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坑》紫矜

14、天灵术师

　　001

　　深夜。

　　天鹅城魔法学院学生宿舍中的某间屋子内，鼾声四起。

　　提耶尔睡在窗户左边的床位上，确认屋子里其他几人都已熟睡后，悄悄起身爬到了床尾。他的床尾对着另一张床，那张床的主人喜欢和提耶尔向着一个方向睡觉，所以爬过去之后提耶尔借着月光就看到了露在被子外的一个脑袋。
　　提耶尔闭上了眼睛，调动起全身的元素纯力，慢慢地引导出自己的体外。
　　元素纯力是不可视的力量，只能靠感觉去凝聚它们，引导它们。
　　提耶尔操控着自己的纯力向同窗延伸而去，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对方的身体里，找寻到了对方体内魔法循环的入口，顺利地联结了起来。

　　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与对方的力量融合畅流了起来，提耶尔舒服地轻叹了口气，而后用双手撑着下巴，就这样趴在床上享受着。

　　不得不说，这种联结循环确实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提耶尔作为一个天灵，讨厌依靠人类术师的力量来使自己变得强大，然而以上这点却是无可否认的。
　　借由联结循环这种事专门用来放松身体倒是不错，提耶尔心想。

　　不过他会半夜三更做出偷偷摸摸与同窗联结循环这种事情，倒并不是真的为了放松享受，而是为了巩固他脑袋里对魔法循环通道的印象。
　　天灵作为与人类所不同的存在，是天生不具备魔法循环的。他们是由自然界孕育出来的纯粹的力量体，可以说整个存在都是满满的元素纯力。然而元素纯力并非是魔法力，是不分任何性质的，最原始的力量。
　　这也代表了，元素纯力从“功能”上来说没有多大用处。

　　不像水系魔法力一样拥有湮灭亦或滋润的力量，不像火系魔法力一样拥有燃烧殆尽的威力，不像风系魔法力一样拥有狂暴的气势，也不像木系魔法力一样拥有生命与生长的意义……更别提这些魔法力衍生出的其他性质的副系魔法力了。
　　元素纯力是不太有什么用处的力量，勉强一点还能具备点攻击性，可是碰上真正的擅长攻击的术师那完全是不够看的。提耶尔至今都觉得纳闷，难道天灵所具有的元素纯力的唯一用处，就是帮助人类术师加强魔法循环提升力量吗？
　　通过联结循环，人类术师可以从他们的身体内“汲取养分”——每个人类体内都拥有魔法循环通道，这使得他们可以存储利用外界的一切元素纯力，在循环中将其转变为自身的魔法力——不过对天灵的这种“汲取”是有限的，对于人类而言，与天灵建立这种循环更重要的是加强他们体内魔法循环的性能，也就是使得他们可以更好地吸收转变元素纯力，将其变为更强大的魔法力，亦或者使得他们能够从单系术师慢慢地发展成双系术师、三系术师甚至全系术师……
　　总而言之一切的的奥妙，都在于那道循环当中。

　　虽然与人类术师联结循环的过程中，天灵自身的力量也会通过外部循环变得更加强大，只要元素纯力强到一定程度，低阶天灵就会成为圣天灵，体内自身也会由元素纯力形成和人类术师一样的自主魔法循环通道，变得可以使用魔法——但能有多少天灵可以成为圣天灵呢？
　　至今为止，记录在《天灵卷轴》里的天灵总共有七千二百三十位，可其中的圣天灵只有二十一位罢了！
　　天灵出生在“神的沉睡之地”，会由圣天灵抚育长大。提耶尔至今也还记得，当时抚育他们的那位圣天灵始终强调着让他们不要太过执着于力量。

　　是神赐予了天灵这样的生命，因此他们也该谨遵神的旨意。
　　他们可以选择与人类合作，让自己快速变得强大，他们也可以在自然气息浓郁的地方，通过吸收自然界中的元素纯力而慢慢成长。
　　若是偏离了神为他们准备的道路，那总有一天会出现谁也无法挽回的境地。

　　可事实上，确实曾有天灵违背了所谓的“神的旨意”，选择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建立和人类一样的魔法循环，最终在没有成为圣天灵的情况下就成功掌握了魔法的。
　　因此当初提耶尔在看着其他小天灵日复一日地跪坐在大自然中吸收力量而感觉到无趣的时候，他离开了“神的沉睡之地”。
　　他没有去寻找中意的人类，请求与对方合作。他用变身术伪装了自己，混进了人类当中，偷偷学习起了魔法。

　　因为要靠自己去建立魔法循环，所以他必须知道魔法循环是什么样子的。靠联结循环，他可以探查到人类术师体内的循环通道，借此模仿。但是建立魔法循环通道并不是很快就能做到的事情，必须靠日复一日的巩固与堆砌，这样终有一天这个循环才能真正地稳固下来。
　　在进入天鹅城的魔法学院之前，提耶尔已经在人类世界中混迹了整整两年，靠着偷偷摸摸想方设法地探查人类术师的循环，他已经能够使用起魔法来了——虽然用得很蹩脚。进入魔法学院之后，他依旧每天做着这份工作，这也是他需要经常性地 “偷袭”同窗的缘由。
　　——毕竟如果不把魔法循环的样子深记于心，一旦哪天出了差错，那后果……提耶尔也暂时不知道，大概可能会功亏一篑吧。毕竟提耶尔从未见过那个“传说中”的另一个选择了这条道路的天灵，其他天灵也对那个人物讳莫如深，因此提耶尔完全没法取经。
　　所以在这件事上，提耶尔只能自己小心。

　　循环了一会儿，提耶尔收回了自己的力量。
　　他听到对床那家伙哼唧了声，翻了个身。又等了会儿，确认对方的呼吸又平稳了下来，提耶尔靠变身术变成了一只小黑鸟，从窗户缝中飞了出去。

　　深夜里的学院一片安宁。
　　提耶尔在圆月下飞过，穿过教舍，飞进了学院后头的一座山里，在山顶一棵树的树顶停了下来。
　　抖了抖羽毛，他深呼吸一口气，伸长了脖子，静静地站立在那儿，开始巩固自己的魔法循环通道，顺带吸收起自然界中的元素纯力。

　　他体内的循环通道已经慢慢有了个形状，虽然还远不及人类术师的那样坚固稳定，可能有这样的进展提耶尔已经很高兴了。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一想到这点，他就不禁兴奋起来。
　　只要能成功地建立循环，那之后他根本就不需要考虑什么和人类合不合作了。
　　圣天灵在拥有魔法循环之后也是靠着自己建立体内循环越来越强大的，而他成功之后也是一个道理。

