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盏》沉芒

9、第九章 谈心

　　晏玉濛过来时，余氏也才用了安神药，用清水漱过口，含了一枚蜜枣。
　　林妈妈笑道：“四小姐来了。吃蜜饯吗？”
　　余氏含着蜜枣，极自然的摆了摆手：“小鱼儿不爱吃甜，把才买的金桔取一些来吃。”
　　林妈妈又笑起来：“怪不得，我还琢磨着，老太太不爱吃酸，又特特的叫人去买。”
　　晏玉濛被庄沁安置在椅子里，小小的一团儿窝着，捧着白瓷碟吃了几个小金桔，这才瞧见，孙婆婆已经回来了。

　　余氏也不急着问话，吩咐摆饭，先上了豆腐羹，已经晾的温凉，这时候吃着，正好入口。
　　余氏却只尝了一口，就不大吃了，等热菜上来，才又动筷子。庄沁给玉濛布菜，碰到热的烫的，都要先夹到小碗里，晾凉了才送到跟前来。
　　夏日天热，备的都是清淡爽口的小菜，荤菜只有一碟芙蓉鸡丝，一道清蒸鲢鱼段，淋了酸醋，格外开胃。尤其是芙蓉鸡丝，不知怎么做的，半点也不油腻，十分可口。余氏见她格外爱吃，便自去吃别的，又让庄沁把鸡丝端到她面前。

　　晏玉濛是真饿了，吃了一半，困劲又涌上来，迷迷糊糊的庄沁夹来什么，她便吃。到最后吃着一道酸笋蘑菇汤，又精神起来，多吃了好几口。
　　余氏早落著了，看她吃的脸颊鼓鼓的，不禁笑道：“饭菜便少吃些，再吃几口鸡蛋羹。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要挑食，下回我让人做成咸的。”
　　晏玉濛恋恋不舍的放下酸笋汤，又吃了几口鸡蛋羹，实在吃不下了才放下碗筷。祖孙两个漱过口，其余人都下去了，只剩庄沁和孙婆婆留了下来。

　　玉濛不禁坐直了身子。
　　余氏问道：“孙婆婆是我从董氏那里接回来的。小鱼儿，你倒是说说，是如何知道，我们出事了？”
　　余氏派人回家，才发觉董氏竟不在府中，自己那庶子还照常每日去县衙，似乎全不知情。晏家四小姐并一个丫头偷跑出来一日一夜，居然到现在都无人发觉。
　　余氏原本是打算将这丫头送回去，临时又改了主意。

　　晏玉濛琢磨片刻，便见余氏似笑非笑，目光却格外沉凝，落在人身上，从里到外都要被看透了一般。
　　“小鱼儿，说实话。”
　　玉濛坐直了身子：“我，我在家跪祠堂……”

　　余氏一听，忍住心头一股无名火，冷冷道：“知道了。我走之后，那祠堂你是出来一天，又得进去两天。你母亲真是……”
　　“啊？”玉濛抬头，瞧了一眼突然动怒的老太太，不知该如何是好，便见身边的庄沁笑着摆了摆手。
　　原来，祖母不是生她的气。

　　玉濛一手绕着玉佩的穗子，慢吞吞道：“我在家跪着祠堂，听小桃说，大伯娘与好几个婆子都不在，府里空了一小半。我盘算日子，祖母也该到了，便有些担心。”
　　余氏又问：“只是因为担心，你便带着一个笨头笨脑的丫头从家里偷跑出来，还求到了素不相识的沈世子头上？你可知道沈世子……”

　　余氏说到这里，见自家孙女儿茫然无措的抬头，一双纤白小手无处安放，紧紧勒住玉佩上的红绳，便将这半句话吞了下去，转而道：“因为这个，你便偷跑出府？身边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若是出事该如何是好？”
　　晏玉濛道：“我让小桃去孙婆婆家里看过，孙婆婆的家人都失踪了。我担心祖母出事，何况大伯娘又一夜未归，似有大事，又实在担心，才想出来看看。”

　　余氏饮了一口茶：“那你为何不向武家娘子求助，反倒找上了沈世子？”
　　“秋姐姐在家中，有继母庶兄，也不大容易。何况，我原本也并不是求助沈世子，而是郡主姐姐。”晏玉濛将玉佩摘下，捧到余氏面前。“之前齐府寿宴，玉濛代家父前去贺寿，遇见一位郡主姐姐，她送我这块玉佩。这位郡主英姿飒爽，想来是武将世家。孙女也是乱了阵脚，才想到了她。之后遇到沈世子，恰好沈世子仗义相助。孙女行事确有不妥，但祖母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她信不过董氏。
　　武宜秋虽与她交好，却不过是商家之女，不仅帮不上忙，还会连累了她。可这位郡主却不同，她行事磊落，又十分喜爱晏玉濛，或许能出手相助。她既是勋贵之女，发下几句话，便能让董氏掩不住此事，保证祖母的安全。
　　至于遇见沈之易，也确实是意外之喜。
　　可眼下晏玉濛关于董氏的种种猜想，自然不能宣之于口，只能语焉不详的归咎于自己的猜测。

　　余氏拿起玉佩，瞧清上面的血色豹纹，不禁叹了口气。
　　“你如今拿话来糊弄我，可我瞧着，你连这位郡主的名姓都不知道。遑论她的性情、出身、门第，一无所知，也敢上门去求人办事！往日瞧你怯懦，连往我身边站着说话都不敢，这番倒是胆大包天起来。”
　　余氏想想，这孙女借着衡阳郡主的名义，逼着沈世子出手，忍不住道：“我瞧你何止是要包天，简直要把天给捅破了！”

