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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 ...

  •   溺人笑站在黑暗中,听见一群乌鸩拍翅而过。
      这个幽暗深邃的洞穴,溺人笑不知自己是第几次来到这里。穴壁散发着诡异的磷光,一条暗河带着不太汹涌的漩涡流向黑暗的尽头。那里一片死寂,似乎是可以吞噬一切的虚无。静静站在暗河里,冰凉的河水拍打着他的小腿,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他的头脑一片混沌,但他明白,他在等待。
      等待洞穴深处的那声呼唤。
      河水忽然湍急起来,洞穴深处升起星星点点的红光。小如流萤的光点,顿时弥漫在整个潮湿的空气中。光点映着溺人笑苍白的脸,他莫名地颤抖着,很快便听到了那闷钝的,似乎来自地底深处的呼喊。
      “风兮凤兮——凤兮来兮——”
      拖长的尾音,带着古时楚地人特有的腔调。潮湿而粘浊的声线,让溺人笑动弹不得。
      他只好凝视着黑暗的尽头,用战栗的嗓音问:“谁在叫我?”
      “风兮凤兮——凤兮来兮——”
      溺人笑试着往前行去双脚浸在刺骨的暗河里,几乎已经麻木。手指触碰到湿润的岩壁,也是刺骨的冰冷。
      “谁?谁在叫我?”他又轻声问道。
      回声撞击着洞穴里未知的深处,又夹杂着冰冷的湿气扑面而来。四下重归于一片死寂。他停了下来,竭力向黑暗里看去,并试图去感受这种压抑不止的气氛。
      “风兮凤兮……”呼喊声忽然低沉下来,仿佛吟唱般,夹杂着悲凉的叹息,恍如一个囚禁在黑暗里的幽魂。溺人笑伸手摸摸脸,眼角是湿润的。他讶然,这样的呼喊竟让他不自觉落下眼泪。
      这样的亘古不变情节究竟经历了多少次,他不记得了。头脑中一片空白,他只想找到那个在黑暗中呼唤他的人。
      他记得,每每走到这里,想再往前时。他便不能自已地大笑起来。泪水却止不住地流。
      他是恐惧的,感觉整个身体似乎都不再属于自己。
      哭笑之间,记起多年前有人曾说过:
      “溺人必笑,虽笑不乐。”

      猛然睁开眼,一名黑发青瞳的少年坐在床前。
      夜色尚寒,一轮冷月挂在窗外嶙峋的梅枝上。园子里的铜壶更漏嘀嗒作响,月光透过木格花窗洒下一地冷辉。城市还在睡梦中摇晃,听不见忽悠悠的鸽哨、听不见刺耳的汽笛鸣叫。天空也不再被霓虹映得耀眼。月光下是深沉的蓝色,仿佛一只上了釉彩的青瓷儿小碗。圆浑地扣着。
      少年的眉眼在月光中看起来有些凌厉,但神色是温和的。溺人笑半睁眼静静看着青目少年。两人对视良久,少年微微一笑拿开他放在枕边的书:“阿笑,你是梦魇了还是生病了?梦里呻吟得厉害……”
      “是宿醉……”
      溺人笑闷闷不乐地抢过少年手里的书,翻个身又要睡去。少年呼啦一声从身后抱出一样扑棱着翅膀的物件,往溺人笑头上扔去。吓得他大叫着从床上坐起。少年得意洋洋地退到一旁,幸灾乐祸道:“宿醉?看你还要怎么睡?”
      溺人笑惊慌失措地按住那个在自己头上跳来跳去的家伙,不禁笑了:“狄安娜,原来是你!”
