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沙依

5、朝凤

　　灵姬到厅堂时，李从嘉已经命人备好了膳食。看着不远处执伞而来的少女，他笑着迎上去。
　　一白衣，一轻伞，一红颜，一少年。
　　“今日厨子做了些你爱吃的梨花酥，且尝尝可还是当时味道？”李从嘉夹起一块雪白的糕点放到她面前的小碟中。
　　“阿煜，不是说了吗，这些等用过膳之后再上吗？你怎么还是这般？”虽责怪着，却还是夹起它送入口中。
　　淡淡的香，淡淡的甜，入口即化的感觉，还是她喜欢的味道。
　　“府上的厨子，技艺是越发好了！”
　　灵姬放下筷子，看着李从嘉，道“阿煜，今日你可要进宫面见圣上？”
　　李从嘉闻言，脸上显出一丝凝重，想了想，道“今日确实需要去父皇那走一遭，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很快回来的。”
　　灵姬轻笑，道“你且去吧，看你这模样，应是重要的事，我就不留你一同用膳了。九幽，咱们带过来的那把伞便给王爷吧。”
　　李从嘉看着她，看不出她内心的想法，她该是知道他为何要进宫的。

　　少年执伞而去，背后的少女静坐吃茶。王府一时平静，无风也无波。
　　“姑娘，他这一去，可是该遇着了。”九幽道。
　　灵姬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身笑，“我已占了他许多时日，如今，是将他还给她了。”

　　中主御书房中，李从嘉谦卑的站着，即便他是皇帝宠爱的皇子，也抵不过开国功臣的怒火。
　　周宗看了李从嘉一眼，道，“请皇上为臣主持公道。”说着便弯下了腰，李璟急忙扶住他。
　　“司徒快起。是这逆子，朕一定严惩这逆子。”
　　“臣的女儿如今沦为满朝笑柄，市井皆唱‘周女不敌烟花巷’，这等耻辱，叫臣如何咽下！”
　　李璟转头怒道“孽障，还不跪下向司徒请罪！”
　　李从嘉一怔，“儿子不知有何罪，还请父皇明示！”
　　白衣少年眼里的倨傲惹怒了他，李璟喝道“跪下！”
　　到底是九五之尊，李从嘉还是屈下了膝。
　　“整日与烟花女子厮混，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司徒之女，天人之姿，哪里配不上你这纨绔？”李璟气的口不择言。
　　周宗一看这架势，本是皇帝家事，奈何他的女儿却在这风口浪尖，便道“皇上悉怒，老臣也只是觉得小女可惜，皇上圣体安康，莫要因着这事气坏了身子。”虽然是极度不满李从嘉，却还是不得不为他说话。
　　李璟见周宗这样说，便也顺坡下了。道“司徒雅量，只是这逆子，实在是...唉”，又道“你今日便去司徒府上请罪，求得周家小姐的原谅。”
　　李从嘉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的父皇，他明明表示的很明白，他的心里只有灵姬，再也装不下其他人，可他的父皇却再三往他府上送人。以前也就罢了，小门小户，他还能推辞，可这周宗，到底是功臣。
　　“儿子谨遵父皇教诲。”

　　从中主书房中出来，李从嘉叫住周宗。
　　“司徒请留步！”
　　周宗停下脚步，看着他，道“王爷还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多谢司徒。”
　　周宗一听这话，气的是吹胡子瞪眼，“若不是小女恳求，今日不让圣上狠狠的罚你，我这两朝元老，真是白白做了！”周宗拂袖而去，去时留了一句话“望王爷能遵着圣上的教诲，也好让小女断了念想！”
　　李从嘉一怔，便是知道今日这司徒府，他是逃不掉了。

