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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黑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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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
这本是个千年前的小孩儿随口念叨几句的笑言。
后来有座山,山上也有庙,只是那座山上庙里住的,却不是老和尚。
是一群五颜六色的小猫崽子和许多身穿白褂子的人类。
哦,还有摆的错综复杂的冰冷机器,以及整齐有序的试剂针筒。
科学家们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从小型猫科动物入手,先建立理论基础,摸清这些野性十足的生物的一些套路,当然,顺手也会做一些小小的实验。
但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山林里的那些宛如天神所制造的完美艺品——若是能将狮虎雪豹都收归己用,将那些优秀的基因转录入人类的血脉,该是多么伟大的创世纪!
于是,山林里刚从母体中爬出来的小猫崽子们,便被一个个带入小庙内,轮流躺上小小的白床,轮流被打入冰冷的液体,轮流接受惨烈的死亡。
可到底,人类还是有些成功的,虽然或许他们自己都不曾知晓。
小黑猫蜷缩在一个角落里,长长的尾巴弯过身躯,将自己全身囊括而进。
它好迷茫啊,小黑猫的眸子乌蒙蒙的,自己到底……是什么呢?
明明不是人类,慢慢地,却能听懂那些人在说什么。
明明是一只猫,渐渐地,却再也融不进猫崽子圈里。
它好寂寞啊。
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谁能同它一样呢?
哪怕不是同类,哪怕没有相仿的模样,哪怕……只是在一起舔舔毛,打个滚儿也好呀。
没有。哪儿都没有。
小黑猫一日日带着希望的迎接天明,一日日带着希望的放弃挣扎、任由人类为所欲为,甚至一日日变为其他猫崽子们眼中的异类,安静的从不违抗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类。
却一日日的绝望。
它果然,还是好寂寞啊。
日子久了,猫崽子们凭着本能的厌弃丢失尊严、向人类屈尊卑膝的它,人类们也凭着经验的放弃丧失野性、与山林里的“瑰宝”再也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驯兽。
可这些又与小黑猫有什么关系呢?
它仍是寂寞。
寂寞到再也抬不起头,寂寞到想着干脆就这样死了算了,死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不该有的想法了吧。
……说到底,它不过是一只猫崽子,到底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可是最终,小黑猫还是没有悄无声息的死在某个角落里。
——它逃了出去。
说来也真真奇怪,那些猫崽子玩命反抗人类,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却最终都被磨去爪子、剔去傲骨,倒是一直不被人注目的,早就被磨平野性的它,逃出了这座“吃猫”的庙宇。
小黑猫舔了舔受伤的腹部,一瘸一拐的爬进了小溪里,鲜血蜿蜒一地——因为拼尽全力想要逃出来的缘故,腹部不小心被碎石磨破,右后腿也被人类的棒子打断了,左前肢更是被自己“壮士断腕”的摔断。
噫,它竟然学会了“壮士断腕”这个成语。
恰是雨雪纷飞,细雨消融了浓血,碎雪掩盖了痕迹。
真他么疼啊。
总听人类说,山林里有许多别的东西,一定有能与它沟通的东西,能让它不再永远只是形单影只,孤零零的体会绝望。
如此,疼痛便只是一时,捱过便能得长乐。
小黑猫想着想着,竟是有些昏昏沉沉的想直接睡过去。
……不可以。
听那些人类说,死亡才是真正的虚无,要是真睡过去了,岂不是要永永远远的体会不得解脱的寂寞?
不能睡!
小黑猫喝了几口清冽甘甜的溪水,缓缓挪上岸,在地上匍匐。
可是,好困啊。
咦……那是什么?
一团巨大的白影向它走过来,雪白的毛色上似乎有漂亮的黑纹,即使视线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可那宛若神明般完美的身姿,便似昆仑雪山巅上的黑峦。
小黑猫咂了咂嘴。
好漂亮。
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似是应景,幼猫的眸子愈发涣散,终于,那双黯淡的黑眸缓缓地阖上了去,不再露出任何悲伤的情绪。
豹子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凄凄惨惨的小黑猫,歪歪大脑袋,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这是哪家的崽子,竟然弄的如此狼狈,简直是岂有此理。
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虐待幼崽,他这个山大王还当不当了?
艾叶小心翼翼的叼着黑猫崽子,又万分小心的为它将身体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咬碎药草糊上伤口,不经意间,就看到了黑猫崽子颈上的项圈。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该死的人类,又是该死的实验!
