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雄古依》昈槿

36、第三十五章 族姓

　　入夜。
　　浓稠漆黑的夜晚，当空的明明是一轮满月，四周却意外的暗的出奇。
　　“嗖——”
　　不知何处飞来的淬雪银芒，带着三分真力，飞入竹窗，熄灭了一室的烛火，竟是深深钉入了墙内。
　　她起身，在一片黑暗之中，重新点起蜡烛，墙上的银芒早已经消融不见，微余纸条。
　　她卷起字条，看着它被蜡烛一点点烧成灰烬，这才打开竹窗，翻跃而出。
　　凭借着透过过密的云层，得以侥幸穿下萧瑟的枝桠，为数不多的浅淡的月光，可以模糊的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
　　“熙儿。”背对着她的黑色人影开口出声，发出的，是嘶哑破碎的词素。
　　她姿态恭谨的右膝跪地，右臂垂于身侧，左臂置于左膝之上，深深低垂的头颅，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即使听到一身夜行黑衣的来人出声唤她，她似乎仍是十分恭谨，并未抬头。
　　“你不高兴我来？”嘶哑破碎的声音，听起来犹如鬼魂的丧曲。
　　她强压住心底的不耐，精锐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直直注视着地面。
　　“熙儿很高兴祖母能来。”
　　“那就抬起头，让祖母好好看看我的熙儿。”黑衣人缓缓转身，微微弯腰，似乎无限缱绻的伸手，抚摸跪伏于地的孙辈的双颊。
　　她却知道，那双风烛残年，经脉斑驳的犹如枯藤的手，是用怎样令人难以挣脱的力道，狠狠的夹住她的下颏。
　　“抬起头来！”
　　她使劲按下眼底的神色，以孝顺恭谨的目光，与来人浑浊的双眼对视。
　　“祖母。”她开口时，全无恐惧，只有平静与尊敬。
　　“哼！”那只干瘪的手把她的脸扭向一边，狠狠甩开。
　　“别装出这副尊敬的样子。我可受不起睿大护法的这一声祖母。”
　　“祖母说的这是哪里话！”她急急低头，似乎十分紧张。
　　看到她紧张害怕的模样，老人似乎微微动容，放缓了语气：“熙儿。你不姓睿。”
　　“是。熙儿不姓睿。熙儿姓尹。”她努力逼迫自己不去摩擦牙齿，继续恭顺的说道。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杀了夙家的那个贱人！”喜怒无常的老人，突然拔尖拔高了好几个音调，使她的声音更加难听。
　　“几年前就派你去毒死那个夙家留下来的余孽，你倒好，几年没毒死她，倒是“意外”毒死了很多我为你安排的内应！”
　　“那么多可都是意外啊～”老人的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慢，带着无比滔天的恨意。
　　“尹熙，不要以为你是我孙女，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我给你的时间，只到她及笄前！”
　　“不然，我就先给你的小情人好好尝尝碧血引的滋味！”
　　她低垂着的脸颊，看不清她的神色，唯有左手指甲里深深嵌入的泥土，昭示着她不稳的心境。
　　老人看着她的小动作，得意的微微一笑。
　　“别再给我耍什么花招！听说你这几天跑到她跟前去装疯卖傻了？你以为这样，她就可以有防备了？”
　　这个疯婆子，究竟在哪里监视着她！
　　她连这都知道！
　　她明明有本事自己杀死夙瑶，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杀！
　　这个疯子！她只是在享受让她痛苦！
　　“圣女只能从我们尹氏一族中诞生！她夙氏算什么东西！”
　　“祖...祖母...”她闭上眼，深深呼吸一口气，“夙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等她死了，圣女就世世代代自我们尹氏而出，何必急于一时？”
　　“混账！”
　　脸上突如其来的辣意，她硬生生的忍住反手的冲动。
　　“她现在死了不是更好！及笄才可以为圣女，她名不正言不顺的算个什么东西！她现在死了......她现在死了......熙儿，熙儿！熙儿，你就是圣女啊！”
　　老人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尹氏的光辉将重新在你手中，也重新在我手中重现，再也不用被所谓的天才一族所打压...什么南疆奇才，什么天定圣女！我尹氏才是圣女命定所出！”
　　“你懂什么！如果夙瑶不现在死，她以后有了孩子怎么办！”
　　“再说...”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当年我们灭族夙氏，长老内部对我们已有怨言。他们不可能坐看我们一家独大。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只怕会推出新的精神领袖。尹氏等不起，也绝耗不起！”
　　说到这里，风烛残年的老人却突然陷入沉思，仿佛有什么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困扰她多年：“我当年明明看着她离死只有...他们是怎么救的她！我就该后悔当时没有再给她一剑！”
　　“哼！”她突然回过神，重新警告她的孙女，“别再想什么花招。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了。是她自己又回到南疆来了。我现在要的不只是她不当这个圣女！我要的是她死！”
　　“你好自为之！”
　　风过无声，荒芜的野外，只留下了尹熙一个人。
　　她的喉咙有一些干涩，让她感到有一股微微的血腥味。
　　她为什么要姓尹，她简直想笑。
　　这片被风凌蝎祖护佑的南疆土地上，有两个族姓，以母姓相承。
　　因为，这两个氏族，以女为贵。
　　夙氏，尹氏，圣女所出之族。
　　只是一个向来子嗣稀薄，又遭大难，一个向来枝繁叶茂，子孙兴旺。
　　然而故事的传说里，子孙兴旺的尹氏祖先，却是初代圣女夙氏先祖的婢女。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漫长的时光里，已经再也无法言说当年的真相。
　　究竟是勇敢的尹氏先祖在南疆罹难、初代圣女舍身取义之际，挺身而出，为护年幼的少主而主动请缨，自请成为圣女；还是善良的初代圣女，从未发现自己忠心温顺的婢女原有那样的狼子野心，都已经在时光中泯灭，不可分辨。
　　于是，尹熙，以父姓睿为姓，取名睿熙，被送到夙瑶的身边，被命令杀了她。
　　然而，一次的心软，便是无尽的过错。
　　她第一次没能动手杀了她，就已铸成大错。
　　她再也不能杀了她。
　　她下不了手。
　　她没有那样狠的心。
　　可她杀不了她，那个狠毒的疯子会帮她杀了她。
　　于是，她总是告诉夙瑶，南疆外的世界有多美丽。
　　那一天，夙瑶突然对她说，她要走，她要离开南疆。
　　她很高兴。
　　她潜移默化的言语，终于起了作用。
　　夙瑶一定是听了她的话，才出走南疆的。
　　好在，不晚。
　　她尚未及笄。
　　只是没想到，她会回来。
　　既然这样，她就要让她的夙瑶，在南疆好好活下去，以圣女之荣，以圣女之尊，在南疆幸福的活下去。
　　谁也别想来欺负她。
　　还有...小情人吗？
　　她的嘴角微微勾出一个得逞的，愉快的笑意。
　　她可管不着。
　　那可是他们给她安排的小情人。
　　她挑男人的眼光，可没那么不济。
　　至于尹熙，尹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睿熙，只是夙瑶的睿姐姐，只是姜姨的睿熙。
　　她打定主意，瞬间觉得轻松不少，索性仰天倒了下去。
　　嗯，今天的月亮，虽然不亮，却也是美景呢。
　　身下的土地也仿佛带有魔力，让她全身都放松起来。
　　不过，她微眯起凤眼，那个带给她那么多无端烦恼、已经魔怔的疯女人，她可还有一场戏没送给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