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升职记》人青草西

4、无脸

　　说话间，孟婆和毕月乌已到了第一层地狱。这一路走来，听得耳旁都是一片鬼哭哀嚎。着实揪心的很，也怪不得大家都不情愿到这儿走动。

　　“那姐你脸上这面具是东岳帝君送的吗？”毕月乌指着孟婆右半边脸上的流光面具问道。

　　毕月乌今儿个特别的聒噪，问题也特别多。要是平日，孟婆早撵她去烧锅了。但今日她心情好，便善解人意了许多。

　　她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罩子，入手处微凉，像是流水划过指尖。

　　孟婆有一面流光面具。自她有记忆起，那面具就在自己脸上。那面罩乍一看是银灰色的，但细看之下可见其隐隐泛着幽蓝的光，看起来颇神秘。

　　面罩很特别，不只因为其表层可引起口水战的混沌颜色。还因其表面是流动的。就像是有一条溪流在脸上流淌。偶尔波光粼粼，偶尔涟漪层层。

　　“这面具是用北海的天流滢火做的，珍稀的很。即使在北海，那可也是万年都难觅一簇天流滢火。姐，你可真牛。”毕月乌突然就双目冒星光地盯着孟婆的脸。

　　“你知道？”孟婆听她如此说，心里甚是不屑。

　　想她一个连老母鸡汤都不知道啥味儿的乌鸦精，居然跟她说，她知道什么北海的天流滢火。

　　真是忒能扯掰了。

　　“我知道啊，听那蒸笼里的鬼跟我说的。”毕月乌点头一本正经道。

　　孟婆听后不语，只是忍不住心想，这乌鸦精交际能力真不错，要不是地狱里头日子难熬，估计她这一调过去，也就不回来了。

　　“你那层的鬼，难道不要先去拔舌吗？”孟婆疑惑。

　　“不用啊，各层管各罪，它们之间互不相通的。”毕月乌了然道。

　　她果然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这没去几天，朋友也交了，地狱也逛了，岗位机能也摸了个透。孟婆心说，她确是该向她学习的。

　　孟婆转头看了看毕月乌，但见她那一脸那傻不愣登的样子，她直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跟领导反馈反馈，让地狱的鬼行刑之前都先去拔舌地狱走一遭。

　　回去之后，晚一些的时候，孟婆坐在忘川河畔发呆。目光眺远了，能看到流淌了亿万年光景的忘川河河面上重重雾霭。河水清澈，却不见底。从十里长的奈何桥上经过时，鬼魂能看见水里那异常茁壮的水草。

　　有些鬼死的刚好是时候，来的时候还能看到忘川河里盛开的无边红莲，从地界平铺开来，如火光冲天。想那盛况，一年也就一次，是在农历三月初三到十五，阴间举行庙会的时候。

　　从凡间来的鬼总以为，跳进忘川等上千年，再次轮回转世，会遇到自己想等的人。殊不知，跳进忘川之后，最后的结局只会是不得超生。因为那河里，不光有水草，有红莲，还有掩在忘川深处的魑魅和水鬼。

　　就算最后魂魄没有被吃，运气爆棚地被河里唯一的船夫给打捞了上来，最终也只能做一只被掏空的灵魂，永生不得出这鬼门。

　　这也是为什么忘川河畔会有一个渡亡村的原因。那村子里的村民，都是从忘川里幸运地被打捞上来的人鬼。

　　而所谓的孟婆汤，也不过就是一碗忘川水。

　　每天舀一缸忘川水，放到炉灶上烧，把水草捞掉，撒点葱花，加点菜叶子，心情好了打个蛋。不用太讲究，看上去没毒就行。心情不好了，放了碗直接就将鬼一脚踹下去。

　　反正生水也能喝，就是可能会闹肚子。

　　孟婆每次看到这漫无边际的忘川河，都恨不得给它在河底下加个火炉子，这样就省的她天天上锅煮了。

　　她倒是有跟转轮王反映过，说可以挖条沟，将忘川河引出分支流经火山地狱，这样忘川水时时刻刻都是热的，就不肖鬼差特地去烧了，能给殿里省下不少鬼力。

　　转轮王听后只是捏了捏眉心，“小孟啊，想法不错。但是，忘川河是冥界的渡河，自上古时期就有了。那河里的生灵，可不仅仅只是鬼魅。你要是将它引经火山地狱，是想烧死他们啊！”

　　转轮王说起那“不知名的生灵”时，眼睛眯起，目光森然，似要做恐吓状。

　　孟婆心想，不就是不给挖沟嘛……不给就不给咯……自那以后，孟婆便再不动那歪脑筋，每天老老实实地让她的小鬼差生火烧汤。

　　不过抛却那些不知名的生灵，忘川河里最多的，还是光怪陆离的记忆，这其中也有她的。

　　孟婆坐在河边，目光由远及近，能看到自己在河中的倒影。

　　她右半边脸上，常年戴一面罩子。而面罩之下，是骷髅白骨，无血无肉无眼珠。

　　好在那面罩子是流动的，戴在脸上倒也不觉得闷气。这一戴，就是上千年。而在那之前，她是何等面貌，她也不清楚。

　　不过她每每从河面上瞧见自己那另一半完好无缺的脸，瞧见那勾人眼眸，高挺鼻梁，嫣红朱唇，和那几乎接近完美的侧脸线条儿。她总觉得自己若是没有毁容，这世上也就没有七仙女什么事儿了。