　　所以说他当初的决定就是对的。
　　说到底，什么叫做“神的旨意”啊，根本没有人见过神，凭什么要被莫须有的东西左右自己的道路！

　　甚至有些天灵会为人类对他们的追捧而沾沾自喜，可在他们还糊涂着的时候，他提耶尔可是已经变得非常厉害了！

　　提耶尔沉醉于自己对于自由未来的想象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另一个气息的靠近。

　　应该说，他压根没想过还会有人和他一样大半夜的跑到这种地方来“感受自然气息”。

　　他会挑这种时候做这种事，是为了避开自己的人类同窗与人类老师——如果被周围人发觉到他是天灵，那随之而来的麻烦会让提耶尔白眼都翻不完的。
　　那如果有另外人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个地方呢？

　　那有可能是另外一个天灵。
　　也有可能只是一个普通人类——毕竟普通人类也是要吸收自然力量的嘛。
　　可如果是普通人类，一般来说应该是看破不了提耶尔非常擅长的变身术的——毕竟连魔法学院里算是很厉害的魔法老师都没发现提耶尔的身份。所以说普通人只会直接路过这棵树，根本不可能会莫名其妙地飞到树顶去观察一只鸟。
　　就算看破了，应该也不会想到提耶尔并非人类，而是天灵。
　　即使想到了，会半夜出现在这种地方的普通人类，也很有可能只是夜宿山中的流浪术师，提耶尔要从这些人身边逃开还是没问题的。

　　可偏偏这些可能性都被提耶尔非常“巧妙”地避开了。

　　提耶尔被忽然伸出来的一只手一把抓住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内脏都要被挤出来了。
　　那只手很冰，力气很大。
　　而随着这只手出现之后，慢慢的，手的主人也在月色下从隐身术中慢慢显形。

　　那是一个黑发男人，长长的黑发在身后被随意地一把扎住，垂落下来的发尾随着夜风微微飘扬。
　　背对着月光，那双狭长的墨绿色眼眸让提耶尔蓦地一个激灵，总觉得鸡皮疙瘩都泛出来了。这感觉一瞬而逝，却让提耶尔印象深刻。
　　男人穿着一身简约的黑色魔法袍，光看那料子和做工就不像是流浪术师能穿得起的。而男人的气场也太强大了，强大到让提耶尔暗道不妙。

　　果然，男人乘着风往上飞了飞，落到了提耶尔刚才停立着的树尖上后，眯眼打量了提耶尔一会儿，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情：“天灵？”

　　提耶尔觉得自己已经被捏到快晕过去了。
　　男人大概也是看自己手中这只鸟状态不对，默默地松了松劲道。
　　可也趁着这瞬间，提耶尔猛然调动起自己体内的力量，使出了一个蹩脚的火系魔法，让男人微松了手，趁机逃走！

　　下一秒，提耶尔被一股风打落了下来，紧接着就有一个火焰魔法阵向他压下来。
　　提耶尔一眼认出那是针对天灵的魔法阵，想躲都没处躲，在魔法阵的作用下，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很快，体内的一切变身术彻底解除。

　　提耶尔狼狈地趴在草丛中，吃力地将自己撑了起来，也就在这时候，一双脚落在了他的面前。
　　提耶尔僵住了。

　　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了他的下巴往上抬了抬，提耶尔再次对上了这个男人的目光。

　　“为什么要逃？”男人声音低沉。

　　提耶尔拍开了他的手，瞪着他道：“你刚才差点把我捏死了！”
　　男人一愣，挑眉道：“那是我没控制好力道，我不是很快就松了松手么？”
　　“但是你没放开我，”提耶尔慢慢站了起来，后退了一步，“我不喜欢和人类联结，你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提耶尔说这话没什么底气。
　　他与这个男人之间的力量有多悬殊摆在眼前，到底会不会联结循环可不是他说了算的。

　　虽然和人类联结个一次两次也没什么，反正他也不会吃亏，可是没人会喜欢被强迫的！

　　“你担心的是这件事？那你可以放心，我没这个意思。”男人轻笑道。
　　提耶尔依旧戒备：“……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拦下来？”

　　男人闻言，微微勾了勾唇，在月色下向提耶尔靠近了一步：“如果我说是因为缘分，你相信吗？……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我遇见了你。”
　　提耶尔听得莫名其妙。

　　“我叫克莱德，克莱德奥格斯格。”

　　克莱德看着两三米远处的那个天灵。

　　天灵有着一头浅金色长发和一双水蓝色的眼眸，脸颊因为方才的落地而变得有些脏兮兮的，却掩盖不了天灵种族天生具有的姣好的容貌。
　　这是一个男性天灵，虽然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显得有些单薄瘦小。裸露在衣服布料之外的皮肤上依稀可以看见天灵种族特有的图纹，每个天灵身上都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纹路。
　　而作为一个非圣天灵的天灵，方才他竟然使用了魔法。

　　一切来得都是如此凑巧。

　　月光落在了提耶尔的身上。
　　那一瞬间，克莱德觉得自己应该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刻的这个画面。

　　他收紧了双手，左手将一条浮动着的发热发烫的咒文捏入掌心，而后刻意放柔了声音，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002

　　虽然见对方没有来硬的意思让提耶尔松了口气，但是这并不代表提耶尔就会高高兴兴和对方交朋友了。
　　应该说，现在这个情况让提耶尔觉得很微妙，有种不太和谐的感觉，可是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名字？”他忍不住再次后退。
　　克莱德一顿，重复道：“我叫克莱德奥格斯格。”
　　“……”提耶尔问，“所以呢？你觉得你告诉我名字了，我也必须告诉你我的名字吗？”
　　克莱德沉默片刻，像是觉得提耶尔可能没听清似的，再次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叫克莱德、奥格斯格。”
　　提耶尔：“……”
　　克莱德：“……”
　　提耶尔迟疑道：“呃，我听清楚了。”

　　克莱德：“……”
　　他吐出一口气，轻声道：“算了，我也懒得废话了。”

　　提耶尔皱了皱眉头，本能性地感受到了危险，咽了咽口水。

　　下一秒，提耶尔的脚下有数十根柔软的枝条猛地破土而出，从他的双脚开始飞快地缠绕而上，提耶尔还来不及惊呼，那枝条已经束缚住了他的全身，甚至裹住了他的嘴巴，让他没办法说话，只能“呜呜”叫着。
　　月光下的黑发男人简直跟个恶魔一样。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提耶尔的心脏简直要跳出来了。

　　怎么回事？这个人类不是说没有意思想要和他联结循环吗？难道是骗人的？
　　可就算真的非得要和他联结也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提耶尔在心中哀嚎。

