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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10 ...

  •   0010 剥枇杷暗思人胜玉,赠手串心事付菩提

      皇帝未料到黛玉病得这样重,竟已到了要动用菩提叶镇一镇的地步。回想起那日雨花阁中,她被吓得瑟瑟发抖,扭着身子趴在柱子上哭的模样,皇帝再冷情,也从里头品出了一分后悔。

      到底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魂魄还松泛,一吓就成了这模样。叫梦魇住了这不是小事,在梦里丢了性命的也大有人在。皇帝虽不喜林家,却也没想过要黛玉性命。

      楚桂和桐意从甬道里出来,一抬头看见皇帝直着身板立在门口,都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立刻蹲下身请安。

      皇帝有心想问一问,黛玉病得如何,是否真像他们口中说的那样重。话到嘴边,却又不肯说出口。做皇帝的得谨言慎行,多说一句话,叫下头人看在眼里,都会衍生出另一种意思。

      “朕去瞧瞧小郡主,都别跟来。”说罢,皇帝兀自抬脚,进了两人出来的甬道,往里去了。

      皇帝进了西边的甬道,那条道直通西配殿,虽也能到东配殿,却得绕好几个弯。但谁也没那个胆子开口提醒,这是慕容氏的家业,堂堂皇帝连东西都分不清还做什么皇帝,要他们做奴才的提醒。众人心道,指不定皇上就是想多走两步路散一散。

      桐意送枇杷来的时候黛玉正醒着,叫人服侍着洗了手,就叫他们出去玩,只想自己一人待着。

      皇帝站在寝殿门口看过来,见她端端正正坐在条炕上,炕设朱色锦绸,她着月白荷花团暗花绸衣,这么一衬,格外显出一股子纤弱的意味。她伸手拿了一枚枇杷,指甲掐开表层,顺势把皮往外撕,干脆利落地拨出一颗圆润的米白果肉。那枚果肉在她指尖显得尤其水润盈软,叫人想尝一尝,是不是真那样甜。

      黛玉顺利剥了皮要吃,还没送到嘴边,就听门口传来一道声音,带着再熟悉不过的威压:“奴才们都死了,要你来做这事?”

      忽剌巴儿一道男声,吓得她手一抖,果肉跌下去,顺着砖地往前滚,正滚到来人的玄色风靴前。

      黛玉见了他肝儿都疼,却只能强压着情绪起身请安。

      皇帝见她弱不胜衣的模样,自觉没有磋磨病人的兴趣,随手摆了摆:“免了。”

      礼虽免了,她却仍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不动不说话,像个没灵气的偶人。

      皇帝在炕东头坐下,对着她乌黑的头顶打量了一刻。许是因为病着,也没挽髻。胡乱两根辫子交错着盘在头顶,余下大半头发散在身后,就这样干干净净的,就有别样动人的楚楚可怜。

      黛玉叫他看得心底发毛,不知道他又想着什么法子来磋磨自己。忽见他指了指炕西:“坐。”

      “是。”她收敛着,小心翼翼在炕前圆凳上坐下。瞧那模样,恨不能离他十万八千里。

      她这点小心思皇帝看得一清二楚,先是一股子气冒上来,后来气极反笑,竟能耐着性子问她:“你这一病,连眼睛也瞎了?”

      “什么?”她茫然抬起头,整张脸白得吓人,眼中透出无穷尽的仓皇。

      “罢了。”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气些什么,按着规矩她是该坐在圆凳上。识相且知道分寸,这本是件好事。放在她身上,却并不让人愉快。“朕听说你病了。”

      “小女素有旧疾,那日出去见了风,故生此病。”

      跟皇帝说话,得再三揣度着说。稍有不慎,就成了他发作的理由。黛玉嘴里发苦,心里暗道,苦药汁子吃了这些年,皇帝一来,就叫她耗费心血来周旋。在这宫里长久待着,只怕病是不能好了。

      吹了风而生病?皇帝简直忍不住想笑,只怕是叫吓出了一身汗,叫风一吹才得了风寒。娇滴滴的贵女真叫人头疼,日头稍大风稍冷,就能叫人病歪歪。

      “你们林家虽是书香清流之家,养孩子未免也太精细了些。你哥哥体弱,如今你也是这模样。可见太过娇惯孩子不是好事,朕若有了皇子,必定要让他文韬武略,无所不习,这才是我大应的好男儿。”

      “皇上的孩子自然是人中龙凤,林家不敢相比。”他们慕容氏手掌天下,总归都是好的。皇帝做久了,连谦虚也忘了。堂堂天子,拿儿子和朝臣的孩子相比。黛玉暗道,更何况,他怎么教儿子与她有什么干系,何必说给她听?

