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森》莫心伤

19、第 19 章

　　黄森坐在自己的书桌前。
　　他拿着笔，看着摊上桌上的日记本。
　　整整一页都被他写满了字，他仿佛入魔了一般，不停地写不停地写，直到因为太过用力，笔尖划破纸张。
　　***
　　黄森这段时间都处于恍惚的状态，黄将有点见怪不怪的味道，也没太管。
　　只是黄森看着他发呆的时候明显增长，虽然黄将有时会想问他他在想什么，但也还是没开口。
　　直到有一天，黄森站在楼梯上，看着黄将，又是那种迟疑的目光。
　　黄将把他喊进书房，直接问：“有什么事？”
　　黄森低下头，想了想，然后抬头说：“是关于升学的事。”
　　黄将莫名地松了口气，说：“你看中哪个学校就说吧。”
　　黄森又开始沉默，过了一会才说：“我想出国。”
　　黄将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沉下脸，说：“不行。”
　　黄森看出黄将在明显地强行压制火气，但他还是继续说：“为什么，出国留学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黄将说：“你不一样。”
　　黄森看着黄将，问：“哪里不一样？”
　　黄将眼里闪过晦暗的怒火，表情一片冰冷。
　　“我……”黄森的目光里带着绝望，“想走。”
　　“长大了就想走了？”黄将冷冷地问。
　　“嗯。”
　　黄将转过身，说：“你升学的事，我会帮你安排好，国内的哪所大学都行。”
　　黄森看着不容拒绝的背影，也转身，退了出去。
　　***
　　黄将总觉得空气中有种急躁的因子，让人产生不安。
　　黄森那天的话一直缭绕在心头。
　　虽然理智上知道让他离开出去比将他锁在身边要好，但是黄将在感情上无法通过这一关。
　　不想放他走。
　　这些年，无论是热情或是冷漠，都已经习惯身边有这个孩子的陪伴。
　　如果他不在身边……真是不可想象的事。
　　不知不觉，黄森的生日又到了，黄将照例问他：“生日想要什么？”
　　谁知黄森却笑了。
　　黄将好久没有看见他这么笑过了，一时间有点失神。
　　“当天我再要好了。”
　　“当天？”
　　“嗯。”
　　虽然黄将觉得怪怪的，但也没有多说。
　　黄森生日当天，他们依然先去看望了黄森的父母。
　　每年都来，但是每年的心境都不一样。
　　照样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却是各想各。
　　但他们都同时想到，已经十年了……
　　那些悲痛与仇恨似乎慢慢地变淡了，但是终究是没有消失。反而渐渐渗透进胸膛里的最深处，持久地影响着心脏的跳动。
　　黄森站在墓碑前，突然觉得很累。真可怕，他才十八岁呢，就觉得累了，而等着他的才刚刚开始。
　　回去之后，黄将再次问他：“已经十八岁了，意义挺重大的，你想要什么？”
　　黄森看着蛋糕上的蜡烛，垂下眼，却伸出手去，紧紧握住黄将的手。
　　黄将愣了愣，被少年握住的手抽动一下，终是随他去握住了。
　　“如果我说我想要自由呢？”
　　黄将怔住，无法言语。
　　黄森悲哀地看着他：“如果给不起就不要承诺。”
　　这个孩子终于学会了胁迫，婉转地设下圈套，等待猎物上钩，渐渐有了猎人的样子。
　　自己居然把谢茂森的孩子养成这样了。
　　黄将用同样悲哀的眼神看着黄森。
　　黄森在他的目光中虚弱地笑笑，突然站起来，跪在黄将面前，俯下身体，头靠在黄将的膝盖上，轻声说：“那换一个要求好了，我想听听你与父亲的过去。”
　　黄将的身体震动一下。
　　“不要连这个要求都拒绝了。”黄森说着。
　　黄将抚摸着他的头发，垂下眼，两人这么静默着。黄将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有点嘶哑：“你想从哪里开始听呢。”
　　“从最开始吧，你是怎么认识父亲的。”
