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士无双》一二斤雪

171、权衡利弊

　　“大家有所不知……”在覃冈的巧舌如簧下，原本是眼睁睁发生在面前的事，这下又变了另一番情景。

　　杜轻舟就听得覃冈对九霄天的弟子们如此描述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原来所有事都是旦夫人的用心良苦，为了助旦天澜的事业再攀上高峰进入十盟，她不惜以身犯险，以命相托，终于金诚所至将陶宗主感动到了，其后她又为了免去旦天澜的后顾之忧，让他能够安心待在十盟当中为天下人谋福祉，所以当仁不让的，她就选择了以身殉情，旦夫人此等大义为重的行事作风果然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实在是令人感怀啊。

　　杜轻舟自然知道自家三师兄这是在歪曲事实了，不过，为保全九霄天的颜面，兴许是得如此粉饰太平才行。

　　她回想自己这接连几日遇上的诸般状况，不仅涉及到正邪两道，外加还碰上了鲁国的南疆郡王，以及虽没有得以求证，但基本上就是没跑了的与她同族之人，所以，到底旦夫人是勾结了他们当中的谁才做出了那些事，还是说，旦夫人与这几方势力皆有勾结，这一切，若是追根究底，只怕牵扯出的任何事就太过复杂了……所以，商繁胥选择对这事从长计议，也是情理之中的。

　　想到这里，杜轻舟自是越发理解为何他会放任覃冈讲出以上唬人的言语了。

　　虽然听着覃冈的话就像是无稽之谈，师父师娘的性情为人他们自是了解，他二人看上去不像这样情长无悔，心中只是记挂着彼此的人啊……但在场的九霄天弟子却是对这一席话又不得不信，因为为了提升这话的可信度，在覃冈话音刚落后，冯南烟也追加了一段感慨：“自此以后，但凡是听到江湖上有关于今日之事的风言风语，枢机库定然将其严肃查处，若传谣言者为个人，则该人将被视作邪道妖人，人人得而诛之；若传造谣者为某个帮派，则该帮派会被视同正道败类，枢机库定然高举义旗，倾尽一切将其剿灭干净。”

　　九霄天在场弟子人人都听得一愣，这意思就是说，万一这事传扬出去，那么不仅他们自己有个好歹，九霄天也会被正道各派打压……天啊，当年投身九霄天就是冲着九霄天中好名声好基业来的，怎生现在落得名声基业一样不保了……他们这批弟子的运气也太背了吧……

　　眼见对方大多数都傻眼了，个顶个都在仰天长叹该如何是好，这时，陶宗师对商繁胥看了一眼，似乎在说：你憋了一肚子坏水，结果就这样来平事？

　　关于如何平事，商繁胥自认还得仰仗大驾光临的宗师大人：“我枢机库中人言出必行，在场有陶宗主作为见证，我枢机库上下定然不负此言。”最后，商繁胥还不忘在说完这样一句话后拱手拜向陶昔，量此言的威慑力是已然得以压服众人了。

　　如此一来，今日之事也就暂时糊弄过去了，旦天澜深深看一眼陶昔，接着又将目光死死落在商繁胥身上，想来在他心中定然是将今日之事记下了，如今他力有不逮，除了心中对他们“感激不尽”，其余也是无可奈何，但来日方长，往后定有他可以还报他们之时！

　　杜轻舟将旦天澜此刻的表现看得分明，实在是钦佩对方的承受力与忍耐力，若然换做自己，立时就与人同归于尽了，绝不会如此苟延残喘的活下去。或许他是身为人父，在为女儿打算，毕竟名义上看，他是在卸任九霄天帮主之位后又受邀加入十盟，于事业上看的确是更进一程，或许这更进一程，会让他将来报仇雪恨时有不少的便利，等他有了那等便利后，再报仇雪恨也来得及。

　　“你觉得他会寻仇吗？”元集真读到她心里的想法，似笑非笑的对她问。只要一息尚存，确实是给了人家报仇的机会，但他旦天澜至此加入十盟，或许永生永世都不会再有出来走动的机会了，所以，尽管或许对方会有复仇之心，但能够动手的机会微乎其微。

　　“但他没有机会。”杜轻舟如此回答了他。

　　“噫……”元集真很是惊讶，以她的功力她的心智，她不可能读到自己的心声呀。自己比她高出几百年的道行，怎会被她看透了心思？

　　正在他纳闷之际，杜轻舟若无其事的将自己说的那句话给补全了：“因为，我会亲手将他了结，不会给他回来报仇的机会。”总不能觉得人家太惨，就大意放过，往后，没准惨的就是自己了。

