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士无双》一二斤雪

138、与有荣焉

　　这夜，杜轻舟本是心中有些猜想想问一下元集真，可不知对方又因为什么和她闹脾气了，是一直不肯搭理她。她试着叫了他几次他都不答应，她便自觉没趣，没再理他。

　　子时过后，商济从门缝塞进来一张纸条，说是商繁胥让传的。杜轻舟打开纸条一看，商繁胥在上面写简明扼要两排字，大意便是：明天一日一战会是沈万冲对阵司徒无量，估摸着会是个平局，让她别胡思乱想太多，安心休息。另外他还说，看她今天应是没去向关虔求证，需不需要帮其提升功力的事，他明天中午定会陪她去。

　　还以为他这几天都忙着，不会过问她这些事了，没想到自己和他说过的话，他都记得。

　　关于一日一战的对阵安排，一开始她也是想打听一下的，可又担心自己打听太多会碍着他的事，毕竟正邪大会上他有很多应做的考量，不该因为她东问西问的分心太多。

　　结果她稳住没问，他倒是自己说了。兴许是知道她对胜负一事素来看重，所以他便自己说了省得她操心。

　　不过为什么还没有开战他便知道是平局，估摸该是出自他自己的分析判断，对他的掌控力方面，她觉得自己也该是有信心的。

　　只是人家沈万冲一辈子活得心高气傲，他若出阵比武，定然是冲着获胜去的，尤其是今天旦天澜失利了，他一定更觉得自己有打赢的必要，可没想到商某人给出的预判居然是平局！

　　哈哈，不知道明天她爹又有什么话去劝人呢！她还挺期待听听看的。

　　第二天时，正当正邪各派皆还以为谭苏不会此时醒来，正张罗着帮人家在玄元神宗里挑出一个才德兼备的人来代为敲钟，没想到还没开始讨论谁来代理，谭苏竟不需要人扶的自己走过来了，他看上去脸色红润是大好的气色，步伐也是如昨天早上一般沉稳有力，不像是身受内伤的模样。杜轻舟难免就觉得那不盈谷果然是有不少好药材的，竟一晚上就把谭苏给治好了。

　　反观人家旦天澜，依旧是被弟子扶着到了广鸿堂，这便不由得让人觉得，是药王庄的人没舍得给人用好药材了！

　　自然，这是句戏言，那受伤之躯隔一晚便能恢复得健步如飞，那他碰上的哪里是医者，简直是仙者！

　　想来定是又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妖法这才让他一夜之间恢复如常的！正道各派纷纷如此认为着，不禁对对家们又多了一些鄙视！

　　旦天澜落座不久，作为堂上主持人的玉荀笙邀请谭苏起身敲钟，钟声响起后，一日一论第三论敲定论题，论荣辱。

　　这时，杜轻舟心里招呼元集真一声：阿真，待会儿到了中午，我们去见见关虔吧！

　　元集真见她肯待在这里继续听，没有急着非得现在就去问人家那些事，他也是乐意答应她：“随你，不过，我还以为你又要磨蹭到晚上去见，然后再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耽搁去不了，没想到，你今天倒是果断！”

　　杜轻舟在心里笑着应他一声：怎么会！

　　他怎么会这样说，昨晚分明收到了商繁胥的纸条……

　　莫非他昨晚不知道她收到商繁胥的纸条了？

　　这怎么可能，但凡他在自己身边，就不该……

　　杜轻舟突然意识到，他竟然那时没在自己身边！

　　那他跑哪里去了！

　　该不会又去偷听哪家的墙角了？

　　他这人，原比商繁胥更自视甚高，眼高于顶，任凭在座的都是正邪两道上响当当的人物，他谁都瞧不起，谁都不会去搭理……商繁胥虽然也瞧不起很多人，但为了周全一下人情世故，也不得已要对很多人笑脸相迎，可元集真不同，他不想理谁就可以不理谁，甚至，他不想谁活，他立马就会让谁死……

　　按理说，他这样混不吝一个人，不该老是出去瞎溜达的，可他刚才那话，分明又说明他确实溜出去了……

　　可为什么是昨天……等等，让她想想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天，除了旦天澜和谭苏一战，其余就没什么别的事发生了吧……

　　本来听说谭苏昨晚是内伤过重昏迷了，可现在怎么精神抖擞可以来敲钟了，那不盈谷的医术已经能耐到这步了？自然是不应该，必然是还用了什么别的法子……莫非她那一族的延年令，谭苏也会用？