      一只银灰色的猫头鹰正躺在溺人笑的怀里,它伸出爪子轻轻抓了抓溺人笑的手掌。溺人笑便看见它腿上带着的信函。
      溺人笑从枕头下摸出眼镜,取下信函后,将这只名叫狄安娜的猫头鹰放进少年怀里。少年一面轻轻挠着瑞丝的后脑,一面看着溺人笑拆开信函。
      溺人笑飞快地浏览过信函,将信函丢到桌上,披衣起床。
      少年见他紧蹙眉头,神色竟略带严肃,便抱着狄安娜紧跟其后。溺人笑推开窗,一阵凌乱的风便横冲直撞地进来。春寒料峭,园子里仅有几株早开的玉兰在月光下绽放。几点寒星在夜空里闪烁。溺人笑举头望星,原来快到孟春了,怪不得会做这样的怪梦。
      “怎了?”少年在他身后,忍不住问,“老爷子从英国那边送来的信?”
      溺人笑点燃一支烟,看看盒子,是老刀牌的,便点点头。
      “这次的任务很难么?”
      溺人笑想起医生让他戒烟的话,忽然狠狠掐了烟头,回头对少年说:“三思,老爷子要我收徒弟,你说该怎么办?”
      名叫三思的少年愣了半刻,忽然咯咯大笑起来:“老爷子的脑子该不会抽大烟抽坏了?让你收徒弟,就不怕你这一身腥臊传给了别人?”
      溺人笑点点头,忽又觉得不对,碰地关上窗:“谁一身腥臊?”
      “得,得……”三思笑道,“你说说老爷子让你带哪家的孩子……”
      溺人笑闷了半天才道:“他的孙子……”
      三思惊得张大嘴,半天合不拢:“不会吧?我的爷,他就放心将青龙一派三代单传的命根子交给你折腾?”
      溺人笑虽觉得三思言之有礼,却总觉得这话不怎么中听。
      三思实在想不通,放下瑞丝,一人拾起那信读了起来。
      “呀,后天的船……他这分明是先斩后奏嘛,先把人送来了再派狄安娜来支会……”看过信,他拍拍狄安娜的头,“越海渡洋飞了那么久,一定累坏了。”
      溺人笑靠在书桌旁,道:“现在可好,不收也得收。我还有把柄在那老家伙手里……”
      “他老人家也真舍得,现下时局这么乱。到处都在打仗,他不安安稳稳地呆在英国过舒服日子,来淌这浑水作什么?”
      溺人笑扬扬眼,伸了个懒腰,摸出怀表一看,凌晨四点。
      “即来之,则安之。何苦想这么多想不通的事。”溺人笑见时候不早不迟,索性不睡了。弯腰在堆满杂物的书桌上清出一片空地,坐下身吩咐道:“三思,给我沏壶茶来。”
      “你要做什么?”三思从屏风后拖出一个巨大的金色鸟笼,将狄安娜塞进去。
      “八点有课,我还不知道上些什么……”溺人笑说完这些话顿时有点后悔。
      果真只听咚地一声,他的后脑便被不知名的重物砸中。
      “明明今天有课,你昨晚还要和槐梦阁的老板出去喝酒。还宿醉?你已经被三所学校辞退了,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一所教会学校教中文,你给我认真点!”
      溺人笑疼得弯下腰,一见凶器竟然是自己最心爱的砚。立马大叫道:“我的石风字砚,哎哟,我的头!”
      后脑又被重物砸中。凶器换成了青瓷弦纹笔洗。
      溺人笑正欲大叫,一看三思凶恶的目光,只得闭上嘴,抱着砚台和笔洗呜咽道:“别砸了,笔洗我还给槐梦阁钱……”
      三思向来是嘴硬心软,骂过后还是泡茶去了。
      溺人笑忽然沉沉叹了一口气,不禁随口念道:“风兮……凤兮……”
      这个名字他已经许多年没有用过了。他现在是溺人笑,一个在教会公学里教中文,拿着微薄的薪水勉强度日的老先生;同时,他还是……
      溺人笑微微笑了,也罢,就这么笑着吧。
      溺人必笑,虽笑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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