　　元集真嘴角一翘，觉得这样的做法挺复合她的个性的，就不知，若她当真如此下手了，会不会坏了商某人的大计啊！

　　在九霄天的弟子打扫清理过现场后，岑霖被重新请了出来，陶昔拉着他的手对所有人宣布：从明天起，岑霖便继任九霄天第一百零五任帮主，帮主之权则从现在起立即生效。

　　岑霖愣了一下，随即对陶宗师行了跪拜大礼，在起身后，他又是对旦天澜恭敬拜谢，保证会不负所托，将九霄天继续发扬光大。

　　旦天澜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随即，岑霖转身走向九霄天的众弟子们，大家之前被吓唬得不敢吭声，如今眼见是岑霖继任了帮主之位，想着他至少是打进了决战的人，也算是当选得有理有据，再说，之前的种种也看得出宗师大人对他有着提拔之意，即是宗师大人看中的人，他们也不敢说什么了，只得连声道贺，恭喜他继任帮主之位。

　　杜轻舟见得这一幕，只觉世态炎凉，一日之内九霄天帮主接连更迭，在场多是无能为力之人，除了趋炎附势，又能如何呢？也不知那旦天澜今日之内遭遇如此巨变，心态会有怎样的割裂……

　　所以，这样凄惨的境况都给他遇上了，他会不想报仇才怪！

　　他若想报仇，将来终究是个隐患，这次不杀，更待何时！

　　如此一来，杜轻舟顿时更觉自己应该斩除后患，不给自己留麻烦了。

　　当夜，九霄天为选出新任帮主而共聚一堂，按照陶昔的意思，今天这一天的九霄天帮主之名，依旧是属于旦夫人，所以，今夜之聚会只在为师娘节哀，在场并无人敢欢闹嬉戏的。

　　旦天澜声称自己有伤在身，被宣明和沈星辉一起推回了禁授院，兴许是要独自舔舐心伤，反正当晚的聚会上他没有露面。杜轻舟觉得，如此便是自己夺其性命的大好机会，可元集真却劝她稍安勿躁，硬是将她带来了九霄天的后花园里。

　　今晚聚会上匆匆露了一面便各自离去的商繁胥和陶昔，此刻正逗留在此。辽阔星幕下，寂静夜色中，不知这二人为何会在此密会。

　　秋风吹拂着他二人的衣衫，九霄天的气温是比枢机库里寒凉许多，彼时，他们本是彼此目光深邃的对望着，突然商繁胥打了个喷嚏，惹得陶宗师眉头一动：“夜寒风大，有话快说便是。”年轻人身子骨不硬朗啊，吹一阵风就顶不住了。

　　“繁胥多谢宗师大人的关爱。”商繁胥对着陶宗师郑重其事的拱手一拜。“若非宗师大人再三挽留，晚辈此刻也不至于还叨扰在此。”因接到有人来报，那南疆郡王竟没有成功地将人留下，他本是急着下山去一探究竟的，却被陶宗师给“好言相劝”，说是邀他明天早上一同下山，一路上有个伴也好说说话。

　　陶宗主落拓地甩了一下衣袖，让他别来这些虚的了，自己拦住他的去路他自然会心有不满，如今他将自己劝到这里来，到底想说什么，尽可开口。

　　但那商繁胥一向是礼仪出众的，尤其是在老前辈面前，向来形容有度，不敢怠慢。他施施然地对陶宗师一拜：“此役全靠陶宗主的大力成全，若非宗主大人想到了将旦天澜领进十盟的妙计，今天的事又怎会如此轻松的解决。”

　　这下，旦天澜加入十盟，从此有十盟作为倚仗，江湖上自然没有谁敢揪住今天发生的事不放了。纵使有那些不怕死的想兴风作浪，他今天也是把话撂下，将来对方死相如何，就与人无尤了。

　　陶昔见他行为举止上对自己一直是规规矩矩，恭谨有礼，不愧是他爷爷的亲孙子，家学渊源，世家养出来的贵公子，果然是很有风度修养的。不过，他虽言行上很有涵养，谋划出来的事却是够阴狠的，实在令自己又笑又叹：“是啊，死了一个第一百零四任的九霄天帮主，这事就算盖过去了，的确是轻松解决。”说到这里，陶宗主见他的表情八风不动，好小子，够沉得住气啊！陶宗主继续试探他，“若是凭你的心意去办，今天就不只是旦天澜丧妻这么简单了，在场九霄天的弟子，你本来是一个也不打算放过。”他身为枢机库掌印，即便把事办到这份上了，但此役他特意请来自己压阵，即便把事办到这份上，江湖上也不会说他什么不是，大抵也只会说陶昔如何如何，然后还不是无可奈何！