　　回到府上时，灵姬已经备好了午膳，见他回来。笑着取下他手中的伞。
　　“我见这府上的荷花开得正好，便摘了一些做了羹汤，你尝尝味道怎么？”
　　李从嘉闻言，眼里具是惊喜。“灵姬你的手艺，自是无人能比。”说着便舀了一勺汤入口。
　　“怎样？”灵姬看着他，似乎有些担心。
　　“很好，比我手艺好多了。”
　　“你这是打趣我呢，你这娇滴滴的金贵王爷，怎么沾着阳春水。”
　　“噗嗤！”九幽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姑娘这是拿了王爷做试菜的小白兔。方才府上小厮见姑娘做好了这羹汤，便吵嚷着要尝尝，姑娘不给，说是留给王爷的。可让他们一阵眼馋，如今见着王爷这表情，便知姑娘为何要让他们眼馋了。”
　　灵姬不语，将面前的糕食往李从嘉那方推了推，示意他吃点这个。
　　少年看着她，固执地将她做的汤一口气喝完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知道，这汤并不好喝，唯有苦涩，若不是她提示说食材是荷花，恐怕无人知晓这看着美味无比的羹汤，其实难以下咽。

　　饭后，李从嘉道。“灵姬，你来我府上也有一段时间了，几乎没出去走走，不如趁着这好天气，咱们出去看看？”
　　灵姬想了想，道“也好，你且等一等，我先回去换身衣裳。”

