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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怨王孙(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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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东宫踏入待客所用的和清居,端王已经候了一段时间。
端王是穆婕妤所出的皇三子,和东宫年纪间不过相差半个时辰。
这一时之晚却决定一生。
二十年前,王皇贵妃和时年还不过是个穆嫔的穆婕妤同时怀孕。皇帝盛宠穆嫔,便许诺道,尔等之中谁先诞下皇儿便立为皇后。
结果这个金口御言并未实现。无论是王皇贵妃还是那时的穆嫔,谁都没有成为皇后。但最后的胜利者还是很明显的——王皇贵妃比穆婕妤先一时诞下了一对龙凤胎,女儿不过半月夭折,儿子便是日后的东宫。
于穆婕妤而言,当年一瞬短短差距,不仅是自己与皇后之位擦肩而过,更代表了自己的儿子与御座失之交臂。
东宫是储君,是未来的帝国之主。
端王只是个寻常皇子,一个藩王的头衔、一块封地,便打发了。
岂止天差地别。
端王见到东宫姗姗来迟,起身迎上前去,极英挺的眉毛几乎入鬓,一双眼明亮照人。自在的姿态倒比东宫更像主人。
他绽开一个笑容,真诚得找不出一丝作伪,道:“皇兄好雅兴,大皇兄还没去多少时日,居然便有闲情在后院攀折梅花。”
东宫微微一笑,道:“皇弟过誉了,毕竟兄弟一场,十几年的交情,皇兄出丧之日,竟只有孤一人出席,真恐他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
端王道:“皇兄这是哪里话,小弟再不肖,也不比你在大皇兄丧日便越俎代庖,不但逼得皇嫂出家,连大皇兄唯一的骨血都收到了身边。”
东宫雍然挑眉,全然不以为忤,道:“皇弟莫要自谦,燕王辖下的平衍,可不是个好地方?”
端王微微一震,旋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笑道:“皇兄,不是我说,这事儿,你可做得太不地道。”
东宫道:“此话怎讲?”
端王道:“兰儿虽然年幼,却也是上了玉牒,言行当为天下所传。皇兄就她这么唯一一个女儿,却如此不思哀悼缅怀,反而……”
“反而?”
东宫在主座坐下,当仁不让。
端王正欲开口,东宫已轻笑了一声,道:“孤倒不知道皇弟何时关心起这些琐事来了。手伸得太长可不好,会断的。”
***
杨花风弄,鹅毛天剪。
阿良睁大了眼睛。
赢兰也睁大了眼睛。
两个人就这么一高一矮互瞪了一会儿,赢兰觉得眼睛有些酸,但还是不服气地瞪着他,道:“要比谁能不眨眼,我才不会输!”话音刚落,就忍不住眨了一下。
阿良忍不住“噗”了一声,但立刻板起脸,一副“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什么都没有做”的表情。
赢兰气得跳脚,说道:“不算!重来!我们比谁眼睛大!”
阿良又睁大了眼睛看她,赢兰被他瞅得自尊心破碎了一地,道:“好……好……算你眼睛比我大……”想了想,握住小拳头,“我们比谁的眼睫毛长!”
比眼睫毛这种事,阿良还是破天荒的第一遭。可是见小姑娘一脸认真不服气的样子,他也只好和她继续比下去。他想了一想,伸出手拔了一根眼睫。
赢兰有样学样,也拔了一根眼睫毛,还痛得龇牙咧嘴。
两根一起放在手心里一比——
“……好像还是我赢。”阿良和人比的事情多了去了,可也从来没有和小女娃比眼睛大睫毛长,好歹是个小少年郎,难免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浮现出一丝符合年纪的腼腆来,“没法子,我娘就是这样,眼睛又大又漂亮。”
赢兰被猛然又补了一刀,幼小纯真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伤害。
她瘪著嘴,几乎快要哭出来,说道:“我娘亲肯定比你娘的眼睛更大更漂亮!你,你,我,我只是现在比较小而已,等我长大了之后,肯定比你好看!我的眼睛会比你大一百倍,比你漂亮一千倍!”
“哈哈哈哈……”
突兀的笑声响起,近在咫尺。
阿良陡然一惊。这人是何时来此的?他竟然浑然毫无察觉?
赢兰看向来人,嘟起嘴来,道:“皇叔,您笑什么?”
这个称呼令阿良立刻明白了他的身份,当即行礼道:“端王殿下。”
端王缓缓踱步而来,笑意盎然道:“我在笑你是个笨蛋。”
赢兰涨红了脸,说道:“我、我才不是笨蛋!”
端王道:“你还说你不是?眼睛比他大一百倍,那还是人吗?你是大眼鬼投胎的罢。枉费那些人还吹捧你什么又聪明又过目不忘,依我看,都是为了巴结皇兄罢。”
“你才是大眼鬼投胎!”赢兰虽然小,也知道“巴结”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她自来备受宠爱,最经不起激了,立刻反驳,“我可聪明了!我会背好多好多诗,还会讲好多故事!我才不笨!”
端王轻轻地哼了一声。
小姑娘的眼睛也涨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道:“我不是笨蛋,你才是!你才是!”
端王笑得更愉快了,赢兰一时脑子气血上涌,生气地跑到他腿边,恶狠狠地踢了一脚,说道:“你才是笨蛋!”还要用小拳头去锤他。
端王轻而易举地避开,一手抓住她的两个手腕,说道:“还真是被皇兄宠坏了,你有脑子吗?笨蛋。”
赢兰扭来扭去,还要用脚踢他,端王干脆一把将她拽起来,让那两条腿空扑腾。
“我说你是笨蛋,是因为你根本瞎了眼,你还用得着长大了比那小子漂亮?你现在就比他好看,比他漂亮一千倍。”
赢兰立刻不扑腾了,乖巧地看他,眼睛眨啊眨,睫毛扑闪如蝶翼,满是期待地问道:“真的吗?”