　　黄将想了想，回忆道：“那时候我才十六岁，正是青春好玩的年纪。”
　　黄森微微惊愕，抬起头，看着黄将：“你那么年轻就遇上父亲了啊。”比他现在还小两岁的年纪呢。
　　黄将的手顺着黄森的耳廓抚摸，说道：“是啊，你父亲对十六岁的我出手，所以说他是个禽兽。”
　　黄森撇撇唇：“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黄将笑笑：“是啊，我是你父亲教出来的嘛。”
　　“啊？”黄森睁大眼睛。
　　“那时候你父亲是我一位表哥的大学同学，我正是顽劣的年纪，他被介绍来做我的家庭教师。刚开始的时候，我天天整他，可他老是笑嘻嘻的，也不当回事。你知道的，小孩子嘛，对方越是不在乎，自己就越是放不下，到头来只是我自己被耍得团团转而已。”
　　“呵呵。”黄森伏在黄将的膝头，笑着。
　　他们好久没有这么亲昵了，他们这么靠在一起，就像真正的父子一样，或许比父子更亲密。
　　“现在想起来，你的父亲的确是个危险人物，特别对于一个十六岁意识到自己性向的少年来说，真是太危险了。”
　　年轻而英俊，整天带着迷人的微笑，而且这个男人还有心勾引你。
　　“于是——？”黄森问。
　　“于是我们就上床了。”黄将淡淡地说。
　　黄森的眼前又晃过八岁时他所看到的画面。父亲被黄将搂在怀里……
　　“你们那时候谁上谁下？”黄森摆出一副天真的神态问出这种令他觉得恶心的问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学会了面不改色，学会了口是心非。
　　黄将皱皱眉，道：“我那时候没什么经验。”
　　“哈哈哈！”黄森大笑了起来。
　　“臭小子。”黄将拍了黄森脑袋一下。
　　黄森微笑着，捂住头，又趴回黄将的膝盖上，闭上眼，道：“继续说吧。”
　　说什么呢，又有什么好说的。
　　黄将陷入回忆，当时的自己是那么单纯，以为谢茂森就是全世界，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他们两个在一起，就是永远。
　　去他妈的永远。
　　那些爱惜与甜言蜜语都是假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话语，当时令黄将深陷其中，可回过头来一想，自己怎么会被那么拙劣的演技所欺骗。
　　但重来一遍，怕是还是会重蹈覆辙。
　　“我真的被你父亲迷住了，他说什么我都信，他要我做什么我都干。”那种迷恋，让人心惊胆战。
　　怎么会那么喜欢，喜欢到即使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心痛。
　　“如果你父亲那个时候能珍惜就好了。”黄将说着。
　　“他并不爱你，又谈什么珍惜。”黄森如此评论。
　　黄将托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跟你的父亲一样心狠。我们私底下来往了有一年，我对你父亲言听计从，即使那时候我只是个孩子，你父亲仍从我这里得到许多东西。直到我家里发现了我们两的事。”
　　“于是父亲就抛弃你了？”黄森直勾勾地看着黄将。
　　“差不多吧。家里发现我跟一个男人鬼混在一起，使了很多手段，我们吃了很多苦。那时候我还很感动，他对我不离不弃。我私下为自己准备退路，背着家里攒了一笔小钱，我偷偷找你父亲商量。”黄将笑笑，“我叫他跟我一起私奔。”
　　黄森扯了一下嘴角。
　　“你嘲笑我了。”黄将这么对黄森说，“确实挺可笑的，可当时我还对未来有着憧憬，胆子也很大。我把钱都交给你父亲，虽然不算多，但也能供我们衣食无忧好一阵子。”
　　“你太笨了。”黄森忧郁地说。
　　“是啊，自从那以后，我再也不会把自己的底牌交给任何人，这点上要感谢你的父亲。”黄将说，“就在我们约好什么时候走的时候，你父亲把我交给了家里，带着我的钱，还有黄家给他的钱，大摇大摆地走了。”
　　决定要私奔的时候，那种刺激担心而期待的心情，现在都还记得，可他等来的却不是自己的情人，而是家人愤怒的脸。
