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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桃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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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不知今时今日,跳起这首歌,那高位上坐的君王,如何作想?
砰的一声,景德的青花瓷酒杯,在我脚边碎裂。王怒,起座。良久,又徐徐落座。我深深的埋下头,就此一别,富贵恩宠,一如浩淼烟波,了无踪迹。
“《黍离》乃是大周朝悼念亡国之曲,值此中秋佳节,你却以此作歌,岂非言我大明江山不保?帝位不济?是何居心?”先发话的不是他,是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玉桃知罪。”
“哼,华妃新近承恩得宠,竟忘了尊卑,竟说出此等话来~”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
“你今日已贵为华妃,再不是当初皇太孙府里的歌伎,不可轻挑,不可专宠,当谨言慎行才是。”那女人把这些年来的积怨一吐为快之后,缓缓转向她身边的男人。“华妃出言不逊,有辱我大明威望,还望皇上英明决断,以慰我朝子民,矫正纲纪!”
她一字一句,句句在理,今日之事,在她心中,必定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真是的,女人的心,永远只有那么一点,装下了男人,便装不下自己。可那个男人,偏偏容不得她。
我不能抬头,因为今日之罪,乃是九族之祸。我恨自己,为何明知是死路,仍旧要闯;明知他不会保我,仍旧要以死相拼?一开始,我就是输家。
黄袍加身,龙纹及足。他的味道,就在身边。我仍旧只是低着头,深深叩伏。他猛地伸出手,捧着我的下颌,轻轻地往上抬。那么轻柔,仿佛我是一支易碎的玉桃。手心的余温,带出我两颊飞红。我知道,这样的自己很美,就像我第一次侍寝时,他将我搂在怀中,说的那般。“温软如玉,细致如丝。今日起,你就叫‘玉桃’吧。如何?”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小我7岁的孩子,却已是重责在肩了。
如今呢?他还是个孩子吗?四目相触,泪已在眼眶,却不能落下。陛下,你要舍弃我了吗?我是您唯一可以舍弃的棋子吗?为什么,会是我呢?因为我不是皇后,不是丽妃,不是荣贵嫔吗?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歌女,伴你寒窗苦读,踏梅吟诗,歌舞春秋七载的玉桃吗?
“华妃知道为何朕赐你‘华’字为号吗?”
他取走了那只专为我雕的玉桃簪,本来高高束起的黑发,顺势落了下来,散在身后。我摇了摇头,努力地让自己正视着他。
“《诗经》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你可明白寡人的用心?”
“玉桃明白,玉桃只望大明朝国运昌盛,皇上万寿无疆。”我再次叩伏。是的,我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我知道,我之所以能够踏进这琉璃瓦的宫门,是因为有你的庇护。但现在,你连自己也保护不了了。皇后要我死,我便不能活。只因为你得罪不了皇后,得罪不了燕王,得罪不了你的皇叔们。皇上啊,安抚不是长久之计,快刀才可斩乱麻。舍弃我,是为了赢得更多的时间备战,而不是用来犹豫。您要记得,即使是亲人,为了那几块琉璃瓦,也会变成仇人的。
“华妃玉桃,妄言犯上,有损皇威,褫夺‘华妃’封号,降为选侍,即日迁出储秀宫。”
“谢皇上。”
不知昨夜与你说的那些话,都记住了吗?我可以为了平复燕王和皇后被贬,被冷落。相对的,你亦要放下心中愧疚,降旨撤藩啊。否则一旦燕王兴兵,帝位难保。
我徐徐起身,玉阶上,那个女人在冲着我笑,那么娇艳。我猛然意识到,这一切,还没有结束。及此,她还不满足,因为我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依然未改。而皇上,也仍旧对着他的皇叔们恭敬有加,笑语盈盈。是的,这一切,不能这样结束!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我放开了嗓音,犹如这出戏一开场时那样清脆有力。
侍卫冲了过来,将我向外拖去。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甩开两旁的侍卫,向着那玉阶台边的龙柱奔去。
建文元年,燕王朱棣以“清君侧”为名起事,史称“靖难之役”。建文四年,燕王破京师,夺帝位。次年改元永乐,是为“明成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