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血瑚地阴宫（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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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元顾听见吴疾的问话，某种含着隐恨的情愫一瞬间盈满了他的胸口。
就是这种语气。
当年在薛家长大的那个小女孩，即便她自小就不爱开口、不爱理人，对仆从家人往往视而不见，但在面对他父亲时，她会好好地说话，用的就是这样的语气——这种带着她所不自察的，天真的驯服语气。
也正因为如此，他许多年来仍然忘不了她出逃的那一晚，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个神态里，那种本相毕露的凶性。
他的眼神恍惚了一瞬。
现在，他手握能够驱策秽蛉的法器，只要他稍动杀意，秽蛉就会立刻将里面的两人一并吞没。但他并未有丝毫即将完成“正事”的快意，耳中只残留着方才那句话的的余音。他幽幽抬眸，反问道：“你后悔了？”
正在这时，一抹淡黄的微光，从秽蛉身下慢慢地飘了出来。
若是离近了看，便能看见这小小的光团其实是一只纸折的黄蝴蝶。它飞行的姿态有些拙笨，但也颇有几分拟真，仿佛真正的寻蜜蝴蝶一般，拍打“蝶翅”不紧不慢地飘。待飘出一小段距离后，它突然猛地加快速度，流星似的朝洞窟深处飞去！
短暂的一息过后，原本一动不动的秽蛉霍然张开身躯，朝着它追了过去！
……
秽蛉这一次化形的是守瓜。
“守瓜”这名字，乍看似乎还透着憨厚的气息，然而它确真是个邪祟。与那些动辄害人性命、嗜好血肉的邪祟相比，它的食性十分清奇——它是素食主义者，喜食瓜果。因它生得扁头扁脑，身体柔韧，舒张四爪时就像一张“饺子皮”，合抱在看中的瓜果上，从腹内伸出尖刺似的“嘴巴”扎透瓜瓤、吸吮瓜汁，直到将瓜吃空，故而得名“守瓜”。
虽然守瓜吃素、平时也并不主动攻击人类，可一旦发狂，性情极为凶猛、破坏力也很惊人。其真正的危害，在于收获时节成群结队钻入农田掠食，难以驱赶，令农人苦不堪言。
吴疾当年在香山上拜读甄浴的神仙妖怪百科，曾读到守瓜一节，那时甄浴的课堂故事犹在耳边：古时瓜农有不幸惹上守瓜者，用一高招解了困境。原来该瓜农热爱生活、善于观察，发觉此畜生虽发起怒来有大凶险，但却有个毛病：爱扑蝶。
薛元顾当然不会知道其中关窍——他只看到秽蛉突然不听使唤，以不堪匹配其体型的灵活度追着那一点黄光绝尘而去，露出原本被它罩着的两人。那情景宛如一围漆黑的“幕布”陡然掀了起来，刹那间，雪艳的刀光照亮整个洞窟！
吴疾手握小羹汤，整个人几乎融在炽亮的刀光里——
她雪白的皮肤，几乎与这刀光融为一色，整个人都像是化在这刺目的光芒里了；唯有那对漆黑的双眸，尚能在雪光中若隐若现，带着一点审视、一点势在必得的尖锐，正对上了薛元顾的目光。目光相接的刹那，她反手掷出了小羹汤！
为了这出其不意的一刀，吴疾方才已将全身法力尽数灌入刀中，小羹汤吸足了法力、刀气外放，刀芒暴涨，足足延出刀尖三尺有余，在空中拉出雪练似的刀影！
这一刀来得太快，薛元顾不及躲闪，已被小羹汤流星般地一刀划中了右臂，拉起一痕飞溅的血花！薛元顾惨哼一声，到底不至于真的稀松到就此折戟，身上即刻又亮起一圈护身法光。
小羹汤一招见血，锐气正浓，几乎是同时折回刀锋，砍在了薛元顾的肩头。然而刀刃过处，薛元顾的身体却云雾虚影似的弥散。小羹汤收势不住，这一刀透体划了个半弧，将他整个人从中间“横切”了，直到刀刃一离体，薛元顾的身体虚影才重新凝实。
吴疾头一次见到这种效果的法宝，微惊之下，小羹汤感应她心意，悬在半空不动了。薛元顾挨了一刀，痛怒交加，厉声道：“破！”
他声音落下，吴疾手中的血藤阵盒骤然发热，竟然应声开裂！
这就是和修士打架的另一重经验了：别人做的阵盒法器，即便缴到了自己手里，也未必堪用。你能想到打劫，施术人自然也能想到防着他人打劫。
吴疾虽吃了这一堑，有没有来日去长那一智才是最大的问题——阵盒一毁，周围的血藤立刻来势汹汹，扑了过来！
小羹汤立刻闪电般飞回吴疾手中，吴疾接住刀柄，被巨大的惯性扯得倒退一步，满眼被漫天血藤填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又要把性命交到这鸡手里了……
