《一蔬一饭》杀死一只知更鸟

2、玩具

　　已经进了12月了，Q市的气温也降了下来，凛冽的海风裹挟着湿咸的味道扑面而来，钻进沈黎的衣领里，痒痒的，凉凉的。他将外套裹紧了些，把公文包抱在胸前，略长的刘海被风吹起来，凌乱地散落在额头和鬓角。他揉了揉眼睛，擦掉眼角因为风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
　　公交车站前已经等了不少人，几个年轻的女孩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大衣凑在一起聊天，站牌下的木质长椅上坐着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妈，穿着西装的精英们三三两两地站着，低头看手机或者看表。7:40，正是上班族挤公交车人最多的点，赶早市买菜的大叔大妈也来凑热闹。沈黎从站牌后面穿过去，瞅准了一个路沿上的空位两步蹦到了那里。路上堵车堵得厉害，等了接近十分钟，那辆老旧的223才“吱嘎吱嘎”地开过来，一个急刹猛地停在了沈黎面前，打开着的车门正对着他。后面的人呼啦一下拥上来，挤得他一个趔趄，被人推着上了车。
　　公交车上也是人挤人，冬天风大又关着窗户，车厢里十分闷热，不一会儿就挤出一身汗。腥臭的汗味混杂着一股韭菜包子和鸡蛋灌饼的早饭味冲进鼻腔，沈黎皱着眉按了按胸口，压制住胃里翻腾上来的那股恶心的感觉。
　　堵了半个小时公交车才缓慢地爬过七站，终于到了地方，沈黎冲下车，拐进出版社大楼，和一堆西装革履的人挤上一辆电梯，上到七楼，左拐进写着“少儿期刊中心”的玻璃大门，在门口打了卡。接待处的小姑娘笑着跟他打招呼：“沈哥来了啊？”
　　沈黎笑笑，“嗯”了一声拐进办公区。他的隔间靠着窗户，走过去的时候李茜茜已经坐着摆弄电脑了，看见他便招呼道：“哎，来了。”
　　“嗯，挤了一路，这么冷的天出一身汗。”沈黎拐到自己位置上，收拾好东西打开电脑。
　　“昨天审的那几篇稿子怎么样了啊？”
　　“搞定了，等会儿发给你，你看一下，有什么问题再问我。”
　　“ＯＫ。”
　　沈黎打开电脑，翻了翻文件夹把昨天的稿子发给李茜茜，又登上编辑部邮箱把最新收到的稿子下载下来，整理、分类、修改。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12点的时候沈黎把桌面上打开的文档都保存好关掉，和李茜茜还有同组的另外三个同事一起去食堂吃饭。
　　食堂在地下一楼，电梯里已经挤满了人，等下一趟上来不知道要多久，几个人拐了个弯选择走楼梯下去。打饭窗口前的队伍已经快排到另一头的窗户那儿了，沈黎拿了两个饭盘排队打饭，李茜茜则跑去占了一个角落里的五人空位。队排了十多分钟，前面的人一直在抱怨食堂里万年不变的菜品。其实菜做的口味不错，就是吃了两年多了掌勺大叔愣是没舍得换两样菜，夏天永远是茄子菜花排骨鱼，冬天永远是白菜藕片排骨鱼，还有贯穿四季的土豆丝和西红柿炒鸡蛋，就算味道再好，每天重复也快吃吐了。
　　沈黎打好饭端过去，李茜茜已经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免费汤，拿好了馒头，其他几个人也陆续端着菜走过来了，几个人边吃边闲扯。
　　“听说我们要和一个玩具公司合作，推出玩具特刊，还附送小礼品，给人家搞搞宣传。”搞版面设计的孙惠敏啃着一块没什么肉的排骨，含糊不清地说着。
　　“还出特刊啊，自己的月刊都还忙不过来呢。”一旁的王铮抱怨道。
　　“那是你效率太低了，头半个月稿子少的时候就知道玩，催稿都懒得催，到最后十天了再加班赶进度。”李茜茜白了他一眼。
　　“估计顾总可能会找个人专门负责这一块儿吧，小沈我今天早上还听他们说有可能找你呢。”孙慧敏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盘子碗摞在一起。
　　“我没听说啊。”沈黎愣了愣。
　　“如果消息属实的话估计顾总下午就该找你了。”孙慧敏擦了擦嘴，端起盘子，“都吃完了，走吧？”
　　“走。”
　　回到办公室，迎面就碰上了刚从洗手间出来的顾晓峰，看见沈黎便喊道：“小沈！下午上班之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好的顾总。”
　　“嗯，先回去歇会儿吧，刚吃完饭。”
　　“谢谢顾总。”
　　王铮回过头：“看来特刊这事小沈没跑了啊。”
　　沈黎捏着鼻子耸了耸肩：“可能吧。”
　　回到隔间，随便浏览了几个网页他便开始打呵欠，眼睛都觉得睁不开了。果然吃完饭就开始犯困，虽然是冬天但还是逃不了瞌睡虫的荼毒。他把网页关上，调整了一下转椅，趴在桌上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办公区里的空调嗡嗡地响着，偶尔有几声低语传来，也不过是在耳廓里转一圈又飞走了。
　　一点半的时候李茜茜捣了一下沈黎：“上班啦，别睡了，顾总不还找你呢吗。”
　　沈黎抬起头，打了个哈欠：“好的，等我醒醒神。”
　　“就睡了多大会儿，还醒神。”
　　“睡多大会儿也是睡啊，冬天穿这么多衣服睡觉本来就很容易累。”
　　“好吧，懒得管你。”李茜茜掉过头去开始忙自己的工作。
　　沈黎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抖了抖麻掉的腿，又抻了抻酸麻的胳膊，胡乱揉搓了几下还睡眼惺忪的脸，就转身往顾晓峰办公室去了。
　　沈黎敲了会儿门，才发现顾晓峰不在。他推门走进去，随意在会客沙发上坐了下来。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本宣传册，他拿起来翻了翻。封面上写着乐思益玩具，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机器人的照片，那机器人一看就是用零件拼装起来的，机器人脚下零散地摆着一些小零件，仔细看能看出是机器人的某些部位。旁边用加粗的的字体写着大字“益智拼接——开发孩子的智力和动手能力”。