　　说到底，在人类社会里混迹的天灵又不是说很少，基本上只要是座大城，那城里都会有天灵协会，想要和天灵合作只要向协会申请就行了啊，何必要在野外强迫一个对这种事没兴趣的天灵啊！

　　瞥了眼提耶尔在多处枝条上点起的小火苗，克莱德讽刺道：“按这个速度，在你把这枝条燃烧殆尽之前，我早就已经完事了。”
　　提耶尔瞪着他。

　　克莱德伸出手，隔着枝条放在了提耶尔胸口的位置。

　　提耶尔郁闷，自暴自弃地想，谁叫他没别人厉害，被强迫也没法反抗，还不如快点完事放他回去……今天实在太倒霉了！

　　可预料之中的联结感并没有出现。
　　黑发男人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微微蹙起了眉头。

　　过了片刻，克莱德抬眸，注视着提耶尔的双眼，问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挡在提耶尔嘴前的枝条微微挪开了位置，像是特地为了让他好开口。
　　提耶尔莫名其妙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啊？什么知不知道的？”
　　克莱德似乎突然间发觉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掌心，再次抬起头来时眉头紧皱着，眼中满是狐疑：“你不知道——”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变了脸色，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了句什么，背后出现了一个魔法阵，而他瞬间就被魔法阵吸进去，消失踪影了！

　　提耶尔：“……”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提耶尔无语了片刻，下了个决定——他以后再也不会来这座山上了！
　　想罢，他又默默地在那些枝条上多点了几团火苗，努力地加快速度。

　　另一边。

　　从魔法阵的另一头被推了出来的克莱德稳稳落在了邻山的某间草屋中，扶住了墙。
　　他的脸色阴沉地可怕，语气也极为暴躁：“尤莱亚，你最好是有非叫我回来不可的理由！”

　　说着，他撩起了左手的衣袖，将手臂上的一个召唤魔法阵用火焰烧掉了。
　　之前会让对方在他的身上留下这么一个召唤魔法阵是因为情况特殊，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利用召唤术到达对方的身边是最便捷的方式。
　　后来一切结束，他因为满脑子想着其他的事情忘记及时把这个召唤阵抹掉了，没想到竟然会在关键时候被这个法术坑了一次！

　　站在他面前的天灵叹了口气，手轻轻拂过克莱德被火焰灼烧过的地方，那伤口马上愈合，手臂上的皮肤看起来完好如初。
　　“我只是半夜起来没看到你，有点担心你的情况而已。”名叫尤莱亚的天灵说道。
　　“就为了这个？”克莱德面无表情问。
　　“如果我说就是为了这个你是不是会马上掉头就走？”尤莱亚眨了眨眼睛。
　　克莱德闻言没说话，果断掉头就走。
　　“你是碰到什么事情了吗？我以为你还在为老师的事情伤心。”尤莱亚在他身后开口道。
　　克莱德停了下来，讽刺地笑了笑：“你觉得这件事有可能这么快就过去吗？”
　　“那你到底急着想去哪里？”尤莱亚蹙眉，“……克莱德，老师死前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克莱德回过身看了尤莱亚一眼。

　　尤莱亚注视着他：“我原本想要等过一段时间之后再来问你，但是克莱德，在不冷静的状态下行动是非常危险的。更何况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秘密的话，对我而言就太不公平了，我也希望能为老师做点什么。”

　　屋子里静悄悄的。
　　除了他们两人，里屋，包括草屋外头还有着不少术师。
　　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克莱德也是。可是克莱德坐不下也睡不着，他的脑袋里始终回想着他的老师在闭上眼睛之前对他说的事情。

　　他瞥了眼外头。

　　就算他现在赶过去，想必在他赶到之前那个天灵小鬼也该逃走了。

　　……算了，克莱德心想，只要记住了那个天灵的容貌，就算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依靠尤莱亚这个圣天灵对天灵一族的了解，他也不怕找不到对方。
　　更何况那个小天灵似乎并不知道那件事情，所以应该没有什么理由会“连夜脱逃”，离开天鹅城。

　　如此想着，克莱德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而后回过了身，慢慢走到墙边盘腿坐下。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瞥了圣天灵一眼，轻声道：“我确实没理由不告诉你，不过这事要说好一会儿，你可别给我睡着了。”

　　提耶尔用变身术掩盖掉身上的天灵图纹，稍稍改变了自己的相貌。
　　他使用的人类身份名叫“提兰”，是一个黑色头发，相貌普通的学生。确保这份伪装工作万无一失之后，提耶尔连滚带爬逃回到宿舍中，结果整整一个晚上没睡着。

　　他回忆着在山上发生的事情的每一个细节，企图琢磨出那个黑发男人的意图，可就是琢磨不出来。
　　不过安全下来后，他在脑袋里嘟哝着被对方反复强调的“克莱德奥格斯格”这个名字，竟然觉得耳熟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就这样熬了一晚上，天终于亮了，到了一定的时间点，宿舍中的其他同窗都醒了过来。

　　提耶尔想等他的对床，也就是总是在半夜三更被他夜袭的好友伦恩清醒一点之后向他打探一下，可伦恩一醒来，在床边坐着揉了揉眼睛之后，忽然间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我今天状态好的不得了……”
　　说着，他留下一句“我去修炼一会儿”就一溜烟冲出了宿舍，往外跑去了。
　　提耶尔：“……”

　　提耶尔和这间屋子里的其他学生关系一般。
　　那帮人大概是因为伦恩和提耶尔的课业比较差，所以并不喜欢和他们走在一起，而提耶尔也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久而久之关系就变成这样了。

　　提耶尔也懒得去找伦恩了，他起床后一个人跑去了图书馆，转了半天，找了本《名人传》，翻完了也没见“克莱德奥格斯格”这个名字。
　　合上了书正打算继续找别的书，一个声音在身边响了起来：“你在找什么？”
　　提耶尔看去，是图书馆的管理员之一，希勒。

　　希勒也是魔法学院里的老师，教的是大陆历史学科。
　　希勒看起来大概有三十多岁，有着一头咖啡色的及肩长发，长相十分温婉。伦恩总是偷偷摸摸地用很憧憬的目光看着希勒，说希勒充满了母性光辉，让提耶尔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有恋母情结。

　　虽然没有伦恩这么夸张，但是提耶尔对希勒也是挺有好感的。
　　他犹豫了下，小声道：“我在找关于一个人的资料。”
　　“谁？”希勒好奇地问。
　　“克莱德奥格斯格。”

　　希勒愣了下。她看了看提耶尔手中那本《名人传》，忽然间笑出了声来。

　　提耶尔纳闷道：“怎么了？”
　　希勒指着他手中那本书，笑道：“多兰老师没告诉过你们，《名人传》上记录的都是大陆上已经去世的名人们的生平吗？克莱德奥格斯格虽然也挺有名气，但是他还年轻——年轻，强大而又英俊，至今为止还未婚，除了《名人传》，其他的有关大陆名人的八卦报文上都有可能看见他的名字。”