艾叶将小黑猫叼回自己的老窝,让它躺在厚厚一层柔软的稻草上,看着小黑猫显得安静的睡容,思绪却早已飘飞到不知哪里去。
百年前席卷全生态圈的一场大灾难,导致上帝本来偏向人类的天平重新持平,极少部分的兽类渐渐也进化出了成熟的思想。人类的身体是那么柔弱,眼看着就要被自然选择所淘汰,却依仗着出色的科技文明,硬是轰出一条血路来。
万物交融,基因转换。
可有思想的兽毕竟太少,而那些自诩万物主宰的人们,至今都不曾知晓,早在他们做各类实验之前,就已经有了智商与他们不分伯仲的兽。
这些年来,兽族人类各占一方、互不纠缠。
可原来不过百年,人类就想着要用另一种方式吞并吗?!
当年驰骋的兽王已经死去,为夺王位百兽内斗,而今死的死、散的散,本来进化出成熟思想的兽就少,如此一来……
剩下的,竟是只有这个山头?!
这个恐怖的猜测让艾叶几乎是全身骤冷,瞳孔因为情绪的震动而聚缩,黄绿色的眸中满是人性化的震惊。
那现在,看这个孩子满身的伤,颈上的环,莫非……是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
似是回应他的想法,小黑猫从喉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它慢慢醒转过来,乌黑的眸中还含着水汽,在发现自己躺的是稻草堆后,本来只是含着水汽的眼睛竟是直接让那泪水淌落下来。
不是猛兽的胃袋,也不是白色的床单,而是厚实的稻草。
太好了。
它小心翼翼的转过头,便撞进了一双黄绿色的瞳子里,不同的色泽,同样的光芒,刹那间便让它明白——它找到了。
它找到了。
它找到了!
小黑猫颤颤巍巍的动了动,想站起来,却发现伤得极重的自己并不能做到,无奈之下只能用长长的尾巴缠住那只豹子的腿,希望得到大白豹子的理解。
——他是它的,是它凄凄求了佛祖半生的雪山莲。
软软的绒毛缠嵌在腿上,艾叶无奈的也伸出尾巴,安抚性的划过小黑猫的脑袋,一大一小对视着,竟是一种就此天荒地老的错觉。
艾叶看明白了,这虽不是他的同类,却是真正的同伴。
原来啊,这偌大山头,真正会想来想去的,已经不只有艾叶一只大雪豹了,现在,多了一只小黑猫。
这一明白,便是命伴。
——它是他的,是他苦苦等候一生只一次的菩提子。
真好。
艾叶没有给小黑猫取名字,或许是父爱泛滥了,又或许只是恶趣味,竟是勾肩搭背的叫小黑猫儿子。
哦,忘了说,这一猫一豹已经能交流了,虽然用的不是人类的言语。
“儿子,阿爸今天给你抓了条鱼,吃不吃?”
“吃!”
“儿砸,阿爸脖子好痒,快来挠挠。”
“噢。”
“儿子,你怎么长得那么小?”
“因为我是猫呀。”
“咦儿砸,你这里怎么也那般小?”
“……”
“儿啊,你也长大了,要不要找个小白猫?”
“不要。”
“为啥,咱都是有发情期的,憋坏了咋办。”
“再说吧……艾叶,你先松开我的尾巴。”
“不要。”
“……”
小黑猫一天天变成大黑猫,大雪豹则是一天天……变成更大雪豹。说到底,艾叶不过也刚成年,其实只是比小黑猫大七八岁而已。
在如今这个年代,他们的寿命可是很长很长呢。
小黑猫不再寂寞。
它很满足,满足到过往一切皆为云烟,将之悉数忘却。
他们看过浩瀚无际万星簇耀的夜空,喝过自山巅潺潺淌下却仍是澄净明透的泉水,采过古木密林间枝上悬挂的的浆果,滚过葳蕤春草铺就的柔软绿丛。
暮春芳菲,仲夏蛙鸣,暮商雏菊,腊月盐雪。
于朝阳相伴,于月下依偎,天地悠悠,日月不朽。
时光若能就此定格,便不屑成为百年烂柯的传说。
然而,日子过得太舒坦,就以为自己遗世而独立,可事实上,世间万物都永远逃不过宿命。
……谁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