小羹汤饮灵物做刀魂，汤头不同，功效自然也不一样，然而兴光作为一只只会打鸣的鸡，除了做鸡时对震门狲有一二克制之效之外，实在没有其他特异之处，甚至被白鹿归“说服”认下他这个主人之后，也只能做到最基本的心意相通，能及时配合他作战，然而这点作战能力还是小羹汤自带的刀法神威。也就是说，这锅汤的底料就没炖好——
底料再不好，大厨全力施为，也能挽回一二！
面前血藤密匝如幕，吴疾这些年生死关趟过几回，练得胆大包天，值此危急时刻，胸口反而陡生悍勇，整个人投向面前的藤幕，大开大合地横贯着劈出了一刀！
他先前砍向薛元顾的一刀，已经倾注了自己所有法力，否则也不能一击而中。这一刀劈下来气势磅礴，实则他气海空空如也，着实是拼命为之；小羹汤刀光过处，破空之声有若巨禽啸唳，霎时间将围拢的血藤斩断了一半！
刀锋斩过半弧，已经微微滞涩。吴疾握刀的手被震得麻木到没了知觉，心里却生出一股狠劲儿，将本就被抽空的气海猛然压缩，仿佛将海绵挤压到极限，想要再榨些法力出来！
气海之内宛如小宇宙星辰轮转，自有运转规律，耗空法力本就极为危险，更何况是再去往死里压榨它？吴疾登时小腹一阵剧痛，疼得牙关紧碾，刮破了舌头的伤口。如果气海有形有质，那么此刻里头就是陨石乱撞、超新星爆炸，饶是如此，居然硬生生地又让吴疾榨出一股刚猛的法力、灌入了小羹汤！
小羹汤雪白轻薄的刀身得了这一口法力，霎时刀刃变得胭红，现出一抹火鸟虚影。
兴光性属阳相，所以能引动小羹汤自带的阳火神通，这小神通诛杀邪祟十分趁手，曾在颠当鬼坟里救过吴疾一次，吴疾事后得知，也曾经研究过激活小羹汤其他神通的方法，然而兴光一概不配合，他又不需要天天和人打架，这事也就就此搁置了。自从兴光前些天认了他做主人以来，这神通他还是第一次得见，可见这鸡终于回过味儿来，攸关生死，再不情愿也要替他卖一次力了。
小羹汤刀上虚影转瞬凝实，“火鸟”露出了头冠利爪，赫然是只神气的雄鸡！刀灵发动，小羹汤威力大增，刀鸣声咆哮着卷动起霍然猛涨的刀气，而吴疾只觉得气海像被戳破的气球，再也没了声息，从人握着刀，变成了刀握着人，唯余激痛之下的一股狠劲，令他硬是没有松开刀柄，一往无前地随着小羹汤劈圆了剩下的半刀！
遮蔽了视野的藤幕，被一刀从中生生割裂，血藤受伤的断口还来不及喷洒汁液，就被小羹汤刀身的红焰烫得嗤嗤地冒起黑烟，就像是一大片失去了支撑的破窗帘，断藤噼里啪啦的掉在了地上。这红焰传染一般不断扩散，在藤条中间乱窜，烧得那些血藤发出唧唧的尖锐声响。
法力耗费甚剧，兴光没能神气多久，鸡影已经虚化下去，连同那红焰也慢慢消散。吴疾劈完这一刀，人已经站不住了，捂着肚子半跪在了地上。不防断藤堆里忽地冒出一根残藤，扎向了吴疾身后的白鹿归！
这根残藤的攻击力和速度已经大打折扣，但是白鹿归昏迷不动，是静止靶子，吴疾握不住刀，唯有直接用手刀去劈，那根残藤已经被烤得脆了，直接被打得碎成数截，只是藤上生有倒刺，将吴疾的手掌划出了几道小口。正在这时，地面猛地一震，藤堆下突然又窜出了几根血藤！
法力有限，这血珊瑚的藤条却没那么容易被砍干净，吴疾刚才那一手刀已经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见状倒没有我命休矣的恐惧，只想骂人。这一声骂还没出口，她面前突然冲来一道笼着红光身影，踩着满地的断藤，连滚带爬地撞到了她的怀里！
那红光瞬间笼住了三人，原本要攻击的血藤纷纷避开，不敢逼近这红光。吴疾被撞得后仰倒地，抬头一看，正对上双鲤慌张的脸：“师姐！我来救你！”目光下移，这小子手里居然还攥着个装血藤阵盒的锦囊。他自己的阵盒已经被毁，那这个阵盒……大约是薛元顾的。
吴疾张了张嘴想说话，结果吐出一口血。
双鲤惊恐万分：“师姐，你怎么了！”
“双鲤！？！”薛元顾不可置信地怒喝，“快回来！！”
双鲤立刻回头道：“师兄你别过来！我也有护身的神通，你要是过来，会伤到你的！”他话音落下，身周又腾起一圈法光，和阵盒的红光套在了一起。
吴疾抬眼一看，薛元顾果然被血藤包围，不断攻击。全赖他身上法宝还在，血藤每每只能穿过虚影。薛元顾的脸色已经扭曲得不像话，“双鲤，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么？快把阵盒还来！”
