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陈三年

1、女神

　　袁浩和林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然，这是袁浩的说法，林静在很长一段时间是不承认的。

　　袁浩和林静确实一起长大，两人是邻居，年纪又相仿，理所当然的成了“朋友”。

　　袁浩生得好看，白白胖胖，还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人们都说要是女孩儿就好了。

　　那时候林静黑黑瘦瘦，活像个瘦猴，和袁浩站在一起，高下立分。

　　再加上袁浩人也机灵，小小年纪就会来事儿，见着人就张着还没有长全牙的小嘴儿，一口一个叔叔姐姐的叫得可甜了。

　　林静却有些愣愣的，见着人也不爱说话，人们都说这孩子和陈家小孩儿一般大，咋就不如人家。连林静的父母见到袁浩的家长，脸上都有些没面子。

　　两人一块儿玩到了上学的年纪，说是“玩”，其实就是袁浩欺负欺负林静，比如拽她的小辫子啦，抢人家的零食啦，把林静弄哭，再找点什么趣事把人哄好。

　　每次林静哭着告状时，袁浩就表现得比林静还要委屈，憋红了原本白白的小脸儿，一脸无辜的看着大人，林静父母也很无奈，总不能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吧，还是那么可爱的孩子。

　　一来二去的，告状也不好使了，林静被袁浩弄哭要告状时，袁浩就一脸有恃无恐的样子，说：“你去，你去，你看他们是信你还是信我。”

　　该上学了，袁浩的父母没多想，就打算让孩子在镇子里上学。

　　倒是林静的父母挺有远见的，不但把林静送到县城读小学，连家都搬到了县城，镇子里的房子也卖掉了。

　　他们走的前一晚，特地去袁家看看，毕竟多年的邻居了，要走还真有点舍不得。袁浩他妈王秀马上让他爸袁大国出去买菜，招待招待老邻居。

　　袁浩长大之后回想，林静要走他还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受，就是觉得一个不大讨人喜欢的丫头要走了，以后不能在一起玩了，其他的，倒真没什么。

　　还有就是，那晚林阿姨拿来的葡萄特别好吃，袁浩至今都记得。

　　就这样，两个人在不同的学校念小学，初中，完全没有交集。

　　说完全没有交集也不太准确，袁浩偶尔也能听到一些林静的消息，比如说林静又考了全县第一啦，有一所特别好的初中把她挖走啦之类的，袁浩很不以为然，顶多觉得那么傻的一个姑娘，学习还能好，多半也是学傻了。

　　而袁浩的父母倒是来了个180度大转变，以前一直说人家孩子傻，见人也不说话，现在好了，林静完全成了教育袁浩的正面教材。

　　袁大国只要一喝酒就醉，醉了就一定要教育袁浩，“儿子，你看看人家林静，和你一起长大的，人家怎么就学习那么好。我和你妈也不指望你能像她似的，但你也不能一考试就倒数啊……”说着还不停的打酒嗝。袁浩一看见这样的父亲就烦，逃似的跑开，成绩也确实是一天不如一天。

　　终于，在袁浩升入高中那一年，陈家也决定搬到县城，并不是袁大国和王秀心血来潮――实在是城市化进程太快了，把他们普通百姓吓得不轻。

　　镇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多半还都是老人，年轻力盛的早就进了城，陈家也有好多亲戚在城里，他们一直劝袁大国往城里搬，袁大国一直在犹豫，等到袁浩初中毕业这年，才下的决定――镇子里没有高中。

　　袁浩上了高中，自费的，家也搬到了县城里，就在他所在的一中旁边买了房子，不大，两室一厅，这是王秀的意思，她对袁浩说：“这房子将来给你结婚，你媳妇要是能容下我们，我和你爸就跟你们一起住，也够住；要是容不下，我和你爸就会回农村，那的房子也没卖。”