　　余氏性情刚烈，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也她低着头，一副知错就改的小模样，揉了揉额头，将玉佩给她系上：“这位郡主，说起来，你也该知道。只不过你以往……”
　　与你那个娘一样伤春悲秋……余氏差点脱口而出，又是生生的给咽了回去。
　　“这位郡主，就是英国公府的衡阳郡主。”

　　晏玉濛真吃了一惊：“英国公府？邹氏那个英国公府？”
　　“不错。邹氏不过是英国公府一个妾室，也不过在嘉鱼这小地方，才有些不知情的人昏头昏脑的叫她一声夫人，若是在京城里……罢了，你若说衡阳郡主能出手帮你，确实猜的不错。因为这玉佩是衡阳郡主的外祖母，宜城大长公主所赠。”

　　晏玉濛即便不知道英国公府，也不知道衡阳郡主，却不会不知道宜城大长公主。大周当之无愧的巾帼英雄，将帅之才！
　　当年先帝猝然薨逝，三王谋反作乱，还是皇太子的圣上也不在京中，唯有圣上亲姐宜城大长公主亲率禁军阻拦叛军，身着银白铠甲在城楼上一箭便射中了叛军主帅叶闭户。
　　之后苦守三日，终于等来了援军。
　　若没有宜城大长公主，今日坐在殿上的那位早也不知是谁了。

　　“这玉佩，便是当时宜城大长公主调动禁军的令牌。后来，圣上重新整改禁军，换了信物，这血纹玉佩便送给了大长公主。”
　　晏玉濛拽着玉佩，只觉烫手：“这样珍贵？怎么衡阳郡主，轻飘飘的便送给了孙女？”
　　玉濛实话实说：“孙女当时与她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邹府，另一次便是为齐老太傅贺寿时，郡主拉着我下棋，我赢了一局，郡主便送了我。”

　　“邹府？”余氏冷笑一声，“想来这位衡阳郡主又是要去找邹氏的茬子，却不知道因什么缘故又改了主意。”
　　余氏见孙女茫然无知，不禁扶额，深知自己的那二儿媳是如何品性，也不指望她能教给孙女这些了。

　　“罢了，这次回来，我瞧你心性不同以往，你若是愿意，便让沁儿去你身边呆上几个月。也可以与祖母同住。你若是心疼你母亲，便依旧同她一处。只不过我瞧你如今是有主意的，该学的也都要学起来了。”
　　说罢，又问起其余要紧的问题：“这玉佩重要，衡阳郡主也固然是喜欢你，可你要知道，这小郡主每年都要送出去一二回，然后……再要回来。”

　　晏玉濛瞪大了眼睛，吃惊又觉得在情理之中：“郡主就是送的玩玩？”
　　余氏笑道：“那也未必。总之，你合了这小郡主的眼缘就是。可你冒用郡主的名号逼着沈世子出手……罢了，若是郡主怪罪下来，便让祖母亲去告罪吧。”
　　玉濛道：“孙女也觉得，见到郡主就格外亲切，言行举止偶尔一瞬，特别像我认识的某个人。可我足不出户，交好的也只有秋姐姐，还真想不出，到底是像谁。”

　　余氏喝的是甜甜的枣茶，却让林妈妈给玉濛倒的茉莉花茶。祖孙两个又坐了一会儿，余氏突然冷下颜面，问道：“你在信中所说，家中无趣，想去郴州看看父兄祖母。究竟所为何事？”
　　晏玉濛也正思量，董氏固然心计深沉，可祖母慧眼如炬，怎么会被她轻易瞒了过去？
　　再者，董氏的动机、目的，她到现在一概不知，单凭一面之词也难以取信祖母。
　　余氏见玉濛暗暗思量，也不催促，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是想祖母了。”晏玉濛说完，“不知兄长如何了？”
　　余氏见孙女不肯说，便道：“不说也罢。你可知错？”
　　玉濛茫然抬头，又默默点头。

　　余氏是个烈性子，心头又窜起一股无名火起：“知道你不怕跪祠堂，我这次也不罚你跪祠堂。你便去青叶寺里，苦修一段时日，什么时候知错了，再来与我说话。”
　　余氏动怒，庄沁便过来扶了她回去，玉濛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总觉得自己有些错了。
　　或者，她应当更信任祖母。

　　“祖母……您要回来的事情，只我和秋姐姐知情，别人就连小桃我都没告诉的。”
　　余氏不语，反倒是林妈妈过来，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手：“老夫人知道了。先回去歇着吧，小孩子家家的，就不必操心太过了。沁儿，可好好照看四小姐。”
　　虽说余氏无端发怒，可晏玉濛大概也能猜得出来。祖母多半是伤心自己不肯信她，如此一想，反而心神大定。回到房中小坐一会儿消消食便又睡着了，等被晃悠醒时，已经在马车上了。

　　余氏有意将孙女儿撇清出去，此刻却与林、孙二人说着话。孙女不在身边，余氏脾性越发发作起来，听到动怒处，还大骂几声。
　　林妈妈回道：“老奴给小姐诊过脉了，脾胃都有些虚，想来是饮食没有跟上。这倒无妨，小姐还小，好吃好喝的供上一段时日就好了。只是……这段时间，似乎服用了些寒凉之物，对女子有碍，得慢慢调养。我已开了药，让沁儿带着了。”

作者有话说

　　……求，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