　　提耶尔吃惊：“他真的这么有名？”

　　“你不知道？”希勒看起来比他还惊讶。

　　提耶尔一时哑然。

　　他在人类社会混了三年，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钻研魔法循环和魔法了，对其他的事情很少关心。真要让他去关注那些大术师，他也只会关心有谁可以让他拜入门下之类的……

　　“那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提耶尔忍不住问。
　　希勒正想回答他，有一个学生跑了过来，对希勒说道：“老师，好、好像有一本《天灵卷轴》不见了……”

　　003

　　闻言，希勒和提耶尔愣了下，而后神色都严肃了起来。

　　《天灵卷轴》是非常珍贵的东西，数量是有限的。整个大陆上，《天灵卷轴》始终保持在一百本左右，每年会有新的《天灵卷轴》“诞生”，也会有使用多年的《天灵卷轴》“死去”。
　　——这种说法听起来或许会有些奇怪，可《天灵卷轴》本身并非活物，也并非完完全全的死物。
　　——《天灵卷轴》是由一部分死去的天灵变化而成的，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卷轴中记录着大陆上所有天灵的名称，容貌与特征图纹，当天灵死去时，卷轴会将他们抹去，当新的天灵诞生时，卷轴会将他们记录。
　　因此只要有《天灵卷轴》在，人们就能时时刻刻掌握天灵世界的繁衍更迭。
　　当《天灵卷轴》有一天不再会随着天灵们的诞生逝去而变化时，那也是那本《天灵卷轴》“死亡”的时刻。

　　天鹅城魔法学院收藏着三本《天灵卷轴》，平时都是存放在图书馆里的。学院信任着学生，因此从不对学生翻阅《天灵卷轴》严加管理，只禁止了外借，但也并没有对此进行严密的特别看管，仅仅是在图书馆周围下了一个针对卷轴的保护结界。
　　而至今为止——至少提耶尔从未听说过以前有卷轴丢失的事情发生。小惊小险倒是有，譬如说曾经有学生为了争抢卷轴而发生了争执，一旦抢到了卷轴就霸占着不肯给别人看之类的。

　　毕竟如果真的破坏规定了，那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能收场的了。要带着卷轴离开，首先就要破了结界，那甚至不能算盗窃了，是明抢。

　　希勒听到这个学生的话后也没惊慌，先是确认：“我并没有感觉到结界发生过异变，你已经找过整个图书馆了吗？”
　　图书馆并不大，空地也不多，如果有学生正在图书馆里看卷轴的话，应该是很容易找到的。
　　女生点了点头，紧张地说：“我不确定有没有漏掉的地方，但是我和我的朋友都找过了……”
　　希勒翻开掌心，掌心中翻涌出了许许多多的小魔法阵。
　　小魔法阵如同旋风一般向四面八方飞去，略过书架与学生的头顶，化作一道道残影。
　　图书馆中的学生们察觉到了，纷纷抬起了头张望了起来，或者三三两两小声讨论了起来。而那些魔法阵已经飞过了角角落落，回到了希勒的手中。

　　希勒皱起了眉头。

　　看来是真的少了一本，提耶尔在心中想道。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老师会处理的。”希勒对女生柔声说道。
　　“好的，麻烦老师了。”女生对希勒弯了弯腰就转身小跑离开了。

　　希勒正打算转身走出图书馆，看到了一旁的提耶尔，勉强笑了笑，说道：“下次再聊吧。”

　　提耶尔只能点点头，看着希勒离开。

　　想必接下来，学院外围也会被下一道大结界了吧，然后老师们应该会集中起来检查图书馆外的结界。

　　提耶尔以前听伦恩说起过，图书馆外的结界是学院的院长亲自打下的。这个结界必定说不上是绝对坚固的，但是用来对付学生应该是足够了。学院里目前在魔法阵、结界方面最优秀最有名气的学生似乎也没办法在不惊动老师们的情况下带着卷轴脱离结界的束缚。
　　而在学院中比那个学生还要厉害的术师，就是教授魔法阵学、结界学的院长大人本身。

　　但这整所学院都是院长的，院长根本没道理去偷那么一本《天灵卷轴》。

　　平时学院对于外来人员的进出也管得比较严格，所以真要发生了这种事，多半还是和学生有关吧……

　　提耶尔其实感觉有点微妙。

　　他是知道这个结界的漏洞的，但是他没法说，他也想不通如果真是学生干的事，对方是怎么做到利用这个漏洞偷走了卷轴的。

　　提耶尔刚进入这所学院时，还没人和他提起过图书馆外的结界的事。
　　按照老师们的说法，不论告不告知他们这回事，没坏心的人永远不会犯错误，而有坏心的人嘛……能借由这件事发现他们，也能提早进行“教育”。
　　因此有那么一天，提耶尔在图书馆里借到了正好没人霸占的一本卷轴，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看着卷轴中他自己，包括他认识的曾经的小伙伴的画像，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吐槽。他一直看到了夕阳西下，在窗边坐得浑身不舒服，就起身将卷轴带出了图书馆，想带回宿舍继续看。
　　路上，他碰到了伦恩。
　　伦恩正抱怨着想要抢到卷轴实在太困难了，顺带提起了结界的事，这才让提耶尔没有当场把他卷进了魔法阵图纸中的一卷卷轴拿出来。

　　当夜，提耶尔偷偷摸摸将卷轴还回了图书馆，在那之前又试着带着卷轴几次进出结界，却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异动。
　　提耶尔觉得结界应该是不会阻止天灵带走卷轴的。
　　如果真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大概是因为卷轴本来就属于天灵一族吧。

　　可人类应该做不到这种事啊？
　　真要破除结界，结界应该会有破损吧，而且理论上来说，这种破损是非常大的，应该一眼就能发现。
　　然而当时在图书馆里，希勒始终没有察觉到结界的变化。

　　而此时此刻——提耶尔站在不远处，看着绕着结界不停打转的几个学院老师——要找成这副模样还没找到破口，那根本就不是一般情况下的状况了。

　　难道说这个学院里有另外的天灵？

　　提耶尔琢摸着。
　　但是按理来说，天灵之间是会互相感应到彼此的。虽然这种感应能力会随着天灵的强弱不同而不同，提耶尔的感应范围并不大，但是他每天在学院里这么逛来逛去的，没道理会一次都碰不见啊。
　　亦或者是一个很厉害的天灵？
　　提耶尔是做不到的，但是一些厉害的天灵能够收敛自己的气息，到了圣天灵这种阶位，他们甚至能把气息收敛得一干二净，这样一来提耶尔发现不了也是正常的，对方倒有可能早就发现他了。
　　……不过后面的那种可能性也不大吧，毕竟哪个厉害的天灵会去偷一本卷轴啊。

