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可及》黄豆大金牙

40、上钩

　　殷红胭脂，一点点涂抹开，渐渐的，半边白天变了红。

　　余晖下，人的影子会被拉的很长，宋红菱与杨景修走了个对头，眼神汇聚，立刻知晓，夫妻俩都带着满满一肚子话，要和对方说。

　　牵手一起走进了洋楼，关门，也不着急，嘴里先唠些家常话。

　　“天愈发热了，改天去量下尺寸，给你做几件透气的汗衫。”

　　“好啊，都听你的。”

　　眼睛观察着，一个死角也不放过，一切原模原样，连灰尘的痕迹也没变，嗯，没有外人闯入，没有窃听器。

　　这才放下心，拧开碟机，熟悉的曲调响起。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脱了外套，摘下那一件件闪着耀眼光芒的首饰，只留下那枚朴素的结婚戒指，彻底卸下一身伪装，手撑在梳妆台上，宋红菱慢慢道来。

　　“刚从何公馆回来，黄家好像出事了，虽然早就知道黄洛宁最近心绪不佳，情绪也不稳定。可今天听到她和陈华芬的谈话，事情比我们想象中严重，单是因为打扰到南造云子，她没必要愁苦至此，她哥哥到底怎么了，外面一点风也没透出来，我也只能猜个大概。”

　　西服搭在衣架上，杨景修松了松领口，白色衬衫袖口挽起，手指修长，净具、置茶、冲泡，一系列繁复动作做的自如，水壶下倾上提，氤氲缭绕，卷曲的茶叶舒展开来，茶汤清澈明亮。

　　“我正好要说这事，黄洛宁的哥哥涉嫌利用自家商船帮国民党运送物资，被请去76号，已经三四天了，黄家不敢声张，忙着四处上下打点，陈仲雍那边也没有动静，看样子，压根不想插手，依现在的情形，黄洛远的这条命怕是悬了。”

　　“帮国民党运送物资？那黄洛宁的哥哥是…”

　　放下茶杯，杨景修摇头否定。

　　“不是他。”

　　紧接着，男人面上浮现出一种古怪难言的表情。

　　“是陈仲雍。”

　　错愕的表情一闪而过，宋红菱轻轻一声笑了出来。

　　“我都要佩服他了，真是那头都不松口啊，不会还和延安那边有联系吧。”

　　“那倒没有。”

　　狡兔三窟，越是没有底气的人越爱给自己多找几座靠山，多留几条后路，免的一朝崩盘，连栖身之地都没有。

　　“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这局布的真妙，既洗脱自己，又能借此机会整垮黄家，可他千算万算，漏了一个人。”

　　“黄洛宁？”杨景修轻轻吐出那个名字。

　　“陈仲雍太过自负，太小看自己太太了。不过也正常，在大部分中国男人眼里，我们女人是什么样的呢？没有文化，目光短浅，不可信任，只会依附于男人，好像天生就低人一等。”

　　作为屋里唯一的男性，杨景修自然要为自己辩护，他连忙摆手。

　　“也不是个个男人都这样。”

　　宋红菱好笑的撇了他一眼。

　　“又没说你，急什么。黄洛宁应该是掌握了充足的证据，只是苦于无法交出去，才会急着要见南造云子。她了解汪政府的那些官员，谁都不会帮他，只有这个日本女人，会看证据行事，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杨景修沉思片刻。

　　“可是黄家兄妹俩关系不是很亲近，出卖自己丈夫，换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她真的愿意？”

　　手指弯曲，轻敲桌面，咔哒，咔哒。

　　“利益权衡，这道选择题并不难，陈仲雍的态度，那天你我也听到了，黄洛宁也不是傻子，自己丈夫怎么想，没人比她更清楚了。黄家如果倒台，黄洛宁就彻底没了依靠，下场可想而知。若是兵行险招，丈夫换回哥哥，不管兄妹二人之前如何，事情一旦成了，黄洛宁自然是黄家功臣。没了丈夫，她依旧是黄家大小姐，可要是没了黄家，她就什么也不是了。”

　　杨景修不禁感叹，夫妻走到这一步，也是可笑。

　　人之所以互相不信任，原因很多，但归根结底也就两条。其一，彼此不了解；其二，彼此太过了解。骨肉至亲，都有可能心生嫌隙，更别说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了，为了自身利益，互相猜疑，互相撕咬，曾经甜蜜的爱意，现在全是插人的钢刀。

　　“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利用黄洛宁把真正目标引到伏击点，我想下次见面，可以试着劝说几句。”

　　杨景修思虑再三，摆手否决了。

　　“不同姓，勿相劝。你是个局外人，和黄洛宁压根不熟，不要直接出面，不要表现出过分的关切，更不要言语暗示，这种时候最为敏感，多说一句话，她都会想你是否别有用心。红菱，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所以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茶几上放了一份报纸，如果…”

　　话没落地，就被突然的电话声截断了，铃声一阵阵响着，急促尖锐。

　　杨景修起身关掉留声机，屋子里瞬间安静了，手压在话筒上，宋红菱并不急着接起，待男人坐到身边，心中默数三声，这才提起话筒。

　　黑色话筒横在中间，以便两人都能听清对面声响。

　　电话里果然传来陈华芬热络的声音。

　　“红菱呀，你今天走的急，话没来得及讲完。许先生的告别演出门票，一票难求，大家知道你定了长期的包间，都想来凑个热闹，你看好不呀。”

　　宋红菱笑了，眼睛微微眯着，像只饱餐的猫。抬眼对视，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兴奋，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有这样的好运。

　　垂下眼，声音温柔，乖巧作答。

　　“好啊，正愁一个人会闷呢，”

　　那边又说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话，宋红菱也一一回应，手指缠绕电话线，像织网的丝，一圈一圈，猎物已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