　　那时候，他们刚刚搬进新家，王秀的脸上虽有疲惫但更多的还是喜悦，袁大国说她胡说，袁浩也笑说我找媳妇一定找养你们的，不养你们的我还不找呢。

　　袁浩这时候身体飞长。他在初中时候只有一米六几的个子，害得王秀好一顿担心。现在好了，个子串到了一米八，还有要长下去的趋势。也不那么胖了，瘦瘦高高的，皮肤还是那么好，怎么晒都不黑，脸上也褪去了少年的稚嫩，逐渐多了青年的线条。

　　不过，与成长相应的，青春痘也随之而来，在袁浩白白的脸上安了家，对此袁浩很是苦恼，擦了许多霜啊水啊的都不见效果，最终也只好任其生长。

　　袁浩就是这副模样再见到林静的。

　　那是高一下学期的夏天，在上自习课，教师闷热，不少人都昏昏欲睡，袁浩自然在这行列。

　　迷迷糊糊中，就听有人小声的说：“老师来了。”——这四个字在学生时代的威力类似于原子弹爆炸，袁浩马上就精神了，从用来打掩护的书后面抬起脑袋，就看到藕荷色的连衣裙，清清爽爽。

　　再一看，老师在连衣裙旁边，神色温柔，全不似平时灭绝师太一般的模样，老师说：“这是咱们班新来的同学，林静，是你们这一届的中考状元，现在从实验中学转到咱们学校，大家欢迎。”

　　讲台下面响起了掌声，不少人窃窃私语，“状元啊，还挺漂亮。”、“好厉害。”……

　　袁浩也暗想，怪不得灭绝师太这么高兴，原来是状元来了。等等，这届中考状元，那不就是……这时老师语气和善地小声说：“和大家介绍下你自己吧。”

　　穿藕荷色连衣裙的女孩开口了：“大家好，我叫林静，谢谢大家的掌声。希望和大家好好相处，互相帮助。”这些话说得不卑不亢，弄得那些看着她嫉妒的学生也没法挑刺，只能偷着说些酸不溜丢的话。

　　老师指了第二排的位子给林静坐，就在袁浩前面。此时袁浩满脑子都是林静在讲台上的样子：藕荷色连衣裙，短发，身材高挑，神情安静，也没有小时候那么黑了，还有那么点儿处变不惊的意思。

　　看着前面林静的背影，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可能对林静一见钟情了。

　　说来也奇怪，这次重逢，袁浩第一次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从那抹藕荷色裙子进入视线开始，袁浩就无比悲壮的沦陷了。

　　按说袁浩长得可以用帅气来形容，虽说有点青春痘减少了美感，但这个年纪的孩子谁不长青春痘，大家都一样，也就无伤大雅了。

　　上高中以来，他确实收到过不少情书，有的语言含蓄，深沉婉约；有的热情奔放，如狼似虎――不，是如怨如慕。但他还真没动过心，无他，长得不好看而已。这就是理科班的悲哀，男多女少，狼多肉少。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林静，对阵一眼便沦陷的袁浩，就只有两个字：秒杀。

　　每天下课，袁浩就拿着几道数学题或物理题到林静身边，问题，当然是装的。林静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耐心的为他解答，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讲完了，还鼓励他说：“有进步了，回去再做点这种类型题。不会的话再来问我。”

　　事实上，袁浩压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一直关注的，是林静的嘴，眼，手……她的各种神态神情，就连她偶尔扶额的小动作，看在袁浩眼里，也只觉得可爱。

　　中午，林静总是在学校食堂吃饭。袁浩发现后，也在学校吃了，并且自然而然的负责起了为林静打饭的任务。

　　林静每次接到袁浩从食堂抢回来的排骨，总是礼貌的微笑说：“谢谢。”她从不拒绝，有时候还会说：“不好意思，我不爱吃鸡腿。”

　　每当这时，袁浩就特别开心，抓抓头发说：“啊，知道了，下回不打了。你吃这个。”说着就赶忙把自己的饭菜送过去。

　　袁浩和家里说中午要在学校学习，就不回家了，王秀和袁大国听了，都开心得不行，心想这儿子什么时候转性，竟然知道学习了。孰不知这完全是美女的作用，而这美女还是小时候猴子一样的林静。