　　这事还真奇怪。

　　提耶尔最后瞥了图书馆一眼，转身离开。

　　到了太阳下山之后，有一本卷轴丢失了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学院。
　　学生们都已经知道了学院外被下了一个大结界的事情，但都非常配合，原因只有一个——他们都非常愤慨！

　　大部分人类都是非常崇拜、非常渴望亲近天灵的。
　　虽然天灵没有魔法力，不具备强大的攻击性，但是天灵是神与光明的代表，对人类而言是非常神圣的存在。
　　更不要说术师了——天灵对他们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平时大家为了三本卷轴你争我抢，但即使如此也都不舍得在争抢中磕碰到卷轴本身，因为谁都不希望卷轴出了什么问题，譬如“受伤”之后“生病了”以至于“死亡了”之类的——当然这些都是狂热崇拜天灵的学生的脑补，卷轴并非生物，是不可能“受伤”或者“生病”的，它们的“死亡”也和这种事情无关，只与“年龄”有关。
　　暂且不说这些——反正那些学生互相之间再怎么发生摩擦，对待卷轴的珍惜态度都是统一的，而且大家为此都非常规矩地从不越线。

　　然而现在竟然有这么一个家伙企图偷偷摸摸带走卷轴——他们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了！

　　甚至有学生已经自主组织了队伍进行搜查，试图找出偷盗卷轴的“罪犯”。

　　伦恩叹了口气：“本来卷轴就够难抢了，现在竟然还少了一本。”
　　提耶尔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发着呆。

　　“我听说学院的三本卷轴都是天鹅城的天灵协会赠送给院长的，现在丢了一本，天灵协会会不会找我们学院的麻烦啊？”同宿舍的另一个学生问道。
　　“什么找不找麻烦的！”有人回答，“真要闹到天灵协会去了，那他们肯定直接插手来处理了啊。我听说天灵是能感觉到卷轴的所在的，所以他们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只不过如果真要他们出手帮忙了，那感觉真的挺丢脸的。”

　　提耶尔一僵。

　　等等，学院的卷轴是天灵协会赠送的？
　　如果真要天灵协会来处理这件事情，那就不仅仅是丢脸的问题了，还会发现他的啊！

　　天灵虽然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不会多管闲事，就如当初他离开“神的沉睡之地”混进人类社会一样，没人会多问他到底要去做什么。
　　就算提耶尔曾经无数次路过各个城的天灵协会，里面的天灵能够感觉到他，也不会刻意出来看到底是哪个天灵在附近。

　　可他现在在学院里，那就不同了。

　　大陆上并没有明文规定说人类学院不能接受天灵，但是人类魔法学院里向来是很少会出现天灵的。一来基本上没有天灵会像提耶尔一样去学习人类魔法，二来就算天灵想要找人联结循环，也不该这么潜入学院里。
　　天灵协会是非常正规的，经常与人类官方打交道的协会，因此如果是他们发现这所人类学院里有一个天灵在，那绝对不是常见的事，他们也必定会告知学院院长的！
　　就算要提耶尔暂时离开学院一天回避一下，但是学院外头下的新结界和图书馆外的旧结界是不同的，提耶尔可不敢随意冒险。
　　而天灵协会里必定是有那种厉害到感知范围能够遍布学院的天灵的，那种家伙要是真来了，提耶尔根本无处可逃！
　　他可是好不容易考进一所魔法学院的，绝对不能被这种麻烦缠上啊……

　　思及此，提耶尔猛地起身坐到了床边。

　　伦恩注意到他，嘟哝了句：“怎么了？”

　　提耶尔冷静道：“我去外面吹吹风。”

　　语罢，提耶尔兀自走出了宿舍，避开了正在“巡逻”的学生队伍，找了宿舍后头靠近小树林的一个角落蹲了下来。

　　刚才那个学生说的没错，天灵确实是能感觉到卷轴的存在的，因为卷轴就是曾经的天灵。但正因为是死去的天灵变化而成的，这种“感应”会弱许多，对于提耶尔这样处于最低阶位的青之天灵，他们是需要天灵魔法阵的加成才能感觉到卷轴的所在位置的。

　　话虽如此，其实也是一件简单的事，提耶尔最开始懒得插手，真的只是懒而已——人类为了几本卷轴经常你争我夺的，天灵应该都早已习惯了。
　　但是这次不同，那三本卷轴是天灵协会赠送的，因此如果事情收不了场，天灵协会真有可能会来学院的。
　　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提耶尔只能先出手了。

　　他张望了下两旁，确认没人后用元素纯力在虚空之中画出了一个魔法阵，而后将手放在魔法阵的上方，随之将意念放了出去，瞬间——他的感官掌握了整个学院的布局。

　　能够感觉到图书馆里的两处天灵气息……
　　至于另一个……
　　找到了——提耶尔捕捉到了第三处的天灵气息！就在学院西角！
　　但是……怎么隐隐约约还能感觉到另外一个气息，就在卷轴边上？
　　不过是一个很古怪的气息就对了，提耶尔不太确定那是什么东西。

　　睁开眼，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只飞鸟，往塔楼那儿飞了过去。

　　目标随时可能会移动，方便起见，还是他先过去看看吧。

　　另一边。

　　还围在图书馆外的几位学院老师正在愁眉苦脸当中，忽然间有人注意到了从不远处走近的人影，喊道：“弗洛特院长！”
　　而后，他看清楚了院长身旁跟着的两人，被吓了跳，结巴了起来：“奥、奥格斯格殿下？还有那个是尤莱亚殿下……”

　　瞬间，老师们都回过了身，看清院长身旁的人物似乎真的是那两位，顿时无比吃惊。

　　弗洛特院长是个六十多岁的圆胖和蔼的男人，他与身旁的两人一边交谈着一边走近，在老师们面前停了下来，说道：“这两位分别是克莱德奥格斯格殿下和尤莱亚殿下，你们应该也已经认出来了。”
　　“二位、二位怎么会来这里……”希勒也有些慌张。
　　这两人大名鼎鼎，要是平时，希勒绝对希望未来她去王都时能够有机会见到他们，然而现在的状况实在太尴尬了，尤莱亚又是一位圣天灵，让他知道学院里丢失了一本卷轴，而他们到现在还没头绪，那实在是……

