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士无双》一二斤雪

92、何方高人

　　这夜，原本因白天活动了筋骨，杜轻舟躺在床上睡得还算踏实，却不知何故陷入了一个诡异的梦境里……

　　梦中，杜轻舟看见了一汪清幽的溪水，有一明丽娇美的少女正在岸边嘤嘤哭泣。

　　“烦死了，哭什么哭，要哭回你家哭去！”一为丰姿拔群、俊美无俦的少年对这少女发出不屑地呵斥。

　　不想，就在他在转身之际，那少女竟愤愤不平地将他推到了溪水里……

　　之后，少女便头也不回地边哭边跑，离他而去。

　　杜轻舟眼见那少年在溪水中扑腾个不停，貌似不会游泳的样子……

　　之前那样的神气活现，原来就是个旱鸭子！

　　杜轻舟在心里才说出这句话，突然被一双愤怒的眼睛对上：“你是何人，竟敢闯进本尊的禁地！”

　　这下，杜轻舟就从梦中惊醒过来了……

　　各窗向外望了一眼，外面天色尤暗，自己怎么这么不经吓，竟被梦中人给惊醒了！

　　但有别于一般的梦境，这次的梦让她特别记忆深刻，里面的景象如同是真的亲眼见过，真的亲身体会过……那少女的哭声特别让人心生怜惜，那突然出现的一双愤怒的眼睛，也是异常的吓人……

　　杜轻舟躺在床上，夜色深沉，她又翻身入梦，可翻来覆去的几次如梦，居然都是梦见那个场景，都能听见一个声音在对自己问：“你是谁，你怎么能进入这里……”

　　最后，实在是睡不着的杜轻舟头脑异常清醒地坐起来，穿衣提剑，在房门外独自站立。她得做点什么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一到了云霄宫的总坛，第一晚自己就这么激动得无法入睡，这才五月三日，之后，若是非得等到五月六日才能见到云霄伞，接下来几天自己还得和不同的人周旋，只怕每天都会有一场硬仗，如果晚上无法好好地休息，到了五月六日时，自己哪有精神去拿到云霄伞……

　　她虽身形虽未动，杂念犹在，却靠着唤灵令驱动了断离剑在空中比划出了孤鸿剑法来做意象练习，可就在剑法演练到“四顾苍茫”这招后，她不知为何心念一动，突然又想到那云霄伞……

　　霎时间，一股不知哪里来的浑厚劲力如狂风一般席卷而来，杜轻舟被这一阵狂风刮倒在地，只觉身边一阵天旋地转，伸手勉力挡住那狂风的攻势，却在指缝间望见了那悬于半空中的一柄被撑开的伞，即便是夜色深沉，这伞依旧在星月交错间发出溢彩流光烨烨生辉……杜轻舟大声问道：“你就是云霄伞吗？”

　　开口的瞬间她就呕出一大口血，许是被这强大的外力所影响，她竟顷刻间就受了内伤。没想到，这云霄伞竟然就出现在眼前，更没想到，云霄伞的出现竟然让自己受了这么强的冲击！

　　不顾狂风依旧在肆虐，她心中唤灵令一起对着云霄伞就是伸手一探，想将那云霄伞召唤到手。

　　“你是何人，居然胆敢冒犯本尊！”

　　这时，那云霄伞居然出声对她问道。

　　这傲慢的态度，竟和自己梦中那个少年人的声音一样……想不到，这伞里，竟然还有个莽撞少年！

　　这云霄伞也是个前人曾经以飞仙令寄宿其中的灵物吗？就如娘亲所在的飞仙剑一样？

　　尽管杜轻舟如今已被其所伤，但她此时却是心中大喜，胆大地决定要闭眼一试，心中唤灵令再起……

　　一睁眼，没想到竟真的给她瞬间进入了这云霄伞的禁地中！

　　现在，杜轻舟站在之前梦境中出现过的一汪溪水边……

　　溪水清澈见底，她不禁俯下身，伸手去到水里浸了一下，居然真有丝丝凉意！

　　感觉好真实！

　　“大胆！”

　　那声音又响起，不同于之前的高高在上无法触及，这次，杜轻舟一回头去看，那少年竟就站在自己身后。

　　眼前少年的容貌俊秀出众，神色威严冷漠，杜轻舟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不知前辈尊姓大名，晚辈杜轻舟在此拜见前辈。”

　　“你就是那傲慢丫头的女儿？”那少年哼了一声，冷不丁问出这句话。

　　“朝梦溪便是我娘。”杜轻舟也不知他是否说的是自己娘亲，便自报了家门，“我是朝梦溪与杜重暇之女。”