　　晚自习放学，袁浩总是先把林静送到家。

　　林静家住得离学校远，得走半个小时。每晚这半个小时是袁浩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刻，他恨不得时间静止住，总是磨磨蹭蹭，夏天的时候就在路边超市买两个冰激淋，冬天的时候就故意慢走，还不停的提醒林静：“慢点走啊，小心路滑。”

　　这时候，他都特别想牵着她的手，可他终究没敢。林静到家的时候，就会站在路灯下，对袁浩说：“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昏黄的灯光下，林静微微偏着头，风轻过，吹起及肩的短发，一如他们的再遇。这样的林静，看一辈子都不会烦，袁浩这样想。

　　送完林静，再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家，以免被家长发现。

　　时间就像指间流沙，白驹过隙。

　　就这样过了三年，两人始终是“好朋友”，没有丝毫进步，当然了，也没有退步，始终保持在朋友的范围内。

　　“再见”、“谢谢”每天都会说，过生日时会互送礼物，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他们是也只是朋友。

　　袁浩的哥们看明白了，对袁浩说：“袁浩，这女的和你搞暧昧，逗你玩呢。”

　　袁浩又何尝不知道这些，三年的时间，亲身感受，谁也不会有他明白了。

　　袁浩也不想被耍，无奈陷得太深太深，三年，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都在追求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与其说喜欢，不如说已经成了习惯。

　　毕业聚餐的时候，袁浩喝多了，回家又哭又吐，王秀以为他是因为没考上大学，一直安慰他，让他复读一年。只有袁浩知道，他哭是因为：他和林静完了，彻底完了。

　　林静考上了北京的大学，袁浩复读。

　　十一的时候，林静回来了。这时候袁浩正得肠炎，在医院吊水，他想了很久，还是拿出手机，一边咒骂自己没出息，一边打着字：“听说你回家了啊，挺累的吧，哈哈休息几天咱们见一下好吗，挺想你的。”

　　他在自己后悔之前迅速发了过去，然后就是等回复，忐忑不安，有期待又有害怕。

　　一天后，袁浩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两天后，袁浩猜会不会是她没有收到，要不要打个电话；三天后，袁浩后悔发了短信；四天后，他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终于，七天后，林静打过来电话，袁浩不知道是怎么接的电话，只在想着如果约见的话，自己该怎么说，在哪里见。

　　“喂，不好意思现在才回电话，这两天在奶奶家，没在县里。”

　　“啊，没事，没事，那你现在回来啦，咱们见一面――”还没说完，就被林静打断。

　　“我现在在回学校的火车上。见面的话，寒假再说吧……”

　　她还说了什么，大概是不好意思之类的，但袁浩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也什么都不想听――她不见我，这是袁浩唯一的想法。

　　勉强维持自己结束了通话，当“再见”说完之后，袁浩想，真的再也不见，再也不想了。

　　他删了她的号码，删了她的照片，撕了那些还没有送出的写给她的情书……

　　他忘了林静。

　　袁浩大一那年交了女朋友，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初恋。

　　他在刚开学的自我介绍中说：“我来上大学的最大梦想就是找到一个女朋友。”没想到，女朋友还真的来了。

　　杨洋是他的同班同学，短发，单亲家庭，人很“厉害”，别人都不敢惹她，但对袁浩是真的好。

　　袁浩也没想什么就和她处上了。一直处了三年，也算是大学恋爱比较长情的了，有过吵架，也闹过分手，但最后都没分成。

　　袁浩想，和她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但不知怎的，又有些不甘心，至于是不甘心什么，袁浩也说不好。

　　大四找工作的时候，袁浩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没有显示姓名，但号码袁浩却觉得熟悉，只是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

　　“喂，你好。”

　　话筒另一方沉默，没挂，只是不说话。

　　“喂，哪位？”袁浩又问了一句。

　　对方还是没说话，也还是没挂。

　　真是有病，袁浩想着，就要挂电话。却在瞬间住了手，他想起了那个号码――林静的手机号。

　　“林静？”袁浩试探着说。

　　“嗯。”电话那面传来浅浅的声音，很轻，但袁浩马上就确定这是林静，他对她的声音太了解和敏感了。

　　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了想，袁浩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那边没说话，良久，林静说：“找个时间见一面吧。”

