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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死生契阔 ...

  •   这十个字在奶奶经年累月的念叨下,已然深深根植在吴桐脑子里,它原本的含义倒是无关紧要了。吴桐没打算给奶奶解释,再说了……这句话,放到今天,有很大区别吗?

      高考,高考,高考。眼下,这是唯一的正事。

      试卷都做不完,哪有空愁肠百结?

      这种催眠经常会失效,像那一天,吴桐刷题刷得累了,非常自然地往外一看。

      映入眼帘的,是周籽秋。

      不只是周籽秋。

      他和几个朋友说笑着,一群男孩子中,默默地跟在他身边的女孩尤为扎眼。

      吴桐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笔悬在试卷上方,无处安放。

      周籽秋谈笑中,脸朝这边一转。

      吴桐赶紧低下头,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起题目,然而不管来回念多少次,都完全不懂这题目在讲什么。

      想多了吧。他怎么可能看得到教室里面。

      过了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的10分钟,吴桐才抬起头来。

      果然,那几个人,已经不在了。

      接连几个星期,吴桐都一个人去打饭,再拿回来一个人吃。饭堂就在体育馆的一二层,体育馆旁边则是操场,包括篮球场和足球场。高三不用做早操,所以除了每周两节的体育课,吴桐还真没在别的时间去过操场。

      今天他实在是闷得慌,刷题刷得快吐了,安静的教室无时不刻不制造着难以言说的窒息,从教室下来,吴桐没有直奔饭堂,而是转向了通往操场的路。

      比起高三的教学楼,操场活力许多,有跑步的,有散步的,有打各种球的,比起那操蛋的刷题,吴桐深感这才是青春。又有何卵用?青春被与吃苦受累、埋头拼搏划上了权威的等号,在最美好的年月里,注定要做着将来最不会记得的事情。

      于是,有些经历,才如此珍贵。

      吴桐百无聊赖地慢慢逛着,尽情地享受着对时间的片刻挥霍。跑道旁的绿茵草地——假的绿茵草地——是一片标准的足球场,吴桐顺着跑道走过去,球场里,有一群人正在练习。

      吴桐对足球真的从来没有研究,按理说爱屋及乌,这一定律在吴桐身上就是不管用。

      好多个周末和假期,都是吴桐去书店蹲一下午,周籽秋在附近的空地踢球,时间到了,吴桐就去找他,周籽秋再抱着足球,一身汗水和泥渍地跳上吴桐车后座,夏天就去买一毛钱一个的冰袋,甜甜的冰块能一直啃到家,把全身的暑气一下子驱散得无影无踪,特别舒爽。冬天,就去吃热气腾腾的牛杂、田螺,或者再奢侈点,吃五毛钱到一块钱巨款一个的炸芋头片。明明来来去去都是一样的东西,对他们却是世间盛宴。

      周籽秋也试过勾引吴桐加入他的足球大业,摩拳擦掌要亲自教他。周籽秋把足球放地上,让吴桐踢。

      “怎么踢?”吴桐和地上的足球大眼瞪小眼。

      “就这样踢啊,用力点。”周籽秋抬脚示范了一下动作。

      “好吧。”吴桐扁了扁嘴,后退几步,助跑,猛地一伸腿。

      腿出去了,球没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籽秋捂着肚子笑。

      吴桐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你骗人!根本踢不动!”

      “哈哈哈哈你都没踢中怎么可能踢得动啊?”周籽秋抹着笑出来的眼泪。

      “踢球一点都不好玩!不踢了!”吴桐鼓起腮帮子,转身就要走。

      “别走啊!”周籽秋一把拉住他,“再来一次嘛,就一次,这回肯定能踢中。”

      吴桐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周籽秋,走回足球面前,退出更远的距离,学着武侠剧里面气运丹田,准备,起跑——冲刺!

      为了让狂妄的周籽秋见识一下他的真本事,这一回,吴桐把全身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里到外的洪荒之力一丝不剩地用上了。

      宇宙啊!在我的觉醒下颤动吧!

      砰——!

      惊天动地的一声响。

      球还是没出去。

      吴桐用力过度,稳不住身形冲到了足球后面,之后失去平衡,脑袋砸地上了,还是迎面砸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籽秋笑得更欢了,不是他要幸灾乐祸,实在是……

      对,就是幸灾乐祸。

      “呜——”砸了个大写懵逼的吴桐好一会儿才挣扎着爬起来,本来眼框就湿了,听到身后周籽秋的笑声,鼻子一酸,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周籽秋愣了愣,往吴桐的背影走过去,“喂,怎么哭啦?”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吴桐边哭边说着含糊不清的话,周籽秋一句都听不懂,一溜小跑到吴桐面前,本还想嘲笑他这么点小事就哭鼻子,看到吴桐的脸当场吓了一跳——吴桐的额头上磕出了一滩血!