　　只是中间有段时间，她脾气暴虐，每天都不戴面具出去吓鬼。究其原因，是因为有次在河边将面具摘了，吓到了途径奈何桥的投胎鬼。

　　当时她只想洗洗脸而已，虽然只有骨头，可也该偶尔拿出来刷一刷，毕竟她都几千年没洗过右半边脸了。想着，总是憋在里头，会不会积灰。

　　就这摘下面罩子的一会儿工夫，就先后有两只投胎鬼落了水。孟婆听得先后“噗通”两声落水声，她疑惑地抬头看去，就听那桥上一死鬼面色铁青地指着她哆哆嗦嗦道，“白……白骨精！”

　　她那会儿还不知道谁是白骨精，后来听小白讲了大圣的故事，方明白那些投胎鬼口中的白骨精是哪知妖孽。

　　她当下就气急败坏，甩了面罩子脱口而出，“妈的，老子以后不戴了！”

　　那是她千把年来头一次说脏话，也是这千把年来，头一次不带脑子思考问题。

　　她裸着脸五天，最后被鬼给投诉了。

　　她记得当时，转轮王坐在座上，单手支颚，拧着眉头，左叹一声，右哀一声。长吁短叹的，听的她心里也烦得很。

　　“领导，我现下就将面罩子戴上，您可别叹气了。”孟婆实在忍不住了，主动从袖子里捏出个水状冒光的面罩子，往脸上啪嗒一甩一贴。

　　“嗯，小孟啊，以后……”

　　转轮王话还未说完，就听孟婆抢答道，“嗯，以后我不摘了。”

　　“嗯，这样甚好……那……”

　　“那我先回去了。”孟婆抢答完，直接转身就走了。

　　转轮王话刚说一半，嘴巴还张着，最后看着孟婆潇洒离去的背影，只得感叹一句，“我的员工真是越来越有个性了……”

　　这之后，那流光似的面罩子便一直被她戴在脸上。

　　虽然这面罩子她戴了几千年，不过她也不晓得她的面罩子是个什么来头。虽然平日摸着材质不错，倒也没想过会是什么北海的宝物。毕竟她还没去过北海，连北海在哪个旮旯地都不知道。

　　今日听得那毕月乌夸赞她这面罩子，孟婆再次觉得，自己前世可能真是个神仙，就算不是神仙，那肯定也是个能叫得出名儿的小仙女儿。

　　一想到她可能是个小仙女，孟婆就特别高兴。她一高兴，就连着割了黄泉路边八公里的韭菜。

　　说到那菜田，其实那里之前不是种菜的。

　　以前那里长的花，野花。但是估摸着地府的水土不好，长来长去，都只会长那种没有叶子的大红花。满满一大片，从鬼门关沿着黄泉路一直开到奈何桥。

　　这地府里本来血池就够多了，天天看着那猩红一片，就算是鬼也烦啊。

　　孟婆整日见那大红花，实在闹心的很。所以后来，在冲动之下，从火山地狱偷了把火，将那路边的大红花全都给烧了。

　　也是邪了门儿了，那大红花烧的快，长的也快。这前头刚烧完，后头又长了起来。然后孟婆就又从油锅地狱里偷了大瓢油，火上浇油，火势一下子就蹭地猛涨。

　　那大火一直烧了整整三日，烧的半边地府都红透了，才终于将黄泉路上的大红花给烧了个精光。

　　回想那段时间，就连走在那路上的鬼差，也是时时心惊胆战的，生怕那火苗子飞过来将自己的给烧成灰渣渣。所以说，鬼差都一副怂样，就跟别提前来投胎的人鬼了。

　　那些鬼一个个地被吓的往回跑，然后又被鬼差用大叉子给扠着往前走。

　　好在最后还是给烧完了，后来她托小白从凡间给她带了好些菜种和菜苗。倒也好长的很，她就那样随意往路边一丢。没过几天，便长出了绿油油的菜叶子。

　　从此，孟婆便开启了她的种菜择菜之路。

　　老实说，这孟婆的工作倒也不难做，而且领导对她又特别宽容。她平日只需熬熬烫，给前来投胎的鬼灌下去就好了。相比其他岗位，着实轻松的很，而且她手上还有五六位小鬼差能替她做事，又加一个一鬼顶十鬼的毕月乌，这工作真的是羡煞众鬼也。

　　若不是后来出了那岔子，孟婆私以为自己还能再干八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