      皇帝轻咳一声,也自感这话说越界了。摩挲着手掌,见她双手交叠在膝间。许是因在寝殿里,故而身上的绸衣衣袖较平日里的衣裳短一些,露出一截欺霜塞雪的手腕,像凝住了的羊奶糕,比之左手腕上的白玉镯,竟分不清是她的手白还是镯子更白。

      瞧得时候长了些,黛玉觉得自己像是被盯住了。后背毛毛的,就是低垂着脸,也能感知到他的目光。在这股气势和威压下,连端坐着不说话都成了煎熬。她动了动手,往里缩了缩,堪堪遮住手腕,只露出白皙的手背。

      这个动作惊醒了皇帝,他如梦初醒,猛地移开目光,落在桌上那碟枇杷上。

      宛如矫饰般胡乱说:“这是苏州的枇杷,朕记着你是苏州人。”

      分明是太皇太后送来的恩典,从他嘴里打个滚,就成了他记着。做皇帝的,连说瞎话都这样顺畅。

      黛玉心里不齿,嘴上道谢却很恭敬:“谢皇上恩典。”

      “这也不值什么。”他摩挲着自己腕间的珠串,思虑再三,到底还是摘了下来。

      黛玉正垂眉坐着,忽有只骨肉匀称十指修长的手托着一串手串送到眼前。

      “病中易有邪祟,入梦能使人魇。这是英武殿中菩提树结出的金线菩提子,串成十八子,有镇邪去祟的功效。你镇日病恹恹的,太皇太后善心不叫你出去。即这么,更要仔细将养,别叫太皇太后过了病气。”

      说到底,总归是嫌弃她病重,打扰了太皇太后清净。

      黛玉不想要他的东西,但君王所赐,倘使推拒就是抗旨。无奈只能接过,正要起身谢恩,忽听他道:“不必谢恩了。身子好了,才能家去。”

      原来是打着这主意,要等她病好了,就打发她回去。黛玉自感受辱,紧紧握着手串,闷声闷气地说:“是。”

      皇帝起身走到她跟前,定定瞧了她一刻,最终没再说话。转了方向,从她身侧离去了。腰间玉佩下的明黄流苏擦过她手背,带着轻微的凉意。这流苏的触感倒是柔软而温驯的,这点不大像它的主人。

      黛玉觉得心头发闷,连带着对炕桌上那盘枇杷也失了兴致。看了看手里的十八子菩提子手串,忽而恶从心底起,满带怨憎地抛掷在炕桌上。

      这算什么?刻意地吓她,故意折辱她。就连病了也不让人安生,也得借着手串讥讽她多病,暗暗训诫她不许仗着太皇太后怜惜而过分。

      “县主,是吃药的时候了。”楚桂端着药进来,只见黛玉呆立在炕前,眼含热泪,颊带薄怒,脸上带出怪异病态的潮红。

      楚桂不由愣住:“县主这是怎么了?”

      黛玉别过头,快速伸出纤纤十指擦去滚落的泪珠,声音略显喑哑:“炕上的锦绸……换了罢,我不喜欢。”

      “是。”寿康宫里的奴才都通透,但凡是主子吩咐的事,都不会问原由。故而楚桂一声没多问就应了,还笑着找话圆场:“开春了用朱红总显得暗沉,有套青草绿的,清淡又素雅,上面是竹叶团暗纹。县主先吃药,奴婢即刻叫人出来换上。”

      黛玉看一眼药碗,眉梢眼角都带出愁苦。

      楚桂笑道:“县主若是怕苦,奴婢去寻些蜜饯来……”

      “不用。”话没说完,黛玉就接过药碗,仰头一气儿吃尽了。

      药里有十足的黄连,闻着气味就苦得叫人发颤。她却面色平静,到最后也只是略微蹙眉,并不见太多为难。

      “我自会吃饭就吃药,这些苦不值什么。”拿手帕拭了拭嘴角,她轻声道:“这世上最苦的,是父母兄弟见你吃药时,心疼的眼泪。”

      楚桂恍然大悟:“县主这是想家了。”

      楚桂送药碗出去,叫人把那套青草绿的锦绸找出来换。小宫女进来收拾炕桌,见炕桌上有一碟枇杷并一串手串,于是小心翼翼收到一旁。

      “慢着!”惊鸿一瞥,楚桂即刻叫停:“把手串拿来我瞧瞧。”

      小宫女拿了给她看,她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端详。见是十八子的淡黄金线菩提子手串,兼有三颗青金石结珠。青金石制成佛头与佛头塔为配饰,配上珊瑚珠及米珠。下坠着椭圆的点翠椭圆牌,中嵌红玛瑙,缀以米珠流苏,以两颗红玛瑙为坠角。

      皇帝孝顺,隔三差五要往寿康宫来。楚桂是太皇太后近身的人,对这手串再熟悉不过了。

      这分明……是皇帝贴身的物件!

      楚桂挥退小宫女,自觉发现了大秘密。捧着手串绕过屏风,往床前来,奉与黛玉看:“县主,这手串……”

      黛玉扫了一眼,兴致寥落,恹恹地说:“皇上赏的。万岁天恩,真是无以为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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