　　“刚好路过天鹅城，想要来看望一下弗洛特老师罢了，”克莱德礼貌道，“听说贵院有一本卷轴丢失了，我想尤莱亚应该能帮上忙。”
　　尤莱亚忽然抬眸看了看夜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偏过头对克莱德低声道：“看来不用大费周章了，我们要找的小天灵很有可能就在这里。”
　　“你应该收敛起气息了吧？”克莱德瞥了他一眼问。
　　“那是当然，不能把他吓走了。”尤莱亚说道。

　　平时为了不造成什么乱七八糟的影响，尤莱亚一直都是把气息收敛得一干二净的。

　　“我知道那本卷轴在哪里，”尤莱亚对着面前这帮人类术师微微笑道，“不过考虑到那个小偷可能会随时移动位置，还是让我去处理吧，我会把卷轴和人带到你们的面前来的。”
　　“这……”老师们满脸尴尬。
　　弗洛特叹了口气，说道：“那就麻烦你了，尤莱亚。”
　　“没关系。”
　　尤莱亚的周边荡起了一阵旋风，瞬间，他腾空了起来，往夜空中学院的另一侧飞去了。

　　有老师刚勉强打起精神想要招呼剩下的那一位，没想到克莱德话也不说一句就跟上了。

　　老师们面面相觑。

　　抓一个小偷需要这两人大人物一起出动吗？

　　弗洛特看了看夜空中二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面前的图书馆，无奈地摇了摇头。

　　004

　　尤莱亚和克莱德在下山之后先进天鹅城城内处理了一些事情，而后才丢下了那帮宫廷术师，两人自个儿来到了天鹅城的边郊，拜访了魔法学院。

　　天鹅城魔法学院如今的院长弗洛特是克莱德与尤莱亚已故老师的老朋友，以表尊敬，两人对弗洛特也是以“老师”称呼的。
　　他们的老师在之前的战斗中身亡了，恰逢路过天鹅城，他们觉得有必要来见弗洛特一面，同时也想要向这位老术师请教一些事情。

　　原本两人还打算在拜访完后顺带向弗洛特借一本卷轴来用用，没想到竟然这么巧，不用借就已经找到目标了。
　　——虽然也不能百分百确定，然而会偷偷摸摸混进魔法学院里的天灵怎么想也不是为了找术师联结循环来的。

　　在那之前——

　　提耶尔在夜空中滑翔着，慢慢接近学院西角。
　　西角有一座塔楼。
　　提耶尔留了个心眼，先往高处飞去，果然隐约看到了塔楼顶端的黑乎乎的人影。
　　今晚的云层厚重。月亮只显现了一会儿，就很快又被移来的云朵挡住。
　　那一瞬而逝的月色扫过塔楼，提耶尔看清了那个人影身上的学院服，微微松了口气——

　　果然只是一个普通学生罢了。
　　但是学生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气息？
　　而且他是怎么做到在不惊动结界的情况下带走卷轴的？

　　一边在脑袋里想着这些问题，一边提耶尔悄悄溜进了塔楼顶端下面的那一层，恢复成了学生提兰，而后理了理学院服，清了清嗓子。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学生的话，他可以劝劝或者吓吓对方，让对方直接把卷轴还回去就是了。
　　要是径直跑去那帮老师面前说塔楼这里有可疑人物，那他大概也会变得很可疑吧，毕竟有谁会半夜三更往一片漆黑的塔楼上跑啊。

　　这样想着，提耶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慢慢踏着阶梯晃上了最顶上一层。
　　他先是把手放在了额前望了望月亮，而后像是这才发现旁边有人似的，猛地吸了一口气往后跳了一步，拍拍胸口道：“怎么还有人啊，吓死我了！”
　　那团人影缩在最远的那边，黑暗之中，提耶尔知道对方正盯着他，而且也万分紧张。
　　提耶尔点起了一团火苗，想要看清楚对方的脸，可火苗才点燃就被对方猛地用风熄灭了。

　　“——不准过来！”对方的声音无比尖锐，是个男声。
　　提耶尔用吃惊的语气说道：“你手上那本是卷轴？！今天学院里有一本卷轴丢了，原来是你拿的啊！你最好赶紧还回去啊，老师们都在找呢！”

　　对方的呼吸变得粗重紊乱了起来。
　　这个男生从喉间发出一声诡异的轻笑，而后说道：“这本卷轴选择了我，它已经是我的了。”
　　提耶尔一愣，道：“呃，卷轴是没有这种功能的……”
　　“不，如果不是它选择了我，为什么我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发现？就连结界也放我过去了……所以我和它是名正言顺的！”

　　“名正言顺”这种词用在一个人和一本卷轴之间……似乎有点不大对劲。
　　可下一秒，提耶尔就知道这人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月光慢慢洒下来。
　　月色下，男生紧紧抓着手中的卷轴，低下头将嘴唇贴了上去，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神色。

　　提耶尔一个激灵，后退了一步，鸡皮疙瘩都泛起来了。

　　男生的手抚摸着卷轴，像是在抚摸着爱人的身体一样，在卷轴上落下一个个吻。

　　提耶尔已经有点生理性的不适了。

　　——这个男生是个变态啊！
　　提耶尔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有人类对天灵痴迷到疯狂的。
　　天灵能够帮助术师加强魔法循环，同时也拥有符合人类审美的高质量相貌，因此有些人类对天灵会狂热到做出一些很变态的事情，譬如把弱小的天灵囚禁起来，然后……
　　但是这个男生竟然对着一本卷轴都能发情！提耶尔也算是长见识了……

　　一想到卷轴是已经死去的同胞，提耶尔不禁有些同情。

　　“不管你和它是不是名正言顺，你还是先去见一下老师吧……”提耶尔干巴巴道，“到时候要是老师找不到卷轴，找来天灵协会的人，那就不是那么容易能了结的了。”
　　“天灵协会？”男生低低笑了起来，“找来了天灵协会也不错，我可以让他们看看……看看我是否已经成功了。”
　　“……什么意思？”

　　男生伸出了手，伸向提耶尔，双眼在黑暗中亮得异常诡异。。

　　“你能感觉到吗？我和你们已经不同了！”

　　“……什么叫和我们不同……”提耶尔狐疑。

　　“为了这一步，我忍受了多少……但是我已经成功了，我和你们不一样！”男生低声笑着，“……来啊，你可以过来感受一下！只要感受一下，你就明白了！”

　　这到底是这个人的疯言疯语，还是真的有什么古怪？
　　但是之前在用天灵魔法阵搜查卷轴时，提耶尔感受到的这个男生身上的气息确实有点不对劲。
　　不论到底如何，看来图书馆外的结界会放走这个人的关键点就在这里。

　　如此想着，提耶尔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抵不过好奇，上前一步，缓缓抓住了那只手。

