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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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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光之下,何迟眼前只有一片光影绚丽流光溢彩,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面前的人,身形高大挺拔,气势逼人,五官却始终在这光影之间掩隐,看不真切。
她头晕得更厉害,于是皱眉眯起眼睛调整了下视线,这次终于瞟到晨光里那人坚毅的下巴和凉薄的唇线。
甚至听到他清冷的嗓音在问:“脸怎么了?”
何迟还是傻傻昂着头看他,还没把他五官看真切,恍惚朦胧便以为是幻觉,于是才有执拗的胆量。
乔楚在去医院的路上接到徐安安的电话,被告知她一早就来了市采血站,给她舅舅献血来了。打她手机又提示关机,于是急忙忙的往这边赶,亏了他眼尖,还没过十字路口,远远就看到她蹲在路边,小小的一团。
其实从把她弄哭那次起乔楚就知道,他最见不得何迟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自认不是一个软心肠的人,更何况对她还未消防备,可连他自己都不知怎么就无端端生出这样一个软肋。
那微带湿意的一双眼,只要可怜巴巴的看向他,就仿佛有一双手在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使劲儿的揉,会让他觉得自己可以放弃所有的是非对错不与她计较。
既憋屈又甘之如饴,那滋味儿,太折磨人!
乔楚无奈,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瞥到她臂弯处还用胶布贴着一团酒精棉,面色又苍白得可怕,便知道她是抽过血了。
“哪里不舒服?”他声音不自觉的柔了几分。
蓦然看到他,何迟情绪有些失控,眼眶泛红的盯着他,近乎委屈的嘟囔了一声:“我头晕!”
他握住她的双肩,发现两个肩头比想象中还要瘦小,于是二话不说直接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却忍不住突然蹙眉--
她实在太轻了!
这么纤弱娇小的一个人,还能抽出多少血?
没见她之前,他还愤愤然的怒其不争,可此刻,心里却不设防的掠过一丝酸涩。
他小心翼翼的把人放进车里,系好安全带,然后把车开到一家早餐店门口,下车给她买了一屉小汤包和一杯薏米蛋花汤回来。
何迟也真是饿了,闻着香味儿终于有了一丝力气,模糊的意识也渐渐有些清醒。
急切切的接过吃的,什么赧然羞怯,矜持含蓄统统都被抛开一边,一口一个汤包,连吃了十来个,吃完汤包又接着呼噜呼噜的喝汤,认真专注,全程没有一秒的停顿,没多大会儿,一杯蛋花汤也见了底。
可以很肯定的说,这绝对是她吃东西最没形象可言的一次,不过吃饱喝足之后,身体果然舒服很多,头也没之前那么晕乎了。
“嗯……”她忍不住长长一声满足惬意的叹息。
乔楚无声睨了睨她,鼻息里哼出笑意,想起温暖玩游戏时常说的一个词:满血复活!
几不可闻的笑被何迟捕捉到,侧目验证的偷瞟,当真看到乔楚还有他唇角那抹漂亮显眼的弧度。她眨了眨眼,愣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的窘迫。
刚才……自己有没有狼吞虎咽?有没有吃相不忍直视?
她默默瞥一眼手里空空如也的饭盒和粥杯,似乎,再来纠结这个问题,为时已晚!
何迟懊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下意识拿手摸了摸鼻尖,简直没脸再看他。
她轻微的小动作躲不过乔楚的余光,然而他想到的,却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何迟这么大的人,当着外人的面说打就打,完全没有一点儿尊重,可想而知,这些年在那个家里到底吃了多少苦……”
沈寒杨的那番话,言犹在耳,他又不动声色的瞥一眼她那微肿的脸颊,似是不经意的再次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你脸怎么了?”
一见面,就单刀直入的问了两次,何迟也确信了在这里遇见他绝非巧合。
她甚至能猜测到,是沈寒杨通过温暖找到的乔楚。
其实回想起来,她深山被困,相亲受辱,现在又是这种事,好像每一次遇见他都是在自己焦头烂额麻烦不断的状况下。
他见到的,总是那个最狼狈的自己--
然而她也有自尊,并不喜欢把自己黯淡不堪的一面在别人面前慢慢剖开解析。
尤其还是在乔楚面前!
他那么优秀,在她心里近乎完美,她也很想把自己所有的光鲜亮丽呈现在他面前,也想他看到自己时是带着欣赏愉悦的目光,而非同情怜悯。
况且最重要的,如蒋淑芬所说,李斌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宁拂君子不惹小人的道理谁都懂,生意场上更忌讳有小人脚下使绊子,背后捅阴刀。
她是真的不想让乔楚因为她被牵扯进不必要的麻烦里,她希望他好,一切都好!
何迟这边心不在焉,心事重重在走神的样子让乔楚不爽,于是他索性把车靠边停下,侧头隐忍着问了第三遍:“我问你脸怎么了?”
她回神,察觉到他眼中隐隐约约的不耐,心慌意乱,一个蹩脚的谎话脱口而出:“走路没看前面……撞墙上了……”
乔楚微愣,忽又脸色一变要发火,可看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又有些不忍,于是轻砸了下方向盘,没好气的嘲讽:“这么能撞,下次记得撞匀一点,脸都歪了!”
何迟:“……”
她委屈的扁扁嘴,怯懦的‘哦’了一声,又惹来乔楚气结无语的一瞥。
这傻姑娘,是存心要气死他吧?
到了二院,乔楚轻车熟路的把车开进医院停车场,却没急着下车,单手扶着方向盘,侧过身,一言不发的盯着她。
冷不丁被他这么一瞧,何迟表面淡定如常,心口却是一跳,差点咬到舌尖。
他目光未泯,如炬似电,偏偏淡然问了一句:“到了,没什么要说?”
