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忘则疏（番外）》江溶棠梨

11、10/染尘疾

　　1

　　当我想起她，不可避免地会提及我的故乡。

　　今天我想聊聊我出生成长的地方，那就是众世的神话——望若浮址。

　　2

　　我居住的地方，是没有黑夜的。

　　光明由我们管辖，却不由我们创造。

　　我居住的王城里，有收纳所有世界编码的巨大冰室，父王经常带我去那里，告诉我哪些快要灭亡，哪些还是新生的婴儿。

　　我们要做的只是监管，清理，维持秩序。

　　因为我们也只是仆人，为了“它们”而奉献世代的生命。

　　可是，只有一个编码，是禁忌。

　　父王说：那里有特别的存在，即使是我们，也必须谨慎而行。

　　我看着那轮硕大无比的深蓝光球，还有上面的符文：阿勒梅兰斯。

　　我伸出手，凉凉的触感缠绕手指。我问父王：“阿勒梅兰斯的深蓝城，有一个特别调查科是吗？”

　　父王点头。

　　我说：“我见过深蓝城的双月阁下。”

　　父王背手从我身边走过，语重心长道：“不止炎宵月，‘橙阶’的三位角色，都必须谨慎对待。”

　　我说我明白。

　　父王拍我的肩膀，眼里饱含期望，“青华，你要牢牢记住森罗万象的法则，公正地维护世界的秩序，只有这样，才能守护望若，守护云浮。”

　　我知道的，所有人都看着我。

　　看着我，有朝一日，登上长生殿的王座，接受众世的朝拜。

　　看着我，成为诸神之神。

　　我担忧地说：“可是父王，天人族那边......天王的遗孤始终没有下落，长久下去，我怕——”

　　父王打断我，“会有那么一天的，莫夏卡的孩子，他会回来的。”

　　我看了他一会，心中一片茫然。

　　3

　　我居住的地方，也没有春秋冬夏。

　　每一天，都是看不见太阳的阴天，不冷，也不热。

　　我的背后，长着青色的羽状灵子光翼，这也是我名字“青华”的由来。

　　4

　　云浮山下有许多供奉长生和天人的国家，我记得在最偏远的一角，有一个叫“无妄国”的地方。

　　无妄国有一座奇高的塔，传说塔上困着无妄国的恶魔，是塔镇压了恶魔，所以无妄国的子民才能幸福生活。

　　身为神者之神的我，对创生民口中的恶魔毫无畏惧。不过我很好奇，在望若浮址，究竟什么样的家伙算的上是恶魔。

　　于是我张开翅膀，轻而易举地登上塔顶。

　　正当我要一探究竟时，黑色纱幔后的事物让我呆住了。

　　要知道，塔上住的不是恶魔，而是一位美丽的女子。

　　5

　　那个时候，我被她的仪态所震慑。

　　我该怎样去形容呢？

　　不同寻常，那是一种最接近于“临界点”的美。

　　就像死亡和诞生的交接点。

　　无谓欢喜，无谓悲哀。

　　死亡一般安宁。

　　又像新生孩童一样纯净。

　　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携着死亡与新生交织的色彩，静静看着我。

　　“你是......”

　　我的话还未问完，就看到她的胸口炸开黑色的斑点，然后一点点扩散，逐渐在空中撕出一片虚无来。

　　“缺陷因子！”我惊恐地大叫，接住跌落的她，将她抱在怀里。

　　缺陷因子能把深蓝创造的灵子破坏，让造物重归虚无。

　　这是非常可怕的事。

　　因为深蓝灵子一旦空缺，就会失去构建世界的基本，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缺陷因子综合症又叫“染尘疾”。

　　我曾见过罹患染尘疾的小鸟，它的一生都在被反复爆炸，吞噬，在绝望里重生，又在希望里灭亡，直到自身的灵能和魂力燃烧殆尽，向外扩散，危及其他。

　　染尘疾，无药可解的绝症。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患上这种病。

　　6

　　我是长生殿的嫡长女，下任长生殿的继承人，拥有操控所有灵魂的力量和永不枯竭的魂力。只要我不断把魂魄抽出，灌入她的体内，让缺陷因子吞噬魂力，就可以维持她的性命。

　　我还没有治过这种病，第一次的兴奋让我跃跃欲试。

　　按照我的想法，用灵魂碎片构建灵子，修补她空洞的身体，再灌入足够的魂力，很快就稳定了她体内暴动的缺陷因子。

　　她恢复了知觉，跪在我的脚边，全身贴地，恭敬道：谢谢你，长生大人。

　　我不喜欢这样。

　　我低下身，扶她起来，问她愿不愿意跟我回云浮山。

　　她拒绝了我，劝告我赶紧回去，再也不要来见她了。

　　可我偏不。

　　我说，你是我的第一次，我一定要治好你。

　　就是这样，我认识了她。

　　因为缺陷因子综合症而被当做恶魔，锁在塔顶的无妄国大公主，罗暮。

　　7

　　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从云浮飞下，登上高塔，去看罗暮，给她注入新的魂魄。

　　起先她都会给我下跪，生分地叫我长生大人。

　　再后来，她就随着我身边的长生侍者叫我少殿下。

　　等到几年后，她终于叫了我的名字。

　　“青华，过来我身边吧。”罗暮坐在床褥里，抬起头这样呼唤我。

　　她会望向窗外飞过的白鹭，叫我取些小鱼喂给它们。

　　我喜欢听她叫我的名字。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拥抱她，轻轻抚摸她漆黑的长发，然后亲吻她。

　　我总是深深被她吸引，却找不到理由。

　　她会给我讲故事。很遥远很遥远的故事。天人族的叛乱，鸦青的访客，阿勒梅兰斯的旅人。

　　她会给我哼小曲。等我睡着后，她会拿着墨石在我脸上画满花纹，再等我醒后笑着给我镜子。

　　她发病的时候很安静，即使忍受着爆炸的痛苦，她也绝不会吭一声。

　　她总是告诉我：青华，你是长生殿，只要长生在，罗暮便永生不灭。

　　那个时候，年轻的我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那只是因为太年轻。

　　8

　　啊......一切的罪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对了，是从那个女人出生的时候开始的吧。

　　那个，和我长得有七分相似的女人。

　　母后诞下了她，我带她成长，也见证了她的罪行，亲手放逐她。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带回了新任的天王，狂妄地告诉我：

　　[ 阿姊，我回来了]

　　而后，阴翳铺天而来，毁灭核裂般蔓延，无数世界的荒芜，即将从这里开始。

　　9

　　她将云浮置于水深火热，把我赶下王座，指使天王追杀我。罗暮被她掳走，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罗暮在她手里受尽折磨却无能为力。

　　罗暮，殒灭于染尘疾。

　　我不曾见过她最后一面。

　　但我绝不会放弃，即使没有希望，我也要创造出一线希望。

　　我要见安蒙曼洛奇。

　　10

　　“青华，感谢你延续我的生命，我也不能做什么惊天动地的英雄事情，所以就给门口的蔷薇浇浇水，摘点浆果做果酱，点好香海洋，一边绣着云霞，一边等着你。

　　很晚的时候，我会想你还会不会来见我，毕竟你是长生殿，我的王，你总是忙碌，而我，为你无比骄傲。

　　如果问最遗憾的事情，那就是最后一件战袍，我还没有为你织好。你一定会凯旋，那样，迎着朝阳，你爽朗大笑的时候，我就抱在你的身上；倘若深蓝无情，你有不测，那样，浴血厮杀，你愤怒咆哮的时候，我就护在你的身前。

　　青华，我的王，好好活着，为了众世，为了云浮，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