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到过去》云上君子

12、封杀

　　按往常的惯例，他们几个要好的朋友练完球就一起去吃饭，可这一回，周籽秋果断地抛弃了他们，练习结束就迫不及待地奔向吴桐所在的方向。

　　有好奇者问过周籽秋吴桐是谁，周籽秋轻描淡写地说了真话——3班的，以前初中同学。

　　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两人相处得越来越随便，越来越不讲究，然而时间的痕迹终究是抹消不掉的。

　　比如，两人都长大了。

　　早上，周籽秋对着镜子在刷牙，没关的浴室门慢悠悠地走进来一个人。

　　吴桐。

　　吴桐把门啪一下关上，反锁，走到一边，边打着哈欠边双手摸上腰/间的睡裤，准备把裤子褪/下。

　　“卧槽！”周籽秋一口泡沫喷了出来。

　　吴桐被他吼了一个激灵，一时睡意全消，转头呆愣愣地看着他，手上还保持着那个动作，“……啊？”

　　“你干嘛？！”周籽秋嘴边还沾着一圈牙膏泡沫，左手拿着杯子，右手拿着牙刷。

　　“你干嘛？”吴桐莫名其妙。

　　“我问你在干嘛？！”

　　“尿/尿啊。”废话，这不很明显吗？

　　“你没看到我在吗？！”周籽秋崩溃了，都是男的，他当然知道吴桐在干嘛，可这不是重点！

　　“看到了啊。”吴桐说。

　　“楼上楼下都有厕所！”周籽秋说。

　　“冷，不想动。”吴桐懒得跟他继续纠结，回过头去，干正事。

　　他跟周籽秋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上厕所都没少组队去，吴桐不明白周籽秋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靠——

　　周籽秋心里又骂了一句，悻悻地扭过身子，面向镜子，看了两眼，脸一烧，赶紧挪开视线，手里的牙刷机械地在嘴里重复搅动。

　　天气愈发冷了，有时候若折腾到太晚，或下个雨打个雷，又或遇上难得的节假日，吴桐便会到周籽秋家留宿。

　　像过去一样。

　　可周籽秋逐渐觉得，这真他妈不是个好主意。

　　但每次吴桐似有心若无意地流露这种想法，周籽秋除了说好，便基本丧失了所有理性/功能。

　　等吴桐真来了，就在心里一个劲地骂自己傻逼。

　　永远学不乖。

　　很快，周籽秋的大赛就来临了。他说得轻巧，实则这比赛举足轻重，如果能踢进全国大赛，对这些球员们的高考和择校将有着非常大的助益。但是……身为队长的周籽秋深知，太难了。首先要经过市里的淘汰赛，只有一个冠军名额能够代表本市到省会参加下一轮筛选，同样决出一个冠军名额，再代表本省参加全国比赛。市里参与角逐的球队不多，只有8支——在这成绩才是硬道理的时代，并非每所高中都组得起一支足球队。当中强队就更少了，重在参与的观光队不知有几支，但他们W高有一个劲敌——一中。一中是本市仅次于W高之后的重点初高中，与W高的明争暗斗有着悠久的历史。

　　本来，到了高三，周籽秋就该退役，老老实实备考去了，但他想最后奋力一搏。压力不是没有——来自父母亲戚的，来自班主任的。在大人们眼中，所谓足球踢得好，远远不如一个高分来得实在。班主任的反对情绪更是昭然若揭，有一次周籽秋又为了球队的事跟他请假，面目严峻的老头子冷不防嘀咕了一句，“在中国踢什么足球，中国足球没希望了，踏踏实实学习吧。”

　　周籽秋当时一愣，没跟他争辩。

　　反正，成败在此一举，用事实说话吧。

　　周五开始淘汰赛，一直踢到周日，对战名单周一就下来了，如无意外，他们将会在周日和一中展开本市最强的巅峰之战。

　　高三的课程表很丧心病狂，周五不放假是肯定的，周六全天侯补课，周日早上和晚上补课，周日下午就是这些高三狗们一星期仅有的几小时休息时间。

　　鉴于此，周五的淘汰赛几乎没什么人看，市体育馆的赛场冷冷清清。那天下午，3班是理综模拟考，吴桐最苦手也最不敢轻视的项目。吴桐华丽丽地，翘了。

　　翘课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在离开这里后。

　　“籽秋加油！”比赛刚一开始，吴桐就展现了一人啦啦队的风采，双手捂成喇叭，用尽丹田之力吼了一句。

　　周籽秋朝他咧嘴一笑，还比了个V字。

　　这是他每次参加比赛，两人之间独有的仪式。

　　时至今日，剪刀手老土得不能再老土，可周籽秋无法舍弃。

　　好像这样，就能紧紧地抓住过往不放。

　　这一场踢得不算太费劲，4：0赢了对面，顺利晋级，为这次赛程开了个好头。

　　周六下午，半决赛，吴桐又把课翘了，四强的对手比昨天要强点，然而W高3：1的战绩依旧算得上碾压，尽管胜利在预料之中，连胜两场还是让大家异常亢奋，吴桐远远站在场外，看着在队友中间笑得无比灿烂的周籽秋，隐约地心生一种遥不可及的羡慕。