他自行将车开到二院,话又说得这么明显,想来事情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何迟更加臊得慌,不敢看他,舌尖用力抵在齿关,索性把头摇了摇。
她那隐秘的心事,乔楚无从知道,于是在他看来,即使知道是徒劳,她却依旧执拗的装傻,隐瞒。
或者说,其实是在拒绝?
拒绝他的援手,拒绝他的介入?
他眸色渐冷,又似有星火闪烁欲燃,突然间明白过来,这一早上心里究竟在别扭什么--
温暖说:何老师所有的事情沈老师都知道,他会详细的告诉你!
可她的事,他凭什么要从别人那里去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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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每天人流量巨大,往往天没亮大门口就开始人来人往,车辆络绎不绝,可停车场的车位如同医院的床位,好像永远都不够用。
“倒,倒,倒,往左打轮儿!嘿嘿,没位儿了,别处停去吧!”门卫大爷这边面红耳赤的指挥车主倒车,那边还要及时拦截企图继续往里挤的车辆,左呼又喝,声音洪亮。
出口处还有几辆车别住了,都赶时间又互不相让,一味浮躁不停的按着喇叭,效果甚微,然后又不耐烦的骂骂咧咧。
喧嚣,嘈杂,响彻耳畔……
然而这一切生生被阻隔在另一个截然相反的世界外,明明很近,却又很远。
乔楚较劲的不肯道别,何迟自然也不敢提出要下车的话茬儿,两人皆是一言不发的在车里干坐着,气氛有些压抑。
他抠开方向盘下面的杂物箱,从里面拿了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点着。
他心烦的时候喜欢抽烟,却因为胃病越来越严重不得不开始戒了,虽然偶尔还是会抽,不过更多时候都像现在这样,衔在嘴里不点火,过过干瘾罢了。
何迟微低着头,发丝从耳边垂下来遮住侧脸,很好的掩护了她此刻新奇探索的目光。
他五官生得好,该深邃的地方深邃,该立体的地方立体,这样一个侧面对着她,眉目间的优势体现得越发直面。
他浑然不察旁边的目光,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泄气的轻微叹息,食指与中指并拢,夹走唇边的香烟,然后随意的搭在方向盘上。
何迟的目光也随之被牵引到了这边--
他的手,亦如他人一般养眼,素白修长,骨节分明,虽不像女人那般纤嫩秀气,却也不同于一般男人那般粗粝毛糙。
食指和中指稍稍弯曲,轻微并拢,雪白色的香烟夹在其中,随性慵懒。柔和明净的阳光笼罩下来,在他修剪整齐的指甲上反射出点点亮白色的光,衬得整只手似乎即将透明一般。
她不知不觉入了迷,眼神越发专注放肆,更忘乎所以的将阻碍视线的头发勾到耳后,懵然不知这样会将自己暴露无遗……
“看什么?”
执着的目光果然容易引起注意。
她幡然醒悟,却为时已晚,最尴尬的事莫过于偷窥被抓住现行!
“……没!”她惊慌失措的摇头,然后转过身假装看窗外的风景,打死不再回头。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简直不要太明显。
这么个支离破碎的谎言,乔楚哪里会信,狐疑的循着她刚才的视线揣度衡量,一不小心又瞥到她那红得如同上好玛瑙一般的耳垂。
眉目微凝,心底某处也跟着仿佛被羽毛浅浅挠了一下--
就这么一瞬间,先前烦闷憋屈的心情立刻得到缓解,甚至隐约生出愉悦,他无语扶额,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沦。
其实心里也清楚,无论她的态度怎样,自己终究做不到对她的事置之不理。
他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干脆挑明:“今天一早,沈老师来找过我,把你舅舅被打的前因后果都说给我听了……”他顿了下,微带着些落寞又说:“我以为凭我们的关系,你在k市遇到难处……会想到我。”
何迟身形不由一顿,回头怔怔的看着他。
我们的关系?
我们……是怎样的关系?
她殷殷切切的想,却永远也不敢问,黑亮眼眸里漾出水波粼粼的光,透着谨慎的探究和期待。
乔楚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别开视线,有些事情就在这个时候窜进脑子里,犹豫撕扯,非要他做出个明确的选择。
他将那根没点着的烟又叼进嘴里,自欺欺人的吸了吸,颓然的发现果然还是解决不了根本性问题,索性又打开杂物箱,从里面捞出打火机……
还没拿稳,竟被旁边的人一把按住,不容置疑道:“你胃不好,不能抽!”
乔楚眼中明晃晃的闪过诧异,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没点着的打火机好像也能烫手,她一把缩了回来。
他觉得有趣,故意不依不饶的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说完不怀好意的凝视着她,眼神灼灼,满目戏谑。
这样的眼神,何迟哪能招架得住!
明明心如擂鼓震天撼地,偏偏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上次在我那儿吃饭的时候温暖说的,你忘了?”她红着脸强装坦然,有模有样的为他解惑。
乔楚若有所思的点头,将烟掐断在烟灰盒里,语气淡淡道:“温暖随口一提,难为你记得清楚。”
“应该的!”她一时紧张随口而答,结果说完又想咬舌头。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就在耳边,即将冲破耳膜,振聋发聩!
而他依旧老神在在的紧盯着她不放,车里空间就那么大,他们距离不算远,她脸上从雪白到淡粉,绯色变嫣红,再到几乎滴出血的循序变化都被看在眼里。
就在气氛由尴尬即将升华成暧昧的时候,他的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