　　“其实他如果纯粹为了钱，我也不会那么恨他，我最无法忍受的是他那时候已经跟你母亲在一起了。”
　　“我后来又见过他，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急需钱，急需一笔钱去做他想做的事，也急需一笔钱为他将来的孩子打算。”
　　“后来他消失了，我则被家里人送出去念书好一段时间。说是念书，其实变相软禁，不过我倒也学会了不少东西，否则现在我也不会还能在黄家的老宅里坐着了。”
　　“不过我倒是明白了，你父亲从一开始就只是把我当猴耍而已。我只是一个跳板还有玩具。”
　　黄森感觉到扶住自己下颚的手开始用力，他疼得皱起眉头，问黄将：“没想过要报复？”
　　黄将松开他，道：“想过，怎么没想过。等我在家里站稳了脚跟之后，就去找他的下落，居然找不到了。后来才知道，他投奔了赵明磊。”
　　“赵明磊……”黄森听到这个名字颤抖一下。
　　“不知道他为什么回去投靠赵明磊，最后居然做出背叛的事，把命都丢了。”黄将漠然地说，好像挺麻木不仁，“你父亲是个人渣，也是个疯子。”
　　黄森听了，没有说话。
　　两人都沉默下来，安静的氛围有点奇异，却不觉得疏离尴尬，过了好久，黄森才说：“虽然他对不起你，但对于我来说，他是个好父亲。”
　　……所以我才嫉妒啊。
　　黄将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少年时代得到的那些温柔，虽然是假的，可时不时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心动。假的都能让人沉迷，如果那个人真心待人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不甘心，很不甘心。从头到尾都是欺骗，他有真心对待的人，可凭什么自己却只能成为跳板。
　　被欺骗，骄傲被踩在脚下固然叫人生气，可黄将却还存着另外一种心思。
　　“其实我不止想过报复的，我心底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他能回心转意。”黄将突然抱住黄森，把头埋在少年柔软温暖的身体里。
　　黄森默默地想。
　　居然这么爱啊……过了这么多年……即使受了欺骗……却还是这么爱。
　　黄森回忆着自己的父亲，到底是哪一点让黄将这么执著。
　　最后却只有无奈地得出结论。
　　不仅仅是父亲，这个人同样也是个疯子。
　　黄森揽住这个紧紧抱住他的男人，突然想到其实父亲早就看透了这个男人。
　　黄将心软而专情，嘴上不饶人，手段也不是不狠，但最后关头却还是会硬不起心肠。
　　父亲就是吃定了这一点，所以对他百般利用。
　　利用……虽然很残酷，但他的价值确实在于被利用。黄将恐怕自己也知道，他无时无刻不在父亲的掌心之中，即使父亲不在了，他也能操控黄将。
　　现在想起来，才知道父亲的野心真是惊人。
　　黄森突然觉得怀里的男人真是蠢毙了。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黄将把他送到赵明磊那里去，最后却还是拗不过父亲。
　　如果当时黄将与父亲的角色对调一下的话，父亲绝对会把黄将关起来，把黄将的孩子亲手解决了。
　　这就是父亲与黄将的差别。
　　黄森浑浑噩噩地想，如果换成他自己，他又会怎么做。
　　小时候的事，又纷纷地进入他的脑海。
　　黄将绝望地抱着父亲，父亲微笑着却又冷漠的脸，惨死的母亲，还有被抛弃又被捡回来的自己。
　　他觉得浑身发冷，抖了起来。
　　“森森？你怎么了？”黄将摸摸他的脸，一手冰凉，忧虑地摇晃着少年。少年睁大眼睛，突然朝黄将扑了过去。
　　黄森死死抱着黄将，嘴唇贴住黄将的脖子，黄将身体一震，听得少年说：“你抱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