　　风起云涌的赛场，热血澎湃的竞技，和队友配合无间的默契，以及，获胜之后的狂喜……这些，他大概一辈子也体会不到吧。

　　真好。

　　W高球队士气昂然，明天的总决赛似乎已胜券在握，管它一中还是什么中，通通不在话下。小小地庆祝一番后，周籽秋便离队了，朝吴桐奔来。

　　比赛完了，晚上还得回去上晚自习，想到这点周籽秋就觉得颇为心酸。“我们绕到后边那个公交站吧，省得撞上他们。”周籽秋说。

　　“好。”吴桐笑道。

　　到了公交站，公车的影子都没见着，吴桐从裤兜里掏出公交卡，周籽秋扫了一眼，抓起他的手，“你又长冻疮了？”

　　闻言，吴桐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红红肿肿的，手指粗了一圈不止，“唉，一不小心又……手本来就不好看，这下更丑了。”

　　“嗯，是挺丑的。”周籽秋端详了一下，补刀。

　　吴桐小时候学过一个月的钢琴，自那时起就养成了不留指甲的习惯，长出一点就剪。他的中指和无名指上还长了非常骇人的茧——写字写出来的，吴桐说这是他勤奋的证明。如吴桐所言，他的手确实不好看。

　　可是，很特别。

　　周籽秋把自己左手的手套摘下，递向吴桐，“戴上。”

　　“诚意呢？”吴桐吐槽着接过，“要给就给全套啊——”

　　手套还保留着周籽秋的体温，暖融融的，套上左手的一瞬间，舒服得要化了，不好的是，反衬得右手更冷了。哪知周籽牵着他右手，连同自己左手一起塞进他棉衣大大的口袋里，“傻，这不就行了。”

　　吴桐一怔，就这么被他拉着，无法收回。

　　不会……很奇怪吗？

　　两个高中男生。

　　会很奇怪吧。

　　这车站除了他两没有别人，可还是隐隐感到，整个世界，仿佛在虎视眈眈地窥视着他们。

　　小时候从不会在乎的东西，长大后都要去顾虑了。

　　但是，看着身边的周籽秋认真的神情，吴桐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且。

　　很暖和啊。

　　周日下午，总决赛，吴桐终于不用再担翘课的罪名，可以名正言顺地去观战了。即便到了周末，赛场也没热闹多少，首先很多人压根不知道有这比赛，知道的人里，球员的亲友和同学占了大部分，而学生，尤其是高三生，难得的一个周末，若不是爱得深沉，一般都不会花这时间来看一场业余的足球比赛。

　　“籽秋！加油！”

　　在吴桐始终如一的声援中，周籽秋的征战，拉开了序幕。

　　他是球场上的亮点。

　　或者说，不管他是不是亮点，吴桐都只看他一个人。

　　他带球过人！

　　他突破防线！

　　他发起进攻！

　　他射门！

　　假动作！

　　他再射门！

　　噗——！

　　一中的守门员不慌不忙，瞅准足球飞去的方向，一跃而去，骨碌一滚，大家看清时，球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

　　这一记截杀，与其说精彩，不如说有备而来。

　　一中那边，山呼海啸的喝彩汹涌而起，一浪又一浪。两边都还没进一个球，他们却像已夺得了冠军。

　　球不进，很正常，可W高的队员们，脸色都微微一变。

　　当周籽秋第二次射门被同样的手法挡下时，他们确定了。

　　周籽秋被封杀了。他引以为豪的、一次次带领团队走向胜利的招牌射门，被对方研究得很透彻。

　　“籽秋！加油！”吴桐分析不出什么技术性的东西，可他感觉得到，周籽秋的心情。

　　周籽秋看向观众席，笑了。

　　此路不通，就走别的路。这次不行，就下次。

　　吴桐一定会这样说吧。

　　周籽秋握紧拳头。拼了！

　　他毫不疼惜地放弃了自己的王牌招式，甚至放弃亲自射门的机会，在关键时刻，选择传球给队友。

　　一切为了团队！

　　“哔——！”

　　比赛结束。

　　W高临时改变的战术说不上失败，他们进了两个球。

　　然而，一中进了三个球。

　　“惜败”，教练是这样说的。

　　这两个字如斯讽刺。

　　差一点点，就是差了一个宇宙。

　　两个队伍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对一中，这个冠军只是开始，意味着他们将作为市代表去登上更广阔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