　　少年的眼神微动，杜轻舟看出他所说的“傲慢丫头”原来真的就是自己的娘亲朝梦溪了。

　　“归元令，你是知道的吧？”那少年突然又问了一句。

　　“那是族里最厉害的令术了，自然我是知道的。”既然对方刻意提起归元令，杜轻舟便顺着他的意思夸了起来。心中暗自猜想，莫不是这人就是从前哪位动用过三次归元令，最后力竭而亡的先辈吧？在消亡的那一刻他勉力一试飞仙令大成，于是便寄身于了云霄伞中？原来飞仙令不仅仅是可以寄放神魂在飞仙剑中，只要条件适当，别的容器也可以安置啊……

　　杜轻舟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对呀，看他年纪与自己一般大小，那位用过三次归元令的先辈，故去时应该也是有三十岁的年纪了……莫非是他还擅长延年令，所以驻颜有术？

　　她正想着，却听那少年似笑非笑说道：“那归元令便是本尊所创的，你既然习得了归元令，还不叫一声祖师爷来听听！”

　　“不会吧，归元令是你创的？”杜轻舟哪里能信，这少年分明是与自己年纪相仿。

　　如此年纪，能掌握飞仙令到神魂入器的程度已经够不可思议了，他居然说自己创立了归元令！

　　归元令，以其杀伤力来算，真是货真价实的孤山一族最强令术啊！

　　“以你的资质，你想不到也是自然，毕竟你和你娘一般天资普通，你们做不到的事，自然以为别人也做不到。”那少年语带讥讽，脸上表情更是自负狂妄，“本尊正是你们认为的最强令术归元令的缔造者，元集真是也。”

　　“元集真是谁，我没听过这个名字！”天干十令的创始人分别是谁，这族里的典籍都不曾记载过，他若是想要冒认，也太可笑了吧！

　　“那丫头竟没有告诉过你本尊的大名？”面对杜轻舟的嗤笑，元集真是一脸的惊愕与愤怒。

　　杜轻舟见他真的被自己气到了，赶忙赔笑道：“是啊，我娘走得早，只怕来不及帮着尊上传播威名，不过你老人家如今都已经做了云霄伞里的神仙了，还在乎这些虚名做什么？”

　　“你知道什么？你这种创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自然什么也不懂！”元集真的语气凶悍，表情却是真的很难过，“我给那个丫头说了，让她潜心修行，不要操心太多，她那样无法定心修行，境界怎么上得去……果然，她是活不长久啊。”

　　杜轻舟感念他为自己娘亲如此心痛，便在心里对他亲近了些，对他问道：“尊上，看你样子也是和我一般大小，你走的时候年纪也不大，如何好意思说人家！”

　　“你懂什么，无知小儿！”元集真端着老祖宗的语气，声音却是少年人的脆生生。

　　杜轻舟一听，顿时笑出了声：“你说我不懂，那我就出去了，你自己一个人慢慢在这里提升境界吧，我就不打扰你的清修了！”

　　也不知自己进来这里有多久，才从飞仙之域出来，她可不想又在这里待上两年。

　　“慢着，我们还有话要说！”元集真急忙喊住她。

　　“不好意思，我就是进来看看，你既然自视甚高，看不起我，我也没话和你说了。”杜轻舟执意要走，他也拦不住。

　　“你等等，你不是有事要求云霄伞吗？此地就是云霄伞的幻境，本尊就是云霄幻境之主，你要求的是什么，你可以说说看，没准本尊会考虑一下！”元集真一面摆起架子，一面又试图把她留下来。

　　“何必呢，你不答应就直说，我明天就不费事了，今晚带着人连夜就走……”杜轻舟才不吃这一套，作势便要破镜而出。

　　“你！”元集真给她气得不行，转念一想，“和你同行的不是有个内伤很重的吗？你就不为他求求我？你是要对他见死不救吗？”

　　“原本是打算要求你的，可看你这夸夸其谈的样子……”原本杜轻舟是没十足把握自己能出得去的，但看元集真这样子，杜轻舟顿时就有把握了。果然，这神魂入器之后虽然能得永世的寿命，却是再难找不到和自己聊天的人了，久而久之，就会产生旺盛的沟通需求……这时候，一旦有谁能和他聊聊天了，那简直就是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他无论如何都想要抓住！

　　可杜轻舟却故意对他摇头道：“感觉你这人靠不住啊靠不住……”