　　然而那一刻，不论是他还是男生都颤抖了下！

　　提耶尔脸色变了，放开了那只手后退到了顶楼边缘，而男生则是扔下了卷轴，猛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向提耶尔靠近。

　　提耶尔变回成飞鸟，猛地窜出了顶楼，往夜空中飞去，而紧接着就有无数火球追随而来，很快追上了他！
　　提耶尔目前的魔法力还太弱了，只能勉强凝聚起周围的风将火焰挡在了外头，但是火球爆炸时的冲击力还是波及到了他的身上！
　　提耶尔紧咬着牙稳住身体往上窜去，然而立刻就有无形的风之箭擦过他的尾羽和翅膀，划出了一条条血痕！

　　男生似乎不会变形术，所以只是趴在塔楼顶端，拼命地探出头来看着提耶尔，疯狂地笑着大喊道：“你是天灵！你是天灵——我感觉到了！学院里竟然有一只天灵！哈哈哈哈！怪不得只有你能找到我，你感觉到我了，对不对？！”

　　人类是没办法感觉到天灵的，但是这个男生已经不是单纯的普通人类了！

　　提耶尔非常震惊，此时此刻还记得方才与这个男生接触时的那种感觉。

　　男生的体内和普通人类术师不同，充斥着的并非是顺着循环而沉静周转的魔法力，而是间杂着大量元素纯力的暴躁的魔法力。
　　怪不得刚才提耶尔用天灵魔法阵搜查卷轴的所在时，会感受到那股奇怪的气息——这个男生竟然在向天灵转变！
　　——然而并没有像男生口中说的那样“成功”，所以气息才会跟个怪物一样！
　　这大概也是他带着卷轴离开图书馆而并没有引起结界异动的原因！结界竟然也把他误当成天灵了！

　　提耶尔不知道这种转变最终是否可以成功，但是至少目前看来，这个男生体内的力量虽然无比混乱，本身倒可能真的已经拥有了天灵的一部分特征。
　　所以他才会产生天灵感应，只不过非常微弱，直到提耶尔要和他互相接触了，他才发现提耶尔是一个天灵！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靠这个男生自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体内的力量会混乱成这副模样，很有可能是他的魔法循环已经被彻底破坏了，要靠人类术师个人的力量做到这种地步是不可能的……能够进入并影响人类魔法循环的，只有天灵！
　　普通的天灵只能和人类联结循环，联结的过程中做不到其他的事情。因此如果碰上武力上强大很多的人类，被强迫进行联结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可那些天灵除了接受也没有其他办法，所幸联结循环对他们而言也没什么害处，只是有时候心里会有点膈应。
　　而提耶尔听说强大的天灵是能够做到破坏人类术师的循环的！如果有人类想要强迫这种天灵，说不定天灵报复心强，就会假装接受了这种联结，然后在进入对方人类循环的一瞬间将循环彻底粉碎！
　　但是这些都只限于听说，是以前在“神的沉睡之地”的小伙伴告诉提耶尔的。
　　当时提耶尔为此请教过圣天灵，而圣天灵则告诉过他，一旦天灵强大到了那种地步，是很难对人类产生这样强烈的仇恨心的。因为天灵在强大的过程当中，强大的并不仅仅是力量，还有内心。

　　然而提耶尔已经无暇思考这种事情了。

　　这个男生的力量虽然已经混乱成了这副模样，但是体内剩余的魔法力绝对比提耶尔要充沛。提耶尔靠魔法是绝对拼不过对方的，元素纯力则是更加无用。

　　他在空中被围攻他的火焰和利风困得寸步难行，一时之间竟然毫无办法。

　　那个男生不断地收拢攻击范围，试图将提耶尔逼回到塔楼顶端去。

　　“好想和你联结啊……但是我已经没有循环了……”男生痴迷地看着提耶尔，“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好不好？让我看一下吧——别逃啊，我会对你很好的，也不会告诉别人你的真实身份，毕竟要是让别人知道，那就会有很多人要跟我抢你了……”

　　开什么玩笑！

　　然而提耶尔快被炙热的火焰给烤晕过去了，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解除了变身术。

　　男生呆呆看着月色下的天灵。

　　在这失重的一瞬间，天灵身上的学院服衣袂被风鼓起，浅金色的长发在月光下流转着光华，似在水中一般微微散开，裸露的皮肤上浮现出火红色的图纹……那是一种神圣与妖娆交织融合的美，用言语根本无法描述。

　　男生咽了咽口水，看得目不转睛。

　　所以说啊……所以说他好想要一个天灵啊！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有两道影子闪现！

　　当男生反应过来时，提耶尔周身的魔法已经全部被打散！
　　男生被狂风迎面打去，跌落到了塔楼里面，翻了个身，背脊狠狠撞到了地上！

　　提耶尔刚要往下坠落，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给捞住了。
　　那只手紧扣住了他的腰，对方像是……扛麻袋似的把他扛在了胳肢窝底下。
　　提耶尔头朝下整个人晃了晃，被掐着腰简直无法喘气了，然而好歹对方救了他，刚想要道谢，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恢复成了天灵的状态，不禁僵住了。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从头顶上传来的熟悉的声音。

　　“不用紧张，是我，我们又见面了。”

　　克莱德说着，抬起空着的左手——掌心上浮动着和昨晚相同的咒文。

　　他果然没找错人！

　　005

　　提耶尔听到声音后，花了几秒钟时间来回想这个熟悉的声音到底是属于谁的。

　　大概是见提耶尔没反应，克莱德将目光从左手上移开了，瞥了瞥右手边那个浅金色的脑袋，挑了挑眉道：“是我，克莱德奥格斯格。”

　　提耶尔睁大了眼睛，叫了出来：“怎么是你！”
　　什么情况？这个男人跟踪他？！

　　提耶尔拼命拗着身体想要抬头去看，却被克莱德一把按下了脑袋。

　　“给你一分钟时间变成你平常伪装的样子，不然等会儿路过的学生看到了你现在的模样别怪我没提醒你。”
　　提耶尔赶紧用了变身术。

　　也在这时，他听到了从塔楼顶端传来的哀嚎声。

　　塔楼内，男生被几根木桩压在底下动弹不得，却还痴迷地看着月光下一头银发的尤莱亚，嘴角已经渗出了口水。
　　他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啊……求求你，和我联结吧……天哪，我好后悔！为什么……”
　　尤莱亚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你的循环到底是……”

　　“是、是我要求莫娜帮忙的，”男生趴在了地上，哽咽了起来，“我、我太喜欢天灵了，莫娜……莫娜……我做梦都想和她联结，想和她在一起……”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男生的双手紧握了起来，咬紧了下唇。
　　“莫娜？”尤莱亚蹙了蹙眉。