　　因为江湖上人尽皆知，这陶宗师历来是辣手无情，杀伐果断，他要在哪个门派去清理门户，这江湖上又有谁敢拦住他！

　　因为到底这事没有办到这份上，所以陶宗师的话也仅仅就是猜测，若是商繁胥不承认，人家也拿他没辙，可没想到，商繁胥竟坦然承认了：“好在陶宗师宽厚仁慈，对晚辈多有体恤。”

　　他倒是很有胆量，陶宗师冷哼一声，却没有为难他：“也罢，老夫一把年纪了，是比不得当年一般能硬得下心肠来。”

　　听闻老前辈如此谦虚，商繁胥自当大力称赞他今日的表现：“宗主大人太过自谦了，今日当着九霄天众人的面，您老一掌击毙旦夫人的风采不逊当年啊……”

　　“好说！”他貌似是将陶宗师夸得真心实意，竟没有一丝的明褒暗讽之意，但陶宗主却是嘴角一抽，立马就问出，“那么，你心中不惜让九霄天所有人命丧当场，也要将这件事的原委隐藏下去，不知商掌印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夜风凄厉，不仅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还吹得他二人发丝飞扬，商繁胥挽了一下鬓发，说了一个冠名堂皇的理由：“自然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了。”就像是早知对方会有此一问，他回答的理由十分响亮，“九霄天历来被视作正道脊梁，当世最为纯粹高洁的习武圣地，如此一个受世人仰望的九霄天，竟然出了这等恶劣行径，且加害者还是帮主的夫人，这如何能叫人接受，一旦此事流传出去，九霄天岂非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杜轻舟听到他如此回答时，也是深以为然，的确，怎能让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九霄天是个如此有正道派头的门派，从上自下，人人都练就了精纯的武功，且心性修养也颇为纯挚，如此一个充满正气的门派，是不该因为领头人一时晕了头，就被人家视作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下子满盘否定。

　　只是，虽然杜轻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人家陶宗师一脸的云淡风轻，只说了一声：“原来如此。”随后就一抬手，示意他可以省下接下来打算侃侃而谈的话了。

　　他这些沽名钓誉的话并非值得全然的信任，偏偏陶昔也从这话里听出些端倪：“你就是怕有人接受不了，所以故意要将这事掩盖过去。于你而言，今日九霄天是否覆灭你并不在意，相比九霄天的存亡，你更在意某些人的想法，你是怕……”

　　陶宗师话到这里时，商繁胥觉得已不能再任他猜下去了，赶忙拱手拜向他：“陶宗师，您言重了。”尽管她确实不在这里，但难保她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意外的惊喜，所以，接下来的话，不能再让陶昔说下去了。

　　诚如对方所猜测的，自己之所以非得掩盖事实，粉饰太平，无疑是为了她，至于她到底会不会知道自己对她的良苦用心，自己为她做的傻事已经不止这一件了……若能一直叫她蒙在鼓里，那么，自己长久以来才不算得白费力气。

　　陶宗主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他脸上是泰然自若的，但陶宗师身为一个老江湖，还是看出他的紧张，这下，是更料定了自己的猜测。陶宗主哈哈大笑：“你也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啊，看来宠妻无度的可不止那旦天澜一人……”眼看他的脸色越发冷峻，陶宗主也没再逗他，“好了，老夫不说什么了，瞧把你急得。”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杜轻舟听得有些茫然。身在云霄幻境中，对于外面发生的事她是看得一清二楚，可这二人的对话，实在令她似懂非懂。

　　“人家说你家商繁胥‘宠妻无度’，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元集真对她调侃一句，既然商某人都故意要瞒着她了，自己又怎能贸然将她点醒了。

　　“我自然听得懂人家是说了什么，就是不知这‘宠妻无度’是指的什么？”杜轻舟自问从未与陶宗师照面过，想来是自己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被这陶宗师给知晓了，所以他才有此指责的。她以往的那些任性言行也不是次次都有和商繁胥商量过，难为了他替自己在背锅。

　　为防她再乱猜下去，元集真便故意招呼她：“行了，别想那么多了，之前不是说要去把旦天澜给结果了吗？现在我就带你过去。”

　　“等等！”说到底，从陶宗师嘴里说出“宠妻无度”这四个字还是令她很是在意，毕竟之前被陶宗师这么责备的人，如今没落下好下场，她可不能因自己一时兴起就做出什么害到商繁胥的事。