“假的。”
端王笑眯眯说完,毫不犹豫地放了手。
赢兰猝不及防跌下来,屁股险些没被摔成四瓣,眼泪一下子便跌了出来。
阿良赶紧上前扶住她,给她拍了拍身上的雪,看她的手腕上被捏得通红,不由有些忿怒地看了端王一眼。
端王挑了挑眉梢,道:“咦,确实有几分姿色,倒是好艳福。”那种上下游离的眼光令阿良极不自在,端王轻佻一笑,“我还不知道皇兄好这一口,难怪他身边从来没女人。”
阿良浑身一颤。赢兰不大明白端王的意思,却也知道这对东宫而言不是什么好话,怒道:“不准这么说叔!”
端王饶有兴趣地看眼前两个小孩,说道:“哟,你还想再被我摔一次是吗?”
屁股的痛楚还没消退,赢兰立刻就缩了,呐呐道:“我,我才不是……”
端王伸出手,阿良紧紧抿住嘴唇,护在赢兰面前,像是护雏的老母鸡一样盯着他,就差怒发冲冠了。
端王觉得很有意思,像是老鹰捉小鸡似的轻松提起了两个孩子的衣领,一手提一个,正待大笑,一个娇脆的女音传来——
“端王殿下。”
端王笑意一收,抬眼看去,说道:“乔媸。”
乔媸盈盈走来,笑道:“殿下,请您别让妾为难。”
赢兰是有心却无力挣扎,阿良是有力却不敢放肆。端王也不放手,任两个孩子就这么在空中瞎扑腾,一派轻松自在的模样。
见乔媸眼底一寒,端王却是笑了,说道:“我就喜欢看你这副为难的样子,可怎么办呢?”
乔媸笑吟吟道:“您如果少些坏心眼,想怎么为难妾都成。”
“坏心眼?我怕是再多也比不上皇兄啊。”端王很是惆怅地叹气,手一松,两个孩子同时落地,摔了个狗啃泥。
赢兰从雪地里“拔”出头来,小脸冻得红通通的,“呜哇”一声就哭了。
阿良倒是没怎么摔疼,这种程度的戏弄,对他来说和用羽毛瘙痒没什么区别,只是看着赢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由来的觉得难受。
他素来不善言表,又不能再直接喊赢兰“爱哭鬼”,只能呐呐道:“别,别哭,不痛不痛。”
乔媸十分无奈,但她素知端王秉性,只道:“多谢殿下。”
“哪里,我还要谢谢你。上次在青阳,多亏有你,楚怀素可是没少吃苦头。”
端王话里有刺,乔媸却是神色不变,说道:“殿下言笑了。”
端王耸了耸肩,毫无天潢贵胄之相,说道:“反正你一出马,定然是他肚子里又有什么黑水……”话音未落,身上某个部分忽然一寒。
“你——”
被砸了个正着。端王懊恼地回头,正看到一张笑得无比灿烂的芙蓉秀脸。
赢兰十分得意地又朝他掷了一个雪球,端王恼火错愕之下,一时竟忘了避开。
那雪球滚得十分严实,砸起来居然有几分痛。
而旁边的那小子显然就是雪球制造者,身边堆了一溜圆滚滚的不说,居然还在专心致志地制作一个足有赢兰半个身子高的雪球。
端王素喜美人,此刻却全然无怜香惜玉之情,大怒之下便要一脚踢过去,不料身子一个不稳,正好跌在了阿良制作的那团巨大雪球上,扑了个满脸。
赢兰惊喜地喊道:“叔!”
东宫笑吟吟地走来,看着端王从雪球中抬起脸,缓声道:“皇弟,怎么你说要告辞,告辞成这样了?”
端王眉毛眼睫上都是雪粒子,仿佛贴了蹩脚的假白胡子,原本芝兰玉树似的风采荡然无存。
赢兰觉得十分快意,拍着手掌,笑道:“哈哈,你变成老爷爷了!”
端王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若此地只有她和阿良和乔媸在这里,赢兰一定会被吓得不敢再笑了。可是东宫就在眼前,她全天下最可靠最亲爱的叔就在她面前,她连面对洪水猛兽都不怕,还会怕端王?
赢兰挺起了并不粗壮的小腰板,一脸有恃无恐。
端王倒也不在意她,直起身子,揉了揉方才腰上突兀被击中的地方,转瞬又笑得人畜无害,说道:“皇兄好功劳。”
东宫也不否认,微抬下颔。
乔媸立即领会,对两个孩子道:“郡主,来,先回屋去罢,可别染了风寒。”
雪粒细翦,飘落在发间,仿佛萧萧两鬓生华。
东宫目送两个孩子离开,久久无言。
端王知道自己试探无用,索性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道:“不知父皇会让那小丫头何时进宫?”
燕王薨天,燕王妃出家,赢兰才五岁,当然不可能无人教养。既然要教养,哪里会有比宫里更好的地方?
东宫轻声道:“父皇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事?”
他的话音里隐隐透出一种极淡的残酷。但端王同样深谙皇帝心性,因此并不意外,说道:“那便是由母妃做主了?”
这个母妃,自然不会是穆婕妤。
在这偌大深宫,虽非嫡母,也能迫得端王喊一声“母”的,也只有这宫廷里最高贵的女人。
东宫生母,王皇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