　　当灵姬再出现在李从嘉面前时，那玄色衣裳的公子，头上簪着玉冠，发上连着流苏，耳上坠着红珠，一柄青扇画着孤梅傲雪，执扇的手雪白纤长。
　　李从嘉看直了眼，灵姬走到他身旁都未发觉。
　　“怎的，你这是被我迷花了眼？”听着耳旁传来熟悉的声音，李从嘉终于回了神。
　　“灵姬你这身装扮，怕是会惹的金陵的王公贵女频频回头。”
　　“若是这样，那倒是可以分担一些你的困扰。”她笑，勾起的唇角印到他心上。
　　“九幽，去备着马车。”李从嘉吩咐道。
　　灵姬一笑，“备这马车做甚，莫不是怕这七月微风骄阳惹着你了？九幽，王爷府上有匹红鬃烈马，今日我便要它了！”
　　李从嘉一急，道“那畜生烈的很，灵姬你还是换一匹吧。日前大哥赠我的那匹南盼，我瞧着很是温驯，不如今日就它吧，域北太烈。”
　　灵姬道“今日我要的便是域北，南盼那等温顺性子，不够！”
　　李从嘉无奈，只得依着她的性子，让下人牵来域北，自己骑着杳冥，紧紧跟在她身后。九幽则骑着南盼，缓缓跟在二人身后。
　　到底是王公贵族，即使策马在金陵街道，也无人敢来管辖。只是那马上的两位公子频频惹得路人回头，猜测那六王爷府上何时来了这么个俊美的少年，那等意气风发，玄色衣裳穿出了谪仙之姿。
　　灵姬回头看了一眼李从嘉，瞧他一直不紧不慢的跟着自己，心下一动，双腿夹紧马腹，附在域北耳后道“域北，甩开他！”
　　域北是个通灵的性子，知晓自己背上是何人，当下便扬开蹄子，将杳冥甩在身后。李从嘉见域北载着灵姬猛烈的奔跑起来，便顾不得这是金陵大街，狠狠抽了一下杳冥，街上霎时二马奔腾，带起一片尘土，南盼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
　　路边停着不知谁家的马车，看着甚是华丽，马车旁那白衣小姐，十字髻后散着少许青丝，髻上簪着金镶玉步摇，芙蓉面，柳叶眉，胭脂唇，眉眼含情纤长，坠在耳上的青色耳环烨烨生辉，额前华胜摇曳多姿。域北仿佛失了性子，直直的冲着那白衣女子而去，李从嘉看着前面的域北仿佛癫狂，担心灵姬受到伤害，便从杳冥身上飞起，一袭白衣越过，直直落在灵姬面前，而后紧紧拽住缰绳，在域北即将撞上那女子之前，让域北冷静了下来。
　　域北停下后，李从嘉赶紧要接住灵姬，却见她从马上一跃而下，越过他。
　　“姑娘，你没事吧？”
　　白衣女子是受到了惊吓，那芙蓉色的面泛着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倒是她身旁的小丫头道“大胆，可知我家小姐是何人，你们这样在金陵大街上策马冲撞，圣上知道了该当何罪！”
　　灵姬看了看那小姑娘，想，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那小姑娘还待再说些什么，白衣女子开了口。“容容，休得无礼。”
　　小姑娘止了口，却还是用眼神示了威。
　　“小女无碍，公子无需挂怀。”声音如出谷黄鹂，清脆悦耳。
　　灵姬见她这么说，便不多说，而那女子待看清灵姬面容时，眼波中流转的光彩甚是迷人。
　　“灵...”
　　“阿煜，方才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我今日怕是惹了大祸。”灵姬打断李从嘉的话，没让他叫出她的名字。李从嘉仿佛明白了，便说，“我就说这马不适合你，你却偏偏要它，若是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办？”
　　这语气让人不得不多想，那白衣女子和那小丫头一听，面上变化很是多彩，不过也没有失礼。
　　白衣女子心想，这被撞的人也该是我，这位公子怎生生关心错了人。虽是心想着，终是不动声色的靠近灵姬，刚想开口，便见一白马缓缓而来，马上的女子红衣黑发，面如桃花。
　　李从嘉回身望去，第一次觉着九幽也是十分美丽。
　　那白衣女子见了白马，似是看见旧识，再看看李从嘉与灵姬，面上有些疑惑。
　　待九幽走近，便急急上前，道“姑娘可是王爷府上灵姬姑娘？”
　　九幽一惊，朝灵姬看去，见后者不动声色，便也不做回答，只是慢慢下了马。
　　李从嘉见那女子提起灵姬，便道“你为何知晓灵姬姑娘？”
　　那女子便说“昨夜金陵盛景，小女毕生难忘。灵姬姑娘真是能人，竟能绘得这繁华京都栩栩如生，还有画中的公子...”女子止了口，看着李从嘉，惊讶的不能言语。
　　这公子与画上的公子真是一模一样，神态如此之像。虽然那画只是一闪而过，却牢牢记住了那公子面容。
　　“小女，见过王爷。”白衣女子屈下膝，朝着李从嘉盈盈一拜。回头看见那玄色衣裳的公子眼里含着笑，便道“小女无礼，冲撞了公子，公子勿怪。”
　　灵姬很是惊讶，明明是自己差点撞上她，如今自己却成了那个有理的人，便急忙说“不是不是，是小生的错，不该在这大街上肆意骑马。敢问，姑娘芳名？”
　　容容想说话，却被女子拉住，道“含睇”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姑娘好名字。”灵姬赞道。“小生辛夷。”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李从嘉见二人言谈甚欢，不禁有些醋味，灵姬从未用这般神色与他相谈，便上前，隔在二人中间，“府上公子甚少出门，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勿要挂怀。”言下便是我府上的人很少出门，不懂这些，你也别挂念他了。
