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恶女饕餮

2、花落成土

　　与路上闲情打闹的低年级不同，教学楼四楼的走廊上渐渐隐去了兴奋的嬉笑声，从早晨开始，拥挤的教室里恢复了它该有的紧张。
　　埋在书推里的脑袋认真聚神，时不时发出阅读课文的声音，小声而急促。

　　再过3三个月。教室里的这群少年少女将迎来一场重要的考试。
　　残酷，却犹抱希望。
　　因为对很多人来说，这场重大的考试也有可能是逆转人生格局的一个关键转折点。

　　在中国，这种考试似乎从不间断，始终如一的延续了上百年，而今，亦无例外。
　　即便今日，这大千社会中，人们获取成功的方式不再那么单一，但能赢得这场战役，也是一种胜利的象征，所以许多人还在梦寐的追求着它的成功。

　　确实很残酷，不过很真实。
　　因为它足够公平，没有身份的贵贱，没有背景的强弱，靠的是个人真正的实力，像一场单挑，对手只有固定的一个。不管你后台多赢，权势多大，在这场考试里，它都没有涉及其他场外因素。
　　所以有人爱它的公平，也有人憎恶它几百年来的一层不变，认为老旧的制度会埋没自由和天性。
　　这场厮杀里，有人选择了积极备战，不做懦夫，当然也会有人战死沙场，无人问津。
　　毫无疑问，没有一个自尊的人想当逃兵。

　　在这群即将踏上征途的少年里，昝清澄一如之前的坦然，他足够努力、足够认真。

　　然而，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当原本以为设计好的软件里，出现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切的努力却只能宣告失败，处理不好，功亏一篑。
　　中国有句俗话说得好“人算不如天算”如若妄想测天，这叫不自量力。
　　命运这东西对昝清澄而言，真的就这么可笑。

　　下午接到医院来电时，昝清澄正在教室里自习，振动的声音传来，连着他指甲的颤抖，沙哑、慌张的声音惊动了寂静的教室，和他毫无预警的心。

　　来不及向老师说明原因，一瞬间，只感觉到自己脑袋浑浑，身体发软，冷汗就开始顺着苍白的脸颊落下。
　　他向班长简单地说明情况，便急忙地离开教室，急促的脚步，带着几分失魂落魄。

　　还没进入医院，他双脚已经发虚，从未觉得医院如此陌生，瞬间压迫他透不过气来，空气中充斥着各种令人头昏脑胀的气味，刺鼻的消毒水、混杂在一起的各种药水味和隐约传来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禁不住让他恶心，反胃。

　　护士领着他来到停尸房，他从荒诞的消息里终于回归到残忍的现实里。
　　苍白的手终于拉开白布，可当他只是看到僵直躺着的人熟悉的衣服，他掩面而泣，他胆怯地往上直至看清面孔。
　　他的喉咙一紧，连细碎的哀咽都卡在了嗓子。

　　炎热的天气下，他只觉眼前一黑，脑袋里变成旋转的高速列车，晕倒前只剩沉重的呼吸。

　　无力地躺在病床上，耳边传来病人细小的疼痛呻吟声，他尽力捂住自己的耳朵，燥热的汗水打湿他柔软的鬓角，躺在病床上的他浑身冒着汗，。
　　窗外面的天空蓝得很奇怪，他呆呆地看着上面那片广袤的蓝天。
　　他甚至在想，那个捉弄他人生的始作俑者，现在是不是正高傲的旁观他人生的悲凉。

　　门突然被人推开，打乱了他的沉思。
　　看着面容哀愁的班主任，昝清澄刚从眼角溢出了泪，被他狠狠逼回。
　　老师看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过多的言语还没来得及说，只是静静地开口“别太难过，身体要紧”。
　　也许正因为太过突然，所以老师试图用更恰当的方法表达自己的安慰和关心。
　　昝清澄扯开僵硬的嘴角“别担心，老师，我没关系了”。

　　老师手里握着几份文件，犹豫后还是直接递给了他。
　　“清澄，这是医院的尸检报告，需要家属签字后，才能进行火化。”
　　他接过报告，大致浏览后，眼睛瞬间黯淡下去。
　　“重大车祸”、“当场死亡”几个字眼，让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签字的手在颤抖，他还是一笔一划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几天你先好好休息下，下个星期再来学校上课吧。”老师温和地说，话还没说完，又哽咽了，像是苦恼了很久，才接着说下去。
　　“清澄，人生，有太多我们无法预料的坎坷和不如意，既然躲不过，可我们还是要继续认真地走下去啊，老师知道你都明白，节哀。”
　　昝清澄轻轻地点点头，从喉咙里挤出几缕声音，道过了谢。

　　火化的过程很短，对于一个人，却是一生完结的终点，也给昝清澄父母的一辈子画上了句号。
　　现在在这世上，剩他一个人正在经历这一生以来最痛苦、煎熬的时刻。
　　昝清澄站在火化炉旁，浑身颤抖，他不敢上前，不敢哭出声，不敢流泪，他害怕看见父母苍白僵硬的身躯，他害怕惊扰父母的离去，他站在炙热的巨大火炉旁，好像都能感受到那种烈火焚身的剧痛，在左胸腔久久环绕。
　　他僵直等待这一切的结束。

　　很多人总以为自己够坚强，够洒脱，事实上，面对死亡，我们完全不堪一击。倘若还是最亲的人，这种疼痛到底多令人害怕？这种痛苦就算在流逝很快的时间里，还是足够震撼。

　　在过了很久之后，昝清澄再回想起那一瞬间，他想，如果，只是如果，再经受一次这样的痛楚，他能否再坚持住不倒下去，可是，仅仅假设，就令他心中一惧，他只希望永远再没有下一个如果。

　　站在楼房下，看着曾经熟悉的窗户，他的身后，夜幕降临，万家灯火，而那间屋子里里外外一片漆黑。久久站在高楼下，昝清澄直直地望着那处，眼里蓄满了泪水，而后闭上眼睛，浅浅地呼吸。
　　这个季节的夜晚，湿气很重，偶尔吹来一阵风，散了他的额前碎发，遮挡他悲痛的双眼，仅着一件单薄衣服的身上，在这冷空气中，沾上雾气。

　　而昝清澄的身后，在摇曳的灯光下，一个身影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