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纸篓》彦缡

14、童磨3

　　第三章

　　猎户最后还是同意了童磨借宿的请求。

　　毕竟现在是深更半夜，山道上独自一人行走的确是不大安全；再加上童磨长的眉清目秀，俊逸潇洒，是一看就非常正派非常好人的那种长相。他年纪又小，所以猎户觉得让对方借住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事。

　　当然，这后面其实还有另外的两个原因。

　　其一是猎户有一个小女儿，如今二八年华，正是待嫁之时。童磨不管怎么看都是合适的夫婿，虽着僧衣，可到底也还没有剃度不是？猎户觉得那就全都好商量。
　　其二则是，童磨如今的外表看着虽小，但是一身清贵却自在言谈举止之间流露了出来，让猎户更加的笃定对方必然是来头不小，未来不可限量。

　　是以便也热情的请了他进来。

　　——他哪里知道，自己请进门的可并非是什么清贵读书人、官家公子哥儿，而是一只实实在在的、披着人皮的恶鬼。

　　童磨于是从容进屋。

　　猎户姓刘，妻子在几年前病逝，就带着女儿常住在这林间小屋当中，以打猎为生。那女儿也实在是个妙人，杏脸桃腮，身段婀娜，见了父亲带进来的童磨之后也不躲，只是打开了扇面，遮了自己的半张脸，含着笑意的望向童磨，显然对于父亲的打算心知肚明，但也并不排斥。

　　“今日有客人来，你且去沽一壶清酒。”刘猎户这样吩咐着，又转过头去，问童磨，“小师傅，还没有问过，你可能吃荤斋？”

　　毕竟童磨现在摆出来的样子吧，算是一只脚踏在佛门上，说是佛门中人那也是，但若要说不是……那好像也真的不是。

　　这刘猎户才会有这么一问。

　　屋内烛火昏暗，看不大清人面上的表情。从刘猎户的角度，只能够看到那一双五彩的琉璃瞳，与童磨面上噙着的笑意不同，那一双眼睛冰冷而又毫无情绪，就像是一面镜子。

　　让刘猎户忍不住瞬间就打了个寒战。

　　可是等他揉了揉眼睛再去看的时候，却又找不到方才的那种感觉了。

　　是看花了眼吧……

　　刘猎户这样想着，便也没有很把这件事情当做是一回事。

　　童磨弯了弯眼，回答了刘猎户的问题：“我并不排斥，请不用特殊准备，按照您家里平日的习惯来就好。”

　　刘猎户便自吩咐了女儿切些肉菜来下酒。

　　那刘氏女虽长的清秀，干起活来动作却极为麻利，还有着一把子与外表毫不相符的力气。很快就两手各端着托盘过来了，小指上还勾了一壶酒。

　　童磨用极为欣赏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刘氏女花一样的唇瓣，牛奶一样的肌肤，带了些肉感的藕段一样的手臂，还有丰盈的胸//脯。

　　那并不是用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去欣赏的……而是饕客在评估着食材的好坏。

　　果然还是娇嫩的女孩子更适宜食用呢。
　　童磨在心里思考着。

　　然而，这样的想法不过是刚刚冒出来，童磨便突然生出一种反胃的呕吐感。那像是有谁拿了一只手，在他的胃里、在他的喉咙和口中搅动，是极尽的恶心，恶心到童磨根本不想再生出“吃人”这样的念头。

　　“您怎么了？面色瞧着不是太好？”
　　刘氏女并不知道面前这个俊美的过分的少年郎方才心头都转过了一些什么样的心思，只是见童磨的脸色在一瞬间变的极其苍白，于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不，没什么。”
　　童磨勉强的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来一个笑。

　　就在刚刚，他收到了警告。

　　虽然金蝉子的意识已经完全的溃散了，如今使用着这个身份、这个名字、这一份力量的人是童磨，但是这并不能够掩盖，童磨依旧是从金蝉子的身上脱离出来的“恶尸”的，这一事实。

　　所谓恶尸，是从自己的身上所斩出去的那一部分恶念。虽然笼统着冠有着这样听上去不怎么像是个好的的名字，但是不同的人与不同的人，恶念的程度不同，那么恶尸所表现出来的也不同。

　　就举个例子。
　　哪怕是自己的恶尸，金蝉子也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接受吃人。

　　于是，当童磨刚刚生起来了这样的念头的时候，便得到了来自于本体的这样的一种警告。

　　童磨就很委屈：[那我总得吃点什么吧？]