　　含睇看着李从嘉许久，终是低下头，道“是。”
　　她的身份虽不一般，但看着李从嘉身后那红衣女子，觉得市井传唱的女子也不过如此。
　　局外人的九幽看着这三人，终是上前，道“爷，该走了。”
　　三人离去，含睇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道“容容，走吧，晚了怕是赶不上了。”二人上了马车，向着三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周府外，灵姬停下马，看着这硕大的府邸，感叹着虽是一国司徒，这府邸也不比李从嘉的府邸差。
　　叫了门，报上家门，不一会儿便见一老者携着家眷而来。
　　“臣周宗见过王爷，王爷今日莅临寒舍，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李从嘉明白周宗言语里的意思，便道“父皇教诲莫不敢从，司徒之言莫不敢遵。”
　　周宗听李从嘉这话，有些生气，但也不好发作，只得让开门，将三人迎了进去。
　　还未进门，便见路上遇见的那马车在府门前停了下来。容容先下了马车，而后含睇出来。
　　车帘被掀开的那一刻，无数飞鸟盘旋在周府上空，五光十色，叫声悦耳。
　　路人见这奇景，纷纷道“百鸟盘旋，周大人家怕是要出位了不得的人物！”
　　李从嘉默默得看了看灵姬，他不管这百鸟不百鸟，他只管他的灵姬，此生除了灵姬，他的心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含睇朝周宗走来，待走近时，周宗上前道“宪儿今日可是遇着什么事了？何故晚归？”
　　含睇来不及说话，李从嘉便道“原来含睇姑娘是府上大小姐！”
　　含睇，便是昨夜等他的人，是周宗长女周宪，也是他今日要谢罪的人。
　　容容见周宗问，便答“小姐差点...”
　　“路上因一些小事耽搁，父亲勿怪。”周宪答，没让容容说完接下来的话。而后眼神略过灵姬，看向李从嘉。道“府上贵客，怠慢了。”
　　李从嘉没说话，到底是两朝元老，周宗虽然心里是不高兴，可也没失了礼数。知晓自个女儿脾性，虽不愿，却也还是早早命人备好膳食，就等着李从嘉等人到了。
　　将人迎进府中，众人刚刚落座，便见下人来报，文献太子来了。
　　周宗脸上瞬添喜意，高高兴兴的将人接进来。
　　李从嘉见李弘翼来了，也是欢喜的迎上去，道“大哥也来了！”
　　李弘翼颔首，眼神落在灵姬身上，见早上女子装扮的人，这儿却成了翩翩俏公子。许是猜到了什么，又默不作声的移开眼神。
　　“今闻周大人府上百鸟盘旋，本宫想着很是稀奇，便来凑凑热闹，见见这奇景，没想到不赶巧。”李弘翼笑道。
　　周宗一听，忙道“太子哪里的话，不过是一些飞禽，劳太子挂念了。太子今日莅临寒舍，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真是老滑头，不动声色的绕开话题，又夸了李弘翼。
　　李弘翼不语，周宗便命下人上饭菜。几人便落座。这座也落得甚是怪异。
　　李从嘉两边分别是九幽与周宪，周宪旁边是李弘翼，灵姬刚想在九幽身旁落座。
　　“辛夷公子，本宫旁的位置风景俱佳，辛夷公子不考虑一下吗？”李弘翼笑道。
　　灵姬一顿，道“太子身旁的位置风景定然是好的，能与太子一同欣赏，是小人的福气。”便在李弘翼旁坐下。
　　李从嘉想说什么，被灵姬用眼神制止了。席间便只闷闷的吃着饭，周宗说了什么，全然不知。
　　“周姑娘果然天人之姿！”李弘翼赞道。
　　周宗听有人夸他女儿，自是高兴，便道“太子说笑了，小女姿色平平，担不起‘天人’二字，倒是王爷府上的灵姬姑娘，市井传唱的果然...”周宗不说了。
　　李弘翼见他这样，笑。
　　灵姬见着有趣，便道“灵姬姑娘怎可与含睇姑娘比较？灵姬姑娘出身青楼，而含睇姑娘出身名门，礼数自是不能比，何况...”
　　“何况周家小姐芙蓉面，柳叶眉，晓史书，精音律，能歌善舞，采戏弈棋，尤工琵琶。”九幽放下筷子，十分平静。“而灵姬是何人？不过是青楼戏子，虽生了一副好皮囊，却也只能取悦他人。况且灵姬脾气极差，不比周家小姐温婉。我看灵姬还不如她身边的丫头九幽。”
　　九幽说完，顶着灵姬的身份对灵姬是一顿嘲讽。
　　众人沉默，最后是灵姬打破这静谧的气氛。
　　“灵姬姑娘真是个趣人。”
　　李从嘉回神时气氛无比尴尬，只听得说灵姬是个趣人。便道“灵姬是个妙人。”
　　这一句话出，又是无比尴尬，而他仿佛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灵姬本就是个妙人。
　　一顿饭在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三人离开时周宪忽然叫住灵姬。
　　“辛夷公子可是常住王府？”
　　灵姬对自己这模样甚是无奈，不知如何作答，李从嘉便道“辛夷与本王私交甚好。”
　　李弘翼看着有趣，道“六弟府上隐院风光甚好，周小姐不如去瞧瞧。”

　　周宗将几人送到府门口，彼时夜幕初上。李弘翼看着夜色中的灵姬，道“灵姬姑娘今日可是骗了周家小姐的心了。”
　　灵姬转头看着李弘翼，“还要多谢太子配合，含睇姑娘才能不失颜面。”
　　李弘翼笑，转身骑马离去。

　　这位东宫太子，防备他六弟甚紧。

　　帝为龙，后为凤。周家的百鸟朝凤昭示着什么，百姓只敢在心中猜测。而朝堂上，却即将掀起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