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六分仪（GL航海）》叶绫萍

3、浮出水面

　　三天后，西班牙王宫忏悔室。
　　宫廷总管阿隆索步履匆匆地走到忏悔室，他看见卡斯蒂亚女王伊莎贝拉和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正虔诚地跪在十字架下，一只手按在圣经上，另一只手不停地画着十字，似乎是在默默地祈祷。女王的专属忏悔僧侣汤戈马达站在一旁，低声念诵圣经。
　　不一会，女王起身，面对阿隆索说：“我想你晚上来访，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
　　“是的，我的女王陛下。三天前从伊维萨岛传来的消息，前端时间在巴塞罗那附近计划对海盗巴巴里安团伙进行围剿的计划失败，现在教皇护卫舰队已经全部撤退了。”
　　“什么？”伊莎贝拉从圣经上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是在告诉我说，一艘被打得半残的海盗船在联合舰队三艘满载火力的三桅帆船的围攻下逃脱了？”
　　“我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不过据信使所言，巴里安的船受了几次火炮的重击，他们就算逃脱，也不能修复它了。所以严格来说，这次的围剿也不算太失败。”
　　伊莎贝拉仔细地观察着阿隆索的神情，半晌，才说：“既是如此，也好。”
　　阿隆索点了点头，又说：“陛下，虽然这次围剿失败，可教皇护卫舰队出了不少力，那边恐怕也少不了要打点一番。”
　　“这是小事。继续跟海军筹划，一定要彻底剿灭海盗。只要这边海盗的问题得到妥善解决，商人们就能为我们带来更多的财富。”
　　阿隆索走后，费尔南多也站了起来，对一旁的汤戈马达说：“真是不知道，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背离上帝的海盗送去地狱。”
　　“恕我直言，陛下。”汤戈马达在油灯下的脸阴暗不明，“如果当初你听我的话把我国境内所以肮脏的犹太人驱逐出境，或许就没有现在这么麻烦了。”
　　伊莎贝拉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又对汤戈马达说：“你没有必要在国王面前说这些。”
　　费尔南多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正好相反，我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他走到大理石墙壁前悬挂着的西班牙全境地图旁，仰望着再征服运动中每一个被攻克的城池上血红的刀剑符号，那符号所承载的征服与荣耀，都饱含了曾经遭受屈辱的伟大民族所作出的巨大牺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我们用鲜血换来的教训。我想，无论是我们的贵族还是平民，都不会容忍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再犯错误了。”
　　汤戈马达顺着费尔南多的话接了下去：“女王陛下，犹太人虽然不是摩尔人，但毕竟冥顽不化，假以时日，必成心腹大患。”
　　费尔南多赞许地看着他，又说：“汤戈马达所言不无道理。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一直有过犹豫，我觉得，也是时候做个决断了。”
　　伊莎贝拉出神地望着壁龛上的圣母像，似乎完全没有倾听他们的谈论。
　　汤戈马达和费尔南多交换了一下眼神，他走到女王身旁，又说：“就拿咱们五年前绞死的那个犹太商人来说吧，他和他的党羽虽然被尽数剿灭，但他那个狡猾奸诈的女儿贾丝敏却成功逃了命，如今有消息说她在热那亚和马赛一带活动，据说收入不菲。我想巴里安在我国的骚扰活动和海盗行为，应该也少不了她的暗中支持。”
　　“这个情报是从哪里来的？有没有可信度？”伊莎贝拉转过身来。尽管她面无表情，言语中毫无波动，但熟悉她的费尔南多还是能从她忽然转变的态度中体会到她对此事异乎寻常的兴趣。
　　“情报自然是从威尼斯传来的。据说是一个从浴场里被赎回的犹太奴隶认出了她当年开走的那艘船。虽然经过改装，但对于熟悉它的人来说可没那么容易被欺骗。”
　　“那也就是说，现在贾丝敏还是没有确切的消息？”
　　“目前来说是的，不过我们已经顺着船的线索查下去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打探到她的下落。”
　　“好的，一旦有她的消息，立即向我汇报。”
　　费尔南多注视着妻子冷淡的表情，颇有趣味地摸了摸下巴，说：“这个贾丝敏，莫非就是民间传言和你暧昧不清的犹太女船长？”
　　伊莎贝拉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你也相信这种无聊的传言？”
　　费尔南多摆了摆手：“这件事情是真是假，她本人是死是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现在更看重的，是你对驱逐法案的意见。”
　　伊莎贝拉转身面对慈悲的圣母像，庄严的声音中似乎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你已经决定了吗？”
　　***
　　梅诺卡岛的一处山洞内。
　　海盗船长巴里安一脸疲惫地坐在洞穴深处的石椅上，其下两名海盗将一名裹着白头巾的男子按在地上，用刀刃贴在他的颈后。白头巾的男子被刀刃的触感吓得浑身发抖，哀求地望着自己的同伴，却绝望地发现他并没有主意自己的生死。
　　“我知道这次你一点错都没有。”巴里安揉了揉太阳穴，“但是咱们这次损失惨重，你又是总指挥，还是应该负点责任吧，萨沙？”
　　被称为萨沙的男子拼命点头，身体像抖筛糠一样剧烈地颤抖着：“船长，我知道我错了，可是你能不能不要杀我，我真的尽力了。”
　　“我也知道你尽力了。”巴里安把粗大的食指伸进耳朵里用力地掏着，“兄弟们今天都很生气，没办法。”
　　“船长，你不能这样，我可是跟了你三年了，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巴里安摇了摇头，一挥手。
　　举着弯刀的海盗退后一步，让另一人骑在萨沙的身上把他死死地按住。他走到萨沙身旁，对准他的脖子，当他就快要把刀刃挥下的一瞬间，萨沙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伴随着一阵哔哩啪啦的闷响，一股恶臭从他的身下传来，深黄色的液体从裤管中流出，让两名恶狠狠的海盗嫌恶地捂住了鼻子。
　　“蠢货，”巴里安暴躁地冲到他面前，将他一把推开，又捡起落在地上的弯刀，准备自己动手。
　　可就在这个时候，萨沙抬起头，语速飞快地说：“我有一个能让我们翻身的计划，你能不能不要杀我。”
　　“哈？”
　　“我们可以绑架西班牙女王，把她卖到伊斯坦布尔，让苏丹同意我们在应许之地建国。”
　　“绑架西班牙女王？这个真是个好主意。”巴里安温和地笑了笑，忽然抓起萨沙的头，狠狠地砸在地面上：“你当我们是傻子吗？找死也不是这种死法！”
　　萨沙满是伤痕的脸上鲜血四溢，他喘了口气，说：“那个和女王有过一腿的女船长，我们可以找到她，她有办法打探到女王的下落。”
　　巴里安左边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他失声笑了，回头对一帮杀气腾腾的海盗说：“这件事难道不是你们编排的吗？”
　　海盗们爆发出一阵参差不齐的笑声。
　　站在前面的马克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船长，你快别听他胡说八道，就算这是真的，现在整个西班牙视异族人为眼中钉，谁能保证女王不会对她的老情人痛下杀手啊？”
　　萨沙看着马克，眼神中充满了悲戚和歉意：“马克，对不住了。”
　　“这件事情不但是真的，而且在我们船上就有一个人是知情人。”
　　“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把你舌头割下来！”
　　萨沙没有再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同伴马克，他就算不看，也知道他此刻杀气腾腾的眼神。
　　巴里安把刀刃插进了泥土中，双手按在剑柄上：“说下去。”
　　萨沙深吸了一口气：“就是咱们船上的马克，他曾经是罗斯商会旗下商船中的水手，三个月前，他收到了一封来自马赛的信，那就是那个犹太女船长贾丝敏寄给他，邀请他回归商会的。”
　　“哦，还有这事？”巴里安嘴角扬起，咧开了一个凶狠地笑容。
　　“船长，你可别听他胡说，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螺蛳商会扇贝商会的…”
　　巴里安挠了挠头，剩下的水手已经自觉把马克围了个团团转：“没关系，咱们有的是时间，可以让你慢慢想。”
　　***
　　“无条件离开，不许带走任何财产？”伊莎贝拉一目十行，快速地浏览着这份决议的草案：“限期内拒绝离境者，强制没入宗教裁判所？”她从这份并没有太长的决议草案中抬头，脸上纠结的神色一闪而过，她顿了顿，语气柔软地说：“你们不觉得这份决议有点苛刻吗？”
　　费尔南多双手交叉在一起：“伊莎，我知道你不是很赞同这份决议，但是我想你应该知道，现在我们别无选择。”
　　汤戈马达点了点头：“财产问题倒是其次，我想陛下也不希望再征服运动的成果被异族窃取吧？西班牙为异族所统治的悲惨历史已经结束，这无疑是防止它再次发生、一绝后患的最佳方式。”
　　“可是犹太人和摩尔人是不一样的。”伊莎贝拉双手按在决议上，“我无法认同这种驱逐他们的理由。”
　　“签了吧。”费尔南多起身，“我们的理由的确不够充分，但毕竟有确实的好处。更何况，你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伊莎贝拉扭头望着圣母像，一言不发。