　　沈黎撇了撇嘴，随手翻开宣传册，看了几页，才发现乐思益玩具的特别之处。那个机器人的拼接并不像普通的人体拼接玩具那样直接四肢和躯干拼起来就行，而是由各种精巧设计的过的零件拼接，简单的也要有１６种零件，复杂的甚至有７２种零件，不同的拼接方式会展现出不同的模样，封面上的机器人只是其中一种。这些零件拼接好之后又可以通过手动和遥控两种方式控制机器人活动，摆出各种不同的姿态，零件越多关节也就越丰富，能摆出的姿态也就越多。沈黎盯着那几张展现机器人姿态的照片，瞬间想起了《变形金刚》，心里默默念到要是再有一组敌对势力，这简直可以上演一部机器人大战的动作片了。翻过下一页，他瞬间愣在了那里，不由感叹自己的预言能力——“打败他们——入侵地球的ＸＸ怪兽”，图片是一只绿色的大怪兽，也是由各种零件拼接而成，可以变换模样摆出各种姿势。
　　沈黎继续往后翻，发现这玩具如果弄一整套来几乎可以模拟一个微型世界了，接下来还有城市战场、野外战场、海洋战场、天空战场拼接模型。除了机器人和怪兽，还有特种兵和普通人类的模型——只不过精致度稍微差了些，没有那么多零件和动作——以及各种武器、飞机、战舰、坦克，甚至是航天飞船的模型。最后一页是一个城市战场模型下的全景照片，机器人和怪兽在战场最中间，四周是林立的高楼，几辆被撞翻的汽车躺在马路上，周围是四散逃跑的人群，上方还盘旋着几架战斗机，旁边印着“发挥你的想象力——指挥这场星际大战吧”。这简直是一个3D实景模拟游戏啊，沈黎把宣传册放回桌子，心里对这套神奇的玩具产生了几分好奇，男孩简直无法抵抗它的吸引力。
　　正低头沉思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沈黎站起身来，沉声道。
　　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看起来30岁左右的男人，轮廓瘦削分明，穿着一套合体的西装，一派英气，沈黎不由得多打量了一眼。
　　“您好？请问您是？”
　　“你好，我是苏愆予，来找顾总商讨关于乐思益玩具的合作事项。”苏愆予走过来，盯着沈黎看了一眼，沉声说道。
　　“啊，苏总您好，我们顾总出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您先坐下稍等一会儿吧。”沈黎把苏愆予让到沙发这边来，带他坐下，随口问道：“苏总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不用太客气，普通的茶水就可以。”苏愆予抬起头看着沈黎轻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好的，您稍等。”
　　沈黎转身推门出去，苏愆予独自坐在了会客沙发上，也把那本宣传册拿起来翻了翻。不过刚翻了两页，就听见开门声，一回头就看见沈黎端着茶杯进来，热气氤氲盘旋，把他的面容衬得有些朦胧。
　　“苏总您的茶，请慢用。”沈黎把热茶放在苏愆予面前。
　　“谢谢。”
　　“不用客气。”沈黎转身坐到了另一侧的沙发上，拿出手机开始翻找之前做过的特刊的电子版存档。
　　苏愆予把宣传册放到一边，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张了张嘴，却只轻轻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他垂下眼，看了看那杯茶，伸出左手放在杯壁上，感觉到烫人的温度，于是收回手，只把大拇指放在把手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这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正是还没出现的顾总，便接了起来。
　　“喂，顾总您好。”他站起来，转身之前视线往沈黎那边偏了偏，发现对方也正抬起头来看他。他快步走到另一侧的窗前，电话里已经传来顾晓峰爽朗的声音：“啊，苏总，您到我办公室了吗？”
　　“嗯，我已经到了，您在哪边儿呢？”
　　“哎哟，我这边有点儿事耽搁了，您如果没急事，就先在我办公室歇一会儿吧。”
　　“好的，我今天没啥事儿，等着您就行，您不用着急。”
　　“嗯。对了，我们公司的小沈应该也在那儿吧？”
　　“啊，这边是坐了一位年轻的帅哥。”苏愆予转头撇了眼沈黎，边说边笑了笑。
　　“嗯，那就是他没跑了，这次特刊的事我打算交给他负责，正好你们俩在我回去之前可以先聊一聊，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探讨探讨想法。”
　　“嗯嗯，好的，没问题。”
　　“哎，那我差不多再半个小时就能回去了，你们先聊着，让小沈给你沏茶啊，别客气。”
　　“嗯，好的，您不用担心，我不客气，再见顾总。”
　　挂了电话，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把手机踹裤兜里，对着窗户玻璃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然后转身走到沙发前，勾起一抹笑容：“沈先生是吧，刚刚顾总打来电话，说他还得晚会儿回来，让咱俩先就特刊聊一聊，了解一下情况。”
　　沈黎抬起头道：“好的，苏总，您先坐，我叫沈黎，您叫我小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