　　“你说什么！”元集真气得瞪圆眼睛，作势要来抓她。

　　“算了，原来你耳朵还不好，我就不劳烦你的大驾了，我这就出去，往后也不来打扰你了。”说着，不顾元集真的阻拦，杜轻舟直接双手一合，这便破镜而出。

　　在她合上双手的瞬间，她感觉元集真往自己后背上轻轻推了下。一套不知是什么功用的心法瞬间被传至她的头脑中，然后便持续着在她脑海里循环往复，久久无法消散。

　　抬头依旧月色当空，却不见那云霄伞的踪影了。

　　杜轻舟心中默念一遍那套心法，发觉这不是什么厉害的武功招式，竟是一套专用于疗伤的内功绝学。

　　也等不及第二天再来试验了，杜轻舟迫不及待就冲到冯南烟的房门口，也不管对方是否睡着了，索性就拍门叫醒他，让他赶紧按着这套心法练习一遍。

　　冯南烟尚在睡梦中便被她吵醒，脸上也是十分茫然，好在他并没有什么起床气，也心知杜轻舟不会故意要来害了自己，便依照她背诵出的一套内功心法，慢慢练了起来……这一练，他顿觉体内气血果然顺畅了许多……

　　片刻后，冯南烟只觉浑身清爽舒适，缠身了多年的伤痛暂时被压制住了，他一时喜不自禁：“这是……”

　　“有点用处的，是吧？”杜轻舟一见他这模样，就知元集真传给只觉的心法果然是有些效用。

　　“看来小师妹是又有奇遇啊！”冯南烟虽然惊喜，却并显露出太大意外。之前尚在枢机库时，师父让自己和他们同行，便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些话的。

　　果然，一切如师父所言！

　　心中已有头绪的杜轻舟，笑着问他：“是我娘指点我们来这里的，是吧？”

　　“果然瞒不住小师妹。”既然她已经猜到了什么，冯南烟便道出原委，“此行，师父再三叮嘱过，师娘生前曾说过，若是往后小师妹遭遇了凶险，在万不得已时可来云霄宫求教。”

　　万不得已，确实如此，自己这正道领袖的家人竟然放着名门正派的药王庄不去求，偏偏来求这云霄宫，还得对上那神神叨叨的话唠祖师爷……确实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敢轻易求救啊！

　　但既然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那就只管放手一搏好了！

　　“十师兄安心调理，说不定机缘巧合之下，明天我们就能达成所愿了。”

　　“小师妹，既然我们已经得了这套心法，自当拿回去好生用着，不可太过贪心求多，以防发生变故。”冯南烟自然知道此行所做之事异常艰险，若是已经小有所得，见好就收最好不过。

　　杜轻舟道：“对方心机深重，只怕这心法习得后也就一时有效，无法受益终身，若是我们想根除伤痛，还需对他问得详尽些才好啊。”

　　这元集真，也说不好人家是害人之心还是玩闹之心，但既然在伞里寄身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人能和他说说话，他自然想抓住不放了……若是这么快就解决了她的困扰，往后，她对他在无所求，他该如何是好？

　　所以，他必然是留有后招的！

　　要是自己浅尝则止，盲目乐观，连夜就跑路了，万一往后练出个如段勇斯和申文文一般的半残之身，岂不是害了师兄们的终生！

　　从冯南烟的房里出来后，杜轻舟正想着这些事，便被商繁胥突然叫住：“大半夜的，你怎么从冯南烟房里出来？”

　　杜轻舟看了他一眼，就把自己喜忧参半的经过说给他听了，省得他不依不饶的问个不停。

　　既然说给他听，就是想他帮忙谋划谋划，果不其然，他听后便说：“得来太过便宜，唯恐会有后患。”

　　“我也是这样认为，明天还得想想办法，把云霄伞借到手里再试试才行。”杜轻舟说出自己的打算。

　　“那就先回房休息，明天的事我们好好去办，但今天先别想那么多。”商繁胥送她到了房门边，对她再是叮咛，“好好休息，明天才有力气办事。”

　　杜轻舟笑着点头，心想，他虽让她别想那么多，但就算她不想，他也会去想……

　　因今晚的变故，他必然会设想许多……

　　凡事哪有那么容易便尽在掌握，他想要控制局势，必然就得殚精竭虑……

　　“你也别想太多，我是有把握的。”

　　听出她对自己有关心之意，商繁胥心中一喜，难得对她耿直了一回：“若是失败，造成的后果你承受不住。你才醒过来没几天，我怎么能又让你伤心避世。”

　　杜轻舟听得撇撇嘴：“我没有那么弱了。”

　　商繁胥笑了笑，各自也没再劝说什么了，反正这一夜，各人所想皆有不同，几乎均是无法再入眠。第二天，但见冯南烟神清气朗地出现在眼前，杜轻舟便觉得自己思虑过度也是值得。

　　再次被带领到流云殿前，经过搜查存放了兵器后进入大殿，杜轻舟发觉今天穿紫色云纹的人明显增多，看来堂主是又多来了几位，总共已有近二十人的样子。只怕他们是得到了某些消息，星夜兼程赶过来的。依旧是站了左右两排，左边排头依然是李堂主，右边排头依然是徐堂主。