　　没有回应。
　　在等待了片刻之后，童磨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他算是明白了。
　　自己以后，或许都和吃人无缘了。

　　这样想着，童磨拾起筷子来，尝了尝刘氏女端上来的菜。

　　味道称不上差，但是当然也不能说是有多好——毕竟只是山野小户的农家女能够端出来的吃食而已。

　　与曾经作为“鬼”的时候不同，这一次，童磨终于是阔别的、久违了的能够正常的去食用人类的饭菜，能够品尝其中的味道。

　　可是他终究是觉得寡淡。

　　不够，还不够。

　　虽然腹中已然饱胀，但是还缺了些什么、还差了点什么，他的大脑还在叫嚣着发出饥饿的渴求。

　　童磨觉得很痛苦。

　　他惯来都是拥有着极为可怕的、能够轻易洞察人心的能力，所以只要他想，要同刘猎户和刘氏女相谈甚欢并不是什么难事。

　　在小酌几杯、随意的聊了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之后，便该是熄灯睡觉的时候。童磨躺在床上，两眼直直的望着天花板，神情略有些呆滞。

　　饿。
　　很饿。

　　童磨已经渐渐的明白了过来，那些普通的食物并不能够满足他。他所缺乏的、所需要的、所渴求的，是更加精华的、蕴含在血肉当中的那些力量——

　　可是他现在不能吃人！

　　童磨伤心的想，多么可怜而又凄惨，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这种饿着肚子吃不上饭的地步。

　　“沙沙”。

　　门外传来了什么东西疾走的声音。

　　“沙沙”、“沙沙”。

　　那声音起初是细微的，只像是风拂过枝叶的声音。但是没过太久，就已经靠近了这一座林间的小屋，足够将睡梦当中的人惊醒。

　　在糊着纸的窗上隐约能够看到的，是拥有着庞大的体型的……或许是猛兽，但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玩意儿。

　　“爹爹……”
　　刘氏女的声音有些抖。

　　“别怕，闺女儿。”或许是因为下午才几杯黄汤下肚，刘猎户现在勇的很。

　　他一手抓过立在门口的钢叉，大踏步的打开门走出去：“便是个大虫，也看爹给你打了，做一条虎皮褥子！”

　　童磨也从自己的那张床铺上起身来。手腕一抖，金色的对扇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

　　他当然不是那么助人为乐的人，但是外面的那未知生物身上，传来了某种让童磨简直是垂涎三尺的气息。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简直就像是曾经童磨还是“鬼”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类拥有着“稀血”——就是那样的珍贵的味道。

　　童磨根本没有办法在房间里面继续待下去。他原本就饥肠辘辘，外面又有着这样的香味，可不是将全部的馋虫都给勾起来了么。

　　他得去看看……他必须去看看。

　　童磨深沉的想，不然堂堂上弦之二、佛子恶尸，居然给活生生的饿死了……这得是一个怎么样的笑话啊！

　　“小师傅，你也要出去吗？”

　　刘氏女见童磨理了理衣襟，朝着门口走去，忍不住问道。

　　“嗯，对啊。”童磨朝着她笑了笑，“小姐还请在家里面坐着，稍等上些时候，很快就可以解决了。”

　　“好，我信你。”
　　刘氏女点了点头，目送童磨出去。

　　事实证明，童磨出来的还是很是时候的——因为，方才隔着窗户纸所能够看到的，那个形体狰狞可怖的东西，并非如同刘猎户口中所说的大虫，而是一只实实在在的狼妖。
　　刘猎户手中的叉子早就已经被拦腰折断，随意的丢在一旁，酒也已经醒了大半。眼下正被那可怕的妖物逼得跌坐在地上，挪动着身子一步一步的往后爬，面上满是惊恐的神色。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狼妖的血盆大口已经在他的面前张开，对方口腔当中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刘猎户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他闭着眼，却能够察觉到有一股冰冷的风从一旁吹了过来。想象当中的死亡迟迟没有到来，刘猎户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睛，随后愕然的看到那狼妖已经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被冻成了一具漂亮的冰雕。

　　刘猎户瞪大了眼睛。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的扭过头去，看到的是那个今晚借宿在他家的俊秀的小师傅双手当中持着金色的对扇，朝着他露出来一个大大的笑容。

　　“啊呀。”

　　刘猎户听见那位小师傅，用极为漫不经心的语调对着自己道。

　　“你没有事——这可实在是太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