　　她再一想昨天谭苏是如何内伤的，旦天澜又是如何被人摄住的……

　　然后还一想，谭苏是玄元神宗副宗主，那他上面的正派宗主究竟是谁……

　　据说那正派宗主一向低调而神秘，任何信息皆为不详……

　　想来该是一位鲜于露面，甚至有可能是从未露面的存在……

　　最后，甚至想到玄元神宗当中的那个“元”字……一下变得豁然开朗了！

　　可她没有现在就和他翻牌，毕竟关虔那边还有事相求，等过了关虔这一出，她倒是该好好问一下了，他元集真竟有可能是玄元神宗的宗主吗？那这不就代表了，他一人就可以左右云霄宫和玄元神宗？

　　若真是他一人便可以管住那□□当中数一数二的两大门派，他这么能耐却答应替她爹和师兄们治好内伤，难道在他心中正邪之间完全没有壁垒吗？他这到底是想玩哪一出呀！

　　广鸿堂上，今日第三论，论荣辱，在场也是正道先请。先各自说一件值得为之荣耀的事迹，接着又说一件自己觉得耻辱的往事。正道说完邪道再依次说。

　　杜轻舟听旁边人介绍，这一日一论前三论都是正道先发言，中间三论则是邪道先发言，最后三论则是视一日一战的胜局而定，若哪边胜局多，则哪方先发言。

　　一日一战第一战，叶全胜，正道领先一局；

　　一日一战第二战，谭苏胜，邪道扳回一局；

　　一日一战第三战，若是个平局，则前三战的结果为正邪双方暂时持平。

　　据蒋芝素所说，一日一战的第四战，将是闻正书院对阵我执涯，现在看来该是个赢局；第五战，临剑乡对阵盛剑集，若是李书眉出战翁泽莲，按道理则也是赢局；第六战，药王庄对阵不盈谷，即关虔对阵上官昉，这一战，若无元集真的加持，必定是个败局。

　　从这第四战到第六战，如果前两局都是赢，则后一局是输是赢便没那么特别打紧。可若前两局一胜一负，或是一胜一平，则第三局就有赢下来的必要了。可若是最让人尴尬的情况，前两局都是输了，那到了第三局就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赢。

　　到了那种最糟糕的情况，以她爹的个性，只怕当晚便会让手底下的弟子转投了药王庄门下，好在第二天让其代药王庄的人出战，绝对要把上官昉赢下来。

　　而那没准会被说服去投药王庄的弟子，极有可能就是十师兄，毕竟除了大师兄外，十师兄冯南烟是赢面看起来最大的。

　　正想到这里时，蒋芝素轻轻摇晃了她一下：“想什么呢你，你家商掌印正在发言，你还不认真的听着，他正在讲他最荣耀的时刻是什么时候呢！”

　　有什么可听的，杜轻舟一脸的不以为然，自己听他自吹自擂听得还少吗？

　　自打自己被唤醒以后，几乎是每天都听到他在变着法子自我吹捧，现在少听片刻又算得了什么……

　　她又开始分析中间这三战的赢面能有多大，除开关虔这一战不考虑，其余两战，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几乎都是可以稳赢。

　　因为商繁胥说了今天会是平局，所以不管那沈万冲到底厉害到哪一步，司徒无量又有多能耐，她都懒得去管了。现在她就专心去分析一下我执涯和盛剑集。

　　我执涯黄盏，这人看上去就是个教书夫子，面容还挺和蔼，没什么杀气。当然，不可否认他的三观真是歪得不成样子，这从他后面所描述的荣耀之事和耻辱之事就可以确定了，那我执涯真是个误人子弟的地方。

　　他的荣耀之事居然说的是，曾有个令他赏识的读书人写过一本书，人家拿给他品评，他觉得这书写得甚好，然而与自己撞题了，为防对方这书比他自己更受追捧，他果断将书稿烧毁了，然后对人家说是自己一不小心烧的，那人性格文弱可欺，拿他也没办法。可那人是个死心眼，又过一年后复写了一遍，黄盞一看那书写得更好了，便灵机一动逼疯了这位原作者，然后把人家的作品据为己有，还说什么要不是他慧眼识珠，那书根本就无法被传诵至今。

　　他的耻辱之事，是曾经扶持过一个贫寒书生，那人才智超群，他为了助对方摆脱世俗杂事，一心追求上进，所以用计害死人家的全家，可那人在了无牵挂后居然完全不感谢他，还一气之下杀了他的一个得力门生，转身就投奔了闻正书院去。黄盞觉得自己是看走眼了，早知如此，就不该劳神费力的提拔那人，如今他亲手帮正道送去一个干才，替邪道树立一个敌人，这对他而言便是奇耻大辱了！