　　嵇芳台进入大殿后，她的侍女云袖便抱着云霄伞跟在她身后。那些堂主一见此状，个个表情严肃，是蓄势待发，做好了大闹一场的准备。

　　果然，照例呼喊口号后，左边排头的李堂主就率先发问：“尚未到每年一次的供奉之日，不知我主为何此时请出圣物。”

　　杜轻舟猜，他所指的供奉之日，就是每年五月六日云霄伞的赐福之日。

　　嵇芳台道：“昨夜，云霄仙人托梦给我，说是宫里来了他的有缘人，他愿破例为这人达成一个心愿。”

　　右边排头的徐堂主这时也问：“不知有缘人是谁，竟然能劳烦云霄仙人现身？”

　　杜轻舟猜，他们说的云霄仙人，就是元集真的。不过，这些人不曾修习过令术，即便有粗通令术的，也不可能有过自己这般的机缘，他们是无法见到元集真本尊的，自然也不知道，这所谓的云霄仙人，其实就是个英年早逝的暴躁少年！

　　嵇芳台望向台下唐慎显等人，目光最后留在了冯南烟身上：“冯少侠，才一夜未见，瞧你这脸色仿佛是比昨天松活了许多，莫非你就是那位有缘人。”

　　冯南烟微笑道：“机缘巧合，多谢云霄仙人不吝赐教。”

　　他没有贸然将杜轻舟抖出来，暂且自己认下来以静观其变。

　　果然，即便嵇芳台如此宣布了，教中依然有反对之声：“既然仙人昨晚已然赐福给你，你岂可如此贪得无厌，居然图谋仙人对你再给恩赐。”

　　这是另一外何堂主在说话。

　　接下来的时间，不仅这已然发言表态的三位堂主，接连又有三位堂主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慨，跳出来发言阻拦，他们说什么正邪之间势不两立，既然被他们世人认为是□□，就没有要帮助正道人士的道理，现在出手相救即是在养虎为患，往后必将追悔莫及。

　　他们貌似群情激奋，杜轻舟也是比较理解他们这是在激动个什么劲！正邪之间的壁垒是一回事，另外呢，一想到自己为了守护这圣物出生入死，却没有机缘能碰上圣物里那所谓的云霄仙人对自己赐福，可凭什么这初来乍到的正道之士就被赐福了，他们想不通！

　　原本，他们都知道的，这云霄仙人的赐福是云霄宫里绝大多数人都碰不上的。这就意味着，不仅是我一人享受不到，我身边的大家也都享受不到……那些受过云霄仙人恩惠的，也就是教里的寥寥数人，这些人，若非宫主本人就是未来宫主之位的继任人，或者为云霄宫立下赫赫功劳的功臣……自己没那本事，没做过那等功绩，自然没那种好运，如此一想，也就心服口服了，可如今，这平白无故的外人竟受了仙人的认可，被仙人赐福了，这是天理何在啊……

　　凭什么让这些外人占了便宜，那分明是自己恪尽职守保护着圣物！

　　他们因此就愤愤不平，甚至还心生妒意，再因妒生恨做出一些过激举动，这些，杜轻舟觉得自己都可以理解。

　　在场的这些堂主，不光是开了口那几位很不服气，即便是绝大多数没开口的，心里也一定恨得牙痒痒的！

　　嵇芳台没有对他们出言劝阻，她只是对着唐慎显笑了一笑，貌似在说：你看吧，果然很多人反对呢！

　　听着那些堂主你一言我一语，杜轻舟看看商繁胥，也是觉得这些人太过吵闹，这样由着他们闹下去，只怕事情会变得越发棘手！

　　可商繁胥却在这时对她眨眼一下，神色里全然没有紧张之意，杜轻舟才用眼神示意他千万不要胡闹，接着他就开口道：“不错，我也觉得很过分，为什么云霄仙人不问过大家的意思，这么随意就赐福于人了？既然云霄仙人住在云霄伞里，云霄伞被云霄宫供奉了百余年，百余年间，每到五月六日便是云霄宫的供奉之日，这一天里，云霄宫不论是谁都得斋戒沐浴而且绝不能杀生……你看，既然云霄宫的人都已经为云霄仙人做到这样的地步了，为何云霄仙人还是不听话呢？为什么他要这么任性呢？为什么他不能每天都赐福呢？为什么他不能对所有人都赐福呢？”

　　商繁胥这洋洋洒洒一席话后，成功地让在场堂主的矛头都转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