　　“你想怎样？”读到她有此心思，元集真确实有些欣慰。虽说自己带她去把旦天澜给解决了只是惺忪平常的小事，但这件小事，也确实会妨碍商繁胥的“大事”。

　　“我觉得还是该和商繁胥商量一声。”若是商繁胥说不行，她也就不用动手了。自己一向是个不求甚解的个性，等闲间就会错过不少讯息，只怕自己知之甚少，一旦轻举妄动，会影响他的大计。

　　“你有这么听他的？他让你收手，你会收手？”元集真故意对她挑衅，却也同样将她样商繁胥的房里那边带。

　　“当然得听他的，怎能为了旁人惹他不快。”他那斤斤计较的个性，自己又不傻，惹了他，自己哪有什么好果子吃。

　　纵使她的听话是源于她觉得自己惹不起他，可就连外面的陶昔老儿她只怕都不会觉得自己惹不起，但那商繁胥却是她心里惹不起的人，如此一来，她所谓的“惹不起”，实际是藏了别样的心意。想到这里后，元集真对她一笑：“你高兴就好。”

　　他这一笑，灿烂中又带点戏谑，戏谑中又藏了些羡慕之意，实在令杜轻舟摸不着头脑：“阿真，我怎么觉得你笑得有些邪门啊……”

　　“你少在那里神神叨叨的！”元集真大嗓门朝她喊过去！哼，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很羡慕呢！就算他们夫妻日渐情深，迟早，他也会等到属于自己的好姑娘的！

　　到时候自己一定将那小妮子教得乖乖巧巧的，绝不让她随了她娘一般的不解风情！

　　当夜，在与陶宗师分别后，商繁胥带着覃冈和冯南烟又前往岑霖房内有过一番长谈，最终达成了如下共识：明天岑霖正式继任九霄天帮主之位后，便要对外公布旦天澜受袭的罪魁祸首为治光教的宵小之辈，旦夫人为报夫仇为振门派与那些狂徒同归于尽，九霄天为了缅怀她大义凛然的壮举将她追认为九霄天的第一百零四任帮主。

　　在交代好了一些事后，商繁胥才终于走回了自己房里，房门一关，他也是时候想想看，若是南疆郡王没能将她留下，那她这时，到底是跟着谁，跑到哪里去野了？

　　是去了不盈谷吗？

　　还是回了枢机库？

　　只是这两方都没有消息传来，唉，难不成她又不知怎地跑去那人那里了吗？

　　果然，那人活着就是隐患！

　　一想到她或许就与那人已然重逢，没有自己在场，不知她与那人又将是如何一个光景……不知何故，窗边一阵冷风吹来，商繁胥直觉周身寒凉刺骨，喷嚏连天，他起身去关窗门，却见天边划过一道闪电，他有感而发：“看来是要下暴雨了，轻舟。”

　　元集真陪杜轻舟一起等在商繁胥房里已经有一会儿了，起初是商繁胥久久不回，他们等得心中焦躁，好不容易商繁胥回来了，她却说还要想想，元集真催促了好几次了，这下商繁胥突然念叨她的名字，元集真立马又开始催她：“喂，你还稳着做什么，人家叫你呢！”

　　杜轻舟倒是有意与他见一面，却又觉得自己问了他关于旦天澜的事以后，好像就没什么话可以问了，万一自己露面后，他反问自己许多事，自己该怎么答呀……

　　就在杜轻舟还在犹豫的档口，窗外阵阵冷风已夹杂着疏疏密密的雨点一同打向窗内，商繁胥站在窗边发愣，风雨交织的洗礼下，他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时，天边打了一声响雷，他抖了一抖，这才将窗户关上了。

　　此刻他脸上发上都沾了雨水，整个人的神情都有些恍惚，如同喃喃自语一般在说：“你会同我一起，并非是因为你有多喜欢我，只是权衡利弊之后，你觉得我能将你配得起，所以……”他又打了个喷嚏，“所以”之后还有什么，他没有说得出来。

　　元集真这时再次催她：“喂，你看他这暗自伤神的样子，你还是出去管管吧。”她还不露面，是不是想看人家哭出来才罢休啊！

　　杜轻舟有些不耐烦的看他一眼，外面这个婆婆妈妈，身边这个又喋喋不休，唉，到底有完没完！“知道了，虽不知他这事犯了什么病，我还是出去瞧瞧吧。”

　　说着，配合元集真的轻轻一推，她是终于从云霄幻境中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