双鲤立刻将阵盒塞到自己胸口，搂严实了才张开双手，护在吴疾面前，“师兄，你为什么要杀吴师姐？还有白师兄，你，你你你，他……”由于紧张，声音已经颤抖得不像话了，“师兄你快离开罢！你身上的法器撑不了多久的！”
薛元顾已经被血藤逼得连连后退，闻言几乎咬碎牙齿，“你好好想想该如何向我舅舅交代！”说罢身影有如云雾消散，令扑来的血藤最后一次扎了个空。
双鲤打着摆子目送薛元顾消失，哆哆嗦嗦地回头看吴疾：“吴师姐！！”那语气神情，活像面对倒计时在两位数以内的绝症病人，显然是被吴疾刚才那口血吓到了。
这小孩已经是今天之内被她的舌头血吓到的第二个人了。吴疾不安好心，看了他一眼，侧头又吐出一口血，结果直接把双鲤吓哭了。
等小孩真情实感地哭起来，她才说：“没事，咬到舌头而已。扶我起来。”
双鲤哭声戛然而止，打了个嗝：“啊……啊……？”
吴疾抓着他的肩膀坐起来，揉着仍有余痛的小腹道：“你干嘛救我们？不怕被逐出师门？”
双鲤被问呆了，带着哭腔反问道：“怎，怎么会！师父要是知道师兄这样，一定会责罚师兄的……”
吴疾打量他，“估计你师父比你师兄更想要我们的命。”
双鲤显然已经消化不了事实了，喃喃道：“怎么会，不会的，就……就算师父不管教师兄，还有掌门，掌门她处事公平，一定会好好教化师兄……”
吴疾眼神复杂地看着双鲤。这时也没有余裕继续追问这小孩，“行吧，小师弟，我就当你本性善良，多谢你了。”说着转身去查看白鹿归的情况。
剪龙舌就断在少年手边，其人亦如断剑，没有丝毫知觉，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微弱，但总归还有呼吸。吴疾试了试他脉搏，同刚才无异，看来得先从地宫出去再想办法了。
她转过目光，看向剪龙舌。如果她没估错，白鹿归的佩剑，总当得起十三龙陵镇山之宝，现在……断了。
她端详着剪龙舌，皱起眉头。
剪龙舌的断口处有一道血线。这道血线她还记得，是刚才白鹿归斩过血藤所留，而断口正好就在这道血线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她想伸手去拾剪龙舌，发现手掌上方才被血藤划伤的小口似乎在渗血。收手离近了一看，才发现并非渗血，而是被划伤处竟然长出了几丝经络似的殷红血线。
吴疾头皮一麻，不由产生了诸如寄生虫等不妙的联想。她伸手试着去触碰那些血线，既没有凸起、也没有凹陷，不疼不痒，仍是正常的皮肤触感。仅这一会儿，那些细小血线似乎又长长了一些，吴疾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用指甲抵住血线末端掐了个痕迹，眼看着那血线慢慢长过了她指甲的掐痕，朝她的手腕方向生长。
双鲤见吴疾盯着自己的手，便也凑过来看，直接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管他是什么，都得先出去再说。”吴疾握住拳头，不去看那血线，“先离开这里，免得你师兄带人杀回来。”她现在可没有再跟曲昭阳之流打一架的能力了。
双鲤似乎很难消化平时关系尚可的师兄突然变态发作这个事实，呐呐道：“好……”
吴疾探手去拾剪龙舌，不管怎么说，小鹿得带上，断剑也得带上。
刚摸到剑柄，就被另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这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自然不属于双鲤这小孩。
——白鹿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人仍是躺在地上，睁着一双寒涔涔的眼，望着被自己握住的吴疾的手。吴疾吃了一惊，“你醒了？”
双鲤也跟着凑上来，“白师兄，你怎么样？”
白鹿归仿佛听不到一般，仍是握着吴疾那只手，眸光一瞬不瞬地钉在她掌心的红色血线上。吴疾察觉他有些不对劲，试探着抽手，立刻被白鹿归反拉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血瑚地阴宫（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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