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盏》沉芒

4、第四章 我爹是晏照临

　　“这位沈之易沈公子呀，就是康乐侯府的世子，齐老太傅的外孙，特意从京城回嘉鱼县给外祖贺寿的。因为昨日和齐公子多喝了几杯，才冲撞了我家小姐。四小姐，你问这个干什么呀？说了你也不知道。小姐受了惊，您倒还不如带点好东西去看看她，也好叫小姐压压惊。”
　　汪玲儿这几日一直跟在晏玉鸾身边，昨日三小姐受了惊吓，正是她表现的好时机，却被小桃给叫回来问话，好不耐烦。
　　晏玉濛见她这副鬼样子，也懒得理会，只暗暗腹诽：她不知道？不就是沈之易那个小兔崽子酒醉闹事？前世醉酒掉了荷塘，差点做了水鬼，被她拽上来时哭的像条落水狗。这一次倒好，她好心给他找了“救兵”，他却不落水了，反倒学人家登徒子去拦姑娘的马车。
　　白瞎了她一番好意。

　　“三姐如何了？”论理说，晏玉鸾积极钻研，惟愿有朝一日能攀上豪门。如今能和康乐侯府的世子扯上关系，不应该是惊吓，惊喜还差不多。只不过姿态还是要有的。
　　汪玲儿答话：“沈世子倒也没怎么样，就是醉酒落马，恰好摔在我们家马车前面。沈家大公子也喝醉了，叫嚷着把马车逼进了巷子里……后来倒也没出什么事，沈世子拽开帘子看了一眼，见车里只有小姐和我们几个丫头，就急忙告罪走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路上没有见到晏府的马车。恰好是这时候错过了。
　　晏玉濛又问：“你们怎么知道那是沈世子的？”
　　汪玲儿道：“他自己说的，大声嚷嚷着，他是沈之易，你下来，我有话和你说，怎么不理我……都是些醉话。”
　　瞧这丫头的模样，倒是与有荣焉。

　　因着晏玉鸾这小丫头片子自己甩手先走，晏玉濛被罚跪了一夜祠堂。又因为一早齐府就来人送礼赔罪，忙乱起来，害得晏玉濛连早饭都没吃上。好容易熬到中午，晏玉冰又不知道戳着了董氏的哪根肺管子，被董氏一顿鞭笞之后，又关进了柴房。
　　董氏脾气本来就大，大概越想越气，半个时辰后，又将玉濛院子里的人全都撤走了，只留下两个婆子守门。
　　玉濛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却连一点素菜冷汤都没吃上，就被董氏这么变相“软禁”了。
　　这倒是在玉濛预料之中，事实上，因为邹氏上次仗义出言，董氏此次还有了些顾虑。没有像上次她和晏玉鸾落水一样，直接就把湿淋淋的她关进了祠堂，整整三日三夜才放出来，之后就诡异的病了数日。

　　毕竟，董氏可是连抱着她的骨灰时，还露出深冷恨意的人。
　　她淹死在康乐侯府，无声无息。没有一人来看她，最后竟然是设计她做了沈之易小妾的董氏来了，拿了她的骨灰出去，嘴角微微上扬，说是要把她镇在荷塘底下，永生如陷泥澡，永世不得翻身。
　　可她当时已经死了，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呢？
　　晏玉濛蹙眉，一时竟然分辨不出，是真实的发生过这样一件事，还是在梦中见过，她眼中刻骨的恨意。

　　晏玉濛想不通，也就不想了。因为很饿。出不去，也找不到吃的，只好回到屋里又睡了一觉。
　　夜色垂落时分，她就醒了，小桃趁着天黑给她送了两个窝窝头，怕被人发现，又急忙出去了。晏玉濛虽然很落魄，董氏也时常算计她，可还是挺娇气的，冷硬的娃娃头啃了半天就咬下来一个角，牙都快磨掉了。可肚子饿的难受啊，就找了半碗凉茶，将窝窝头一点一点掰碎，咬咬牙往嘴里送，好歹填一填，堵一堵狼狈的饥饿感。

　　夜凉如水，天街剔透。
　　晏玉濛住的西院，原本有一颗大梧桐树，她和母亲留下的时候，便在树下做了个秋千。晏玉鸾来这里玩了一回，严氏便战战兢兢，唯恐晏玉鸾喜欢，万一从秋千上摔下来，或是树上有虫子，惊了三小姐，甚至喃喃着树叶落下该迷了玉鸾的眼了……那该如何是好？不由分说，就将秋千拆了。
　　严氏心中担忧的种种，正常人自然无法知晓，落到董氏和晏玉鸾眼里，又成了严氏小器，胡乱找了个借口将那两颗大树伐了。没有树荫遮挡西晒，炎炎夏日，西厢房里蒸的有如火笼。晏玉濛常常翻来覆去，整夜都睡不好。东院里连芬芝这些大丫鬟住的房间都有用冰，严氏却不敢开一句口。
　　严氏就是这样。这样一个妇人，这样一个母亲。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晏玉濛又长成了另一个严氏。畏瑟古怪，寡言懦弱，如今回想起来，简直不堪一提。