　　诚然这黄盏的三观歪到这份上，他的武功却是不高的，而且不仅他武功一般，他旁边那几个门人武功也没比他高多少。大约是他们自认是饱学之士，不屑于如莽夫一般精于打斗，觉得自己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便可说得人家甘效死命了，何苦还花功夫去苦练武功呢！

　　其实他们这样的想法是大错特错的，兴许遇上大多数人可以让他们去妖言惑众，可遇上个别没耐心又身手高强的，他们可就要吃苦头了。所以，还是该如商繁胥一般，精于算计又武艺超群，遇上什么脾气的人他都可以让人家没脾气……

　　唉，想着想着，怎么想到他那里去了！

　　杜轻舟笑叹了一下，及时改正过来……所以，就算我执涯派出他们当中最能打的，上去和闻正书院这边身手一般的对阵，其实都毫无胜算。而且，极有可能闻正书院是要派宋学达出阵，宋学达的身手几乎不逊于宋学成，虽然他们二人皆不是大师兄的对手，但打我执涯那边，是稳赢不输的。

　　而盛剑集的首席翁泽莲，这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从他嘴里说出的那些惨无人道的事不提也罢，反正饶是杜轻舟这样自认没心没肺的，听完的当下也险些要吃不下饭。

　　但这翁泽莲不仅是善于干狠事，更是有着颇为细腻的心思，听他说他如何屠灭人家满门时，那真是做得台前幕后一应周全，绝非是个莽夫。他既是个做事肯花苦功夫的人，这样的人，练功必然是勤学苦练，每日都在渴望更精进一步，更靠近巅峰一些……再加上杜轻舟听师兄们都说，他盛剑集一门的功夫十分邪门，出招便要见血……想来临剑乡剑宗宗主李书眉与他对上，必定是一场苦战！

　　其实从李高义的剑法上约莫可以看懂临剑乡剑宗的格调，虽然亦是精于练剑，但更精于炼剑。于剑法招式上挺洒脱狂放的，信手拣来，偶有妙招，但并不以此为最崇高的追求，用心更多是在如何打造出传世名剑上。

　　李书眉与翁泽莲一战，以杜轻舟看来，这二人是旗鼓相当的实力，不过好胜心方面，兴许是翁泽莲更强烈一些，若是最终李书眉不幸战败，或许就是败在了好胜心不如不对方上。

　　就当杜轻舟心中分析出或许会中间三战当中的头两战会是一胜一败的局面时，就听到不盈谷的谷主上官昉在说他自认最荣耀之事……

　　他说，那夜他奇袭晋山堡，单枪匹马将晋蕾抢回不盈谷，这一生当中，他往往对人对事皆是深思熟虑，可唯独是对晋蕾的事上，他甘冒风险，为她如疯魔了一般，尽管是有些不折手段，但总算将她娶到手里了，他这么执意的选择她做不盈谷的谷主夫人，是福是祸未曾可知，但他绝不后悔，因为这事便是他一生活到现在最为荣耀之事。

　　这么听着，不管当事人心情如何，到底遭受了怎样的磨难，作为看客而言还是挺为上官昉感动的，毕竟人家长得这样优秀，身家又这么丰厚，却无所不用其极的就想娶你，偏偏你还好死要活的不领情……哎，这让人难免会觉得是那晋蕾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不过，杜轻舟觉得自己这么想，可见自己三观也是有些不正啊！

　　正当她觉得自己应该摆正三观时，就见蒋芝素一脸不屑道：“厚颜无耻！”