　　“好。”袁浩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答应了林静。

　　杨洋不知道林静这个“前暗恋”，袁浩也没打算让她知道。

　　还是十一，大四这年的，袁浩和林静终于在县里的餐馆见面了。

　　餐馆在高中学校附近，以前常来，现在重聚，两人都有颇多感慨。一时无语。

　　林静已经工作了，在北京的一所外企当翻译，工资待遇还算不错。她比四年前成熟多了，女性的韵味也更显现出来，比高中时多了几分性感和诱人。

　　但不知怎的，袁浩还是觉得她四年前好看，高傲而清纯。

　　袁浩也和四年前大有不同了，青春痘早就消失得不见踪影，人又长高了一些，比以前更成熟，也似乎更有魅力了。他笑了笑说：“在北京怎么样，压力挺大吧。”

　　“还好，只是有些寂寞。”

　　袁浩捏紧了手指，说：“怎么会寂寞，男朋友不陪你吗。”

　　“我没男朋友。”林静拿起水喝了一口，接着说：“没交过，大学一直在考级，争取奖学金什么的，一直没找。你呢？找女朋友了吗？”

　　“啊，我。”袁浩觉得自己的手就要捏断了，笑了笑说，“我啊，交了个女朋友。”

　　“哦。”

　　又是沉默。

　　回到学校后，袁浩的脑子很乱，乱得像要炸开一样。一会儿是林静高中的样子，一会儿是现在的，一会儿又是小时候瘦猴样的，忽然，这些模样都没了，换成了杨洋，瘦瘦的，小小的，厉害的女朋友。

　　袁浩去图书馆乱逛，没有任何目的，他很少来图书馆，本就不爱看书，勉强考上了个三本，从此更是对图书馆敬而远之了。

　　今天似乎是故意找虐，他去图书馆看书，偶然间翻到了一本书，叫《传奇》，打开看，有一段关于红玫瑰和白玫瑰的描述把袁浩深深吸引了，也让他下了决心：不再想林静，和杨洋好好过日子。

　　他在当天就把结婚的想法和杨洋说了，杨洋听到也没什么惊讶，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似的，只是说：“好啊。”

　　林静后来打了一次电话，意思是问袁浩有没有来北京发展的打算，也委婉的问了一下有没有和她交朋友的想法。

　　袁浩知道，这次说交朋友，就是男女朋友了，他不是没动心，但他马上就制止了自己。

　　红玫瑰和白玫瑰的故事始终在他脑子里，他一直觉得自己在那天看到那篇文章是天意，天不让他们在一起。

　　林静是聪明人，知道他再无此意了，也便适可而止的收了话题。

　　从这次电话后，两人就真像老同学似的，偶尔打个电话，偶尔聚一聚，完全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也没有人再提起过去。

　　袁浩女儿百天的时候，办了几桌酒席，许多朋友都来了，林静和她外国男友也来了。还送上了一份很重的礼物。

　　“前两天去看阿姨了，她身体不太好。有空的话，回去看看。”林静趁没人的时候对袁浩说。

　　这几年袁浩和杨洋在北京打拼，回家的时候很少。倒是林静，回去看自己父母的时候，总是备一份礼物去看看袁浩的家长。

　　每次看到林静，王秀就抓着她的手问长问短，袁大国在一旁抽烟，认真的听着。

　　“嗯。知道了。”袁浩说。他知道林静这些年的对自己父母的照顾，也曾专门请她吃饭表示过谢意。

　　林静看出他的意思，说：“我告诉你，袁浩，我去看叔叔阿姨是因为他们小时候对我好。你可别自作多情了，有空谢我，不如多回去看看他们。”

　　袁浩有时候回想他和林静的种种，他追过林静，追了三年，被她耍了三年。

　　林静也对他表示过爱意，被他拒绝了。

　　现在，两人都已到而立之年，再谈什么爱不爱的太奢侈了。

　　他是爱过林静的，但那又怎样呢。人或许都是有些贱性的，当女神从“神”变成“人”，就一文不值了。

　　2014.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