　　晏玉濛站在院墙边，难免思绪纷纷。自她晓得自己不知道遭了什么奇遇，竟然有如梦初醒的一天，便一心旁算着，如何借助邹氏出府，如何传信给父亲，如何能在董氏手下暂时保全，如何能不与她争锋，今夜，却是头一回，想起自己的母亲。
　　因为，她实在不敢想起严氏。

　　晏玉濛想着想着，牙又疼，难免有点入神。毕竟她醒来以后，有许多弄不懂的疑团，面临的问题也多，还有许多是她毕生都无法克服的隐痛。
　　一入神呢，偶尔有一点动静，就十分可怕，晏玉濛就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惊乍着跳开来，果然从墙头翻下来一个人。落地时身形摇晃、东倒西歪，不过幸好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姑娘别怕……我，我不是坏人……”
　　这人摇摇晃晃的，见玉濛后退，便向前追了一步。一步之差，一张俊俏的脸庞便暴露在灯光之下。
　　晏玉濛本来满心警惕，此时突然捏紧了拳头。
　　这大半夜翻墙而入的，竟然是康乐侯府的世子沈之易。

　　她重生以来，无数次将沈之易当成假想敌。却是头一次见到他。
　　她前世不幸早逝的根源，或许并非沈之易，可碰见他，总没有好事。
　　晏玉濛略微退了一步，隐在暗处。烛火微弱，沈之易又大醉酩酊，根本也看不清眼前这少女的模样。只觉得她深夜一人在此，约莫是晏府的丫头。
　　“姑娘别怕，我并非是坏人，只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

　　晏玉濛冷淡道：“沈公子既然有要紧之事，并不该喝这么多酒。”
　　沈之易愣了一下。他皮囊生的极好，皮肤白皙，眉毛乌黑而秀美，眼睛大而晶亮。一身裁剪合宜的天蓝色长袍，衣襟上绣满了白色云纹，原本就长的好，还会善于打扮，是个十分精致却显露出十二分漂亮的少年。
　　据说，建邺城里，多少名门贵女都稀罕看他。
　　尤其此刻烛光下，少年眸光迷茫而倔强孤独，浊黄的光掩不住他的风采，只格外添了一分朦胧犹豫。

　　沈之易身子歪了歪，坐在那颗曾经坐过秋千的大梧桐树墩上，喃喃道：“若不是喝醉……我怎么敢来见这里？自从上次在青叶寺见过你，我便念念不忘，你笑起来……这样特别。我从没见过，有人能笑的这样好看。”
　　沈之易突然抬头，似乎望着她：“你上次吹的曲子，是什么名字？”
　　也不知道这醉鬼到底是在和谁说。

　　晏玉濛正盘算着，到底怎么把这醉鬼弄走，此时院中空无一人，让他出现在她院子里，绝对是不行的。她磨磨牙，要是再被董氏知晓，搞不好还和前世一样，董氏再次与沈夫人合谋，让她稀里糊涂的假死，给沈之易做妾！
　　要还是这样，那她还不如一开始就去荷塘里救沈之易一命，好歹还有个救命之恩！
　　晏玉濛真恨不得把沈之易这小兔崽子，拿石头拍死了算了。

　　正想着，沈之易竟然一步一步过来了，似乎是看清了她的样子，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都定格在脸上，接着真的被人一掌给拍晕了。
　　“谁？……唔……”晏玉濛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人掐住了脖子，那人来势汹汹，眉目森冷，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
　　这人倒有些眼熟。
　　齐沛！
　　齐家世代书香，儒学传家，却出了一个齐沛！武官就算了，建邺城里鼎鼎大名、最是心狠手辣的司卫府将军齐沛！
　　他是真想弄死她啊？
　　就为了不让她将今夜的事情泄露出去，败坏他表弟的名声？
　　晏玉濛真是想大吼一声，那完全不需要杀人灭口啊，可以威逼啊，利诱啊，她很好说话的！

　　晏玉濛被他捏住，两只手使劲抓挠，自然没有半点效果，只能拼尽全力挤出话来：
　　“落得石任照能……”（我爹是晏照临……）
　　齐沛两条深刻的眉毛往中间一拧，稍微松了点：“你说什么？”
　　“我爹是晏照临，郴州太守晏照临，我是晏府的四小姐。”
　　齐沛松开手，上下打量，扫过石墩上的半碗黄糊糊的不明物体，目露怀疑。
　　晏玉濛顾不上喉咙里火辣辣的痛，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玉白手臂，一枚沉香珠滑落到手腕上。
　　齐沛捏起她的手腕，瞧了一眼，冷笑道：“还真是晏府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