　　可杜轻舟觉得，上官昉这话尽管是挺无耻，倒也算得上至情至性吧！

　　然而，杜轻舟很快就知道了，原来蒋芝素的一句“厚颜无耻”，并非是在骂人家强抢娶亲居然视为荣耀，而是指人家现学现卖，依样画葫芦，这样来的“厚颜无耻”！

　　而至于那上官昉是如何现学的现卖，依样画的是谁家葫芦，蒋芝素见杜轻舟那愣头愣脑的样子，真是气得不行！

　　但在杜轻舟好不容易搞清楚对方是生了什么气后，便轮到她自己被气得够呛了！

　　好你个商繁胥，你可真行啊你！

　　居然之前正道各自在讲光荣事迹时，轮到他来讲的一刻，他说，他不想讲作为群贤谱第一人是他的荣耀，因为那是他成为枢机库掌印之前的事；他也不想说作为枢机库掌印他感到无上光荣，因为这是他责无旁贷的事，尽管，枢机库掌印的头衔使得他荣耀加身，但这个头衔也将左右他一生，他不仅得承担起这个荣耀，也要毕生为这份荣耀承受相应的磨难，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他此刻，若是活到现在，有什么事是让他觉得此生都会因此而荣耀非凡的，那便是他在成为枢机库掌印不久，就迎娶了杜轻舟为妻，其实这也不是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也并非是能造福多少人的事，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捧上一颗真心，怀着一片赤诚，毫无遗憾，毫无顾忌地令自己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因为从这一天起，自己成为了杜轻舟的郎君，这是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身份，除了自己，这个荣耀不会再属于任何人。

　　听着蒋芝素用羡慕不已的口吻把这话对自己复述一遍，杜轻舟真是气得脸都红了，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兴许她就要忍不住去把那商某人给暴打一顿了！

　　当着这正邪两道这么多大人物的面，他居然拿她做挡箭牌，这是胡说八道些什么话！

　　不过她气恼归气恼，旁人是不知道她在气恼的，都以为她是被商繁胥的一腔真情给感动到了，所以才用那么情绪激烈的目光往向他……

　　而事实上，当时听得商繁胥一席话后，虽然在场正道同仁是有的笑话他大庭广众之下竟在谈儿女私情的，然则，其间也不乏盛赞他敢想敢做至情至性的。而那边□□各派，对于他这一番真情流露更是颇多溢美之词，认为他这新任枢机库掌印倒是思路挺活泛，说话做事不落俗套，更有不少是觉得，兴许往后能和他找到些共同话题，甚至是共谋什么大事。

　　兴许，人家上官昉或许就是太赞同他了，不想落于人后，所以也说自己娶妻如此便是最大荣耀。

　　杜轻舟忍住脾气暂不发作，而这时，那元集真也突然对她打趣一句：“我本以为你那时听到他这话并没什么反应，是因为你心中已然是接受他了，所以觉得这没什么，哪里想到你那时是根本没听进去！”

　　接不接受这暂且不论，可他也不能这么口无遮拦的把这事说得人尽皆知呀！

　　当杜轻舟气糊涂的将这话在心底对元集真脱口而出时，她也才明白自己原来气的是这个！

　　其实不是气他拿自己做借口，而是气他就算心里这么想也不能逢人就说！

　　“喔，原来你是害羞啊！”元集真也总算明白她是为的什么生气了。

　　杜轻舟很想回他不是这回事，但她越是这么说，越会被认为是欲盖弥彰……唉，她也就任人去歪曲了吧，反正今天借商繁胥这嘴一说，她是丢人丢到家了！

　　上午的论证暂时散场后，这次杜轻舟没急着去吃饭，而是先一步摸到商繁胥身边。她爹见她靠过来，也没来得及没多说什么，才撇嘴一下便被唐嘉山拉走了。

　　不过，要不是他有心不在这里守着，那唐嘉山定然是奈何不得他的。说到底，他也是有心成全啊……

　　商繁胥见杜轻舟向自己走过来，心里很是欢喜：“轻舟妹妹……”

　　杜轻舟也是看起来很欢喜，这下他身边也没几个人了，自己可以随便修理他了！

　　在她的手碰到自己腰的时候，商繁胥知道她是要掐自己，他趁她没下手时赶紧就问：“轻舟妹妹，你怎么疼爱我我都是乐意受着的，不过，我们莫非今天中午不去找关兄了？”

　　“也是，倒是不能忘了正事！”要折腾他哪天都可以，反正他历来就是站在她顺手边的，何须急于一时，“现在我们还是该去找关虔，往后有空了我再来料理你。”

　　“好呀，你可别让人家等太久哟！”他贴在她耳边娇柔一笑，也不管身边那零星几人看没看到。

　　午饭时，这商掌印和掌印夫人都没有来，想到适才广鸿堂上商掌印无限深情的剖白，还有掌印夫人热情如火的眼神，此刻无论正邪哪个门派皆是露出心照不宣的一笑，这年轻人，又是新婚，有些事，难免的呀……

　　杜重瑕自是气得火冒三丈，唐嘉山轻声告诉他：两个孩子是去找关虔了……

　　“我知道！”

　　恼火就恼火在这里，明知不是这回事，偏偏其他人都认为有这回事，而且，竟还有不懂眼色的来恭喜他快要做外公了！

　　为了不影响孩子们的正事，杜重瑕也是咬碎银牙往肚里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