　　***

　　“啊。”马克的头发被抓住，脑袋被从后面提起。身上各处传来的剧痛让他闭上双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对自己的鼻子已经失去了知觉，只能感到从鼻孔中流出的鼻血已经顺着脖子流入了胸口。
　　“我真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没多大能耐，现在居然还能撑这么久。”巴里安嘿嘿冷笑两声，蹲下身子靠近马克的脸，“你现在考虑考虑，是我打到你说为止，还是自己主动交代。”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马克睁开双眼，一片模糊的眼前只能看到巴里安满是横肉的脸。
　　“哦？”巴里安笑了笑，“即便我们把你在马赛的妻子和女儿抓起来，你也不准备说？”
　　“你…”
　　“我是怎么知道的？”巴里安起身说道：“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我可不像你这样遮遮掩掩的。你们平时说的任何话，都有人记录起来，每天汇报给我，你告诉萨沙的也不例外。”
　　“所以，就算萨沙今天不提这件事，你也会找机会审问我？”
　　“聪明。”
　　“这么说，我的妻女早就在你们的监控之下了？”
　　“看来你也不傻嘛。”
　　马克叹了口气，头颅无力地垂下，浑身颤抖着，发出压抑的抽泣声。
　　“你乖乖告诉我，不仅你的妻女毫无安全之忧，到时候我们大计功成，也少不了你一份好处。”
　　“你们这是在逼我。”马克声音哽咽，双眼充血如同凶狠的困兽：“老会长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出卖他的女儿？”
　　“我不跟你谈条件。”巴里安微微一笑：“话我都说了，你自己考虑吧。”
　　马克跪在地上，他捂住嘴巴，阵阵压抑的抽泣令他强壮的身躯微微颤抖。半晌，他抬头，眼眶通红，声音低沉而沙哑：“这件事，我不是不可以做。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个，去找贾丝敏，由我和萨沙去办。你们任何人都不能参与。”
　　“没问题。”
　　“第二个，无论绑架女王的计划成功与否，你们都要保证对贾丝敏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冒犯。”
　　巴里安忽然从地上抽出弯刀，架在马克的脖子上。他左边的嘴角翘起，露出一颗宝光闪闪的大金牙：“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