      在年幼的吴桐和周籽秋心里,流血就等于天塌下来,周籽秋一下就慌了,看到吴桐一直在哭,他的眼泪也不争气地想要出来,但周籽秋马上擦了擦眼角,努力地憋了回去,蹲下身抱住吴桐,“没事的,没事的,我在,不要哭——”

      “好痛呜哇哇哇哇——”

      周籽秋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找爸爸妈妈……对,回家!无论出了什么事,大人都一定有办法的!“走,我带你回家——”周籽秋想扶起吴桐,吴桐却根本站不起来,身子软坨坨的,擦了眼泪后,看到手掌沾上了额头流下来的血,哭得更凶,声音都快哑了。

      周籽秋拼命地忍着不断试图夺眶而出的泪水,心里怦怦直跳,手脚冰冷,身上的力气也仿佛被抽了个空。不行,不能害怕,不能害怕……周籽秋背对着吴桐蹲下,“上来,我背你。”

      吴桐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爬到周籽秋背上的,回过神来时,周籽秋已经背着他走在路上了,吴桐哭累了,嗓音也梗了,只剩下不成声的啜泣,泪痕沾满面颊,怎么擦也擦不干,眼睛也肿了,吴桐把周籽秋的脖子搂得更紧,“籽秋,籽秋……我要死了,怎么办……”

      “才不会!”周籽秋大声道,不知是要反驳他还是反驳自己,“你才不会死!”

      “呜……可是,我流了好多血……”

      吴桐看到,周籽秋肩膀的衣服也染上了一点鲜艳的红色,好红好红,比水彩笔的大红色还要醒目。

      “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我要是死了……就见不到爷爷奶奶了……就见不到你了……”吴桐才刚收敛一些的泪水又哗啦啦地喷薄而出了。

      谁都见不到,会很难过吧?

      可是死了,还会难过吗?

      “你胡说!”周籽秋急了。

      “呜——”

      “吴桐,我不要你死——”周籽秋带着哭腔嚷起来。

      周籽秋一哭,吴桐更绝望了,完了,这是他短短的人生最后的时刻了。

      “他们说,”周籽秋想到什么,赶紧说道,“人死了要去投胎,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一起去投胎,这样下辈子就不会走散了!”

      “真的吗?”吴桐呆呆地问道。

      “真的!”

      “说好了,不许耍赖!”

      “好!耍赖是小狗!”周籽秋信誓旦旦道。

      吴桐开心地笑起来,至少,不用孤独一人了。

      当多年后的一天,吴桐手捧诗经,读到那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时,再一次,禁不住地笑了笑。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那一天,两人过了饭点才到家,太阳都下山了,周籽秋的妈妈听到声音赶出来时,看到两小孩哭得稀里哗啦的,两人身上还都有血迹,差点把她惊出心脏病,赶紧叫来周籽秋爸爸,一人检查一个,才发现伤的只是吴桐,两人马上带着吴桐到附近的医院就诊,幸好磕不算十分严重,最大的障碍就是吴桐在治疗过程中哭天抢地地,而死活要跟来的周籽秋也凑了把热闹,让医生和周籽秋的双亲都颇为无奈。一番折腾,吴桐的伤口总算处理好了。

      医院离他们家不远,从医院出来,周籽秋爸爸抱着吴桐,吴桐则跟走在爸妈中间的周籽秋聊天。

      周籽秋一家把吴桐安全地送到他家门口,这一天才算过去了。

      往后一个星期,周籽秋天天都变着法子给吴桐送零食,一度萦绕在吴桐心头的死亡阴霾在彼此明媚的欢笑中悄然褪去。

      较为遗憾的是,吴桐额头上就此留下了一道疤痕,不大,刘海一遮便看不见了,吴桐自己一点也不在意,没谁会盯着他这道隐蔽的疤痕看——除了周籽秋。

      “你干嘛啊,有什么好看的。”吴桐一把拍开周籽秋,拨弄好自己的刘海,那时他们初一,距磕头事件很久很久了。

      “我看看你的疤有没有跟你一起长大啊。”周籽秋一脸认真道。

      “无聊。”吴桐接着翻书,过了这个周末就是期末考了,周籽秋还有闲工夫在意这些琐事。

      “怎么说也是因我而起,我可要负责到底啊。”周籽秋在吴桐的床上打了个滚。

      “所以?”吴桐盯着参考书头也没抬,“你要切腹以谢江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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