　　尤莱亚记得莫娜，那是曾经在他看守“神的沉睡之地”的期间诞生的天灵，但是毕竟已经过了好多年了，到如今为止，除了名字和模糊的一个相貌，尤莱亚已经想不起其他的了。

　　然而尤莱亚活了这么久，已经看多了人类与天灵之间的纷争，如今的情况结合这个男生的话一番思考，已经得出了大概的原委。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你要知道，人类是不可能会变成天灵的。”

　　“不，我已经是天灵了啊！”男生再次激动了起来，“你看看我，看看我啊，天灵大人！我和你是一模一样的啊！”

　　尤莱亚已经不想多说。
　　克莱德乘着风飞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嫌恶地皱了皱眉。他比尤莱亚直白多了，直接说道：“把他交给弗洛特老师吧，你何必跟这么一个神志不清的家伙多费口舌。”

　　提耶尔努力地抬头瞧了瞧尤莱亚，这一瞧把他吓得整个人都发软了。
　　“圣、圣天灵……”他声音发虚。
　　尤莱亚听到声音向他看去，微微笑了笑：“你好，我是尤莱亚。”

　　提耶尔当然知道面前这个圣天灵是尤莱亚！
　　圣天灵总共才那么几位，相信整个天灵种族没有人会不认识他们的，但是尤莱亚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突然出现啊？
　　……而且貌似是和这个叫克莱德的人一起来的。

　　“先走吧，有学生要过来了。”克莱德瞥了不远处的小树林一眼，直接变出可一根枝条推开了男生身上的木桩，然后在男生刚想爬起来逃的时候把他重重捆住，腾空拎了起来。

　　“放、放开我！”男生怒喊道。
　　尤莱亚捡起了掉在塔楼里的卷轴。
　　“卷轴是我的！”男生眼红地吼着，“卷轴是属于我的！”
　　“卷轴不属于任何人。”尤莱亚拍了拍卷轴上的灰尘，将其抱在了怀里。

　　四人一起飞出了塔楼，向夜空中移动而去。

　　提耶尔以为自己的前途已经完了。

　　他大概会被尤莱亚当着院长的面揭穿身份，然后院长可能会遗憾地告诉他，他不适合呆在这个学院里。在离开这个学院之后提耶尔大概会发现外头所有的魔法学院都已经知晓了他的名字相貌，然后会有各种各样麻烦的事情……

　　然而他想多了。
　　他们在几位老师和院长的面前降落下来之后，有惊讶和好奇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而尤莱亚的解释只是：“我们过去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学生，似乎是凑巧碰到了这个小偷。”
　　这个解释自然而然地被接受了。
　　尤莱亚将卷轴还到了弗洛特院长的手中，而希勒看清楚那个男生的模样后吃惊道：“亚克斯！”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欲言又止。

　　“到底是怎么回事？”希勒身后，有老师小声催促道。
　　“这些事等会再说吧，”弗洛特打断了，而后对克莱德，尤莱亚和提耶尔说道，“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老师，其实你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吧。”尤莱亚无奈道。
　　“只是猜到了一个可能性而已。”弗洛特回答，语气复杂。

　　最后，尤莱亚和克莱德请求在学院里留宿一晚。
　　这大概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拜访天鹅城魔法学院了，弗洛特院长表示没问题之后，刚有老师想要送他们去客人用的屋舍就被谢绝了，尤莱亚表示他们可以自己过去，就不用麻烦了。

　　提耶尔一边瞅着情况一边想溜，无奈背后的衣服一直被一只手扯着，走不开。
　　他开始纳闷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克莱德——他是指在昨晚之前——不然这个男人为什么老是针对他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
　　如果此时此刻他不向老师们求救，之后他真的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吗？
　　但是如果他现在开口了，他敢保证下一秒克莱德就会向老师们揭穿他的身份！

　　就这样，克莱德最后拽着他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了。

　　刚有老师想喊住提耶尔，弗洛特一只手伸了过来挡住了对方。
　　“没关系，让他们去吧，”弗洛特说着，看向了一动不动沉默地跪在地上的亚克斯，轻叹一声道，“你知道重新建立魔法循环需要多久的时间吗，亚克斯？在那之前，若是你没有控制好自己体内的力量，你的身体也会崩溃……天灵不会对人类做出这种事情，就算是人类要求的，他们也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们知道，这会毁了一个人类术师。”
　　亚克斯紧抿着双唇，像是凝固在了原地一样。
　　希勒忍不住出声道：“亚克斯，是那个叫莫娜的天灵做的吗？……她是不是还误会你哥哥的死和你有关，不然——”
　　“是我要求她对我这么做的！”亚克斯吼道，“如果只有成为同伴，才能让她还有和她一样的天灵接受我的话，我愿意变成一个天灵！”
　　一时之间，竟无人说话。

　　虽然没人把话说白，但是听了这番对话，基本上大家都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在场的老师都是老术师，见惯了人类对天灵的追求，他们当中也有不少人对天灵极其憧憬。然而会狂热到这种地步，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术师前途，冒着生命危险来追求天灵对他的认同的人类，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

　　“如果只是希望有天灵来和你联结循环的话，和天灵协会提出申请就可以了啊，你何必这样！”有老师不赞同地说道。
　　“根本不够啊……光是联结循环的话，根本不够……”亚克斯垂下了头。

　　“他的哥哥是怎么回事？”有人小声问希勒。
　　希勒看了看亚克斯，犹豫了下，轻声回答：“他的哥哥在半年前被魔物杀害了。”
　　“那为什么亚克斯会被误会成和他哥哥的死有关？”那老师更加莫名其妙。
　　“亚克斯当时在场……他哥哥的致命伤上留有明显的黑暗力量，但是被发现的时候当场只有他一个人，身边是他哥哥的尸体。”
　　哥哥死了，而他还活着，魔物却不见踪影，这才是招人怀疑的关键。
　　“那很有可能是他哥哥重伤了魔物，魔物逃回魔界去了啊！”
　　希勒看着亚克斯，慢慢说道：“亚克斯没有解释，一直保持着沉默，和我提起这回事的时候也没有说清楚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我看得出来，他那段时间情绪很低落。至于误会……我以前听说过，为了莫娜的事情，亚克斯和他的哥哥闹得很僵，莫娜深爱着他的哥哥，然而亚克斯对莫娜又……”

　　希勒知道亚克斯有多迷恋天灵，然而他的迷恋过了头，这也是他总是被周围人排挤的缘由。或许是因为知道别人不会相信才不解释，又或许是因为当时确实有什么隐情才不解释，但是希勒相信亚克斯的伤心不是伪装出来的，再怎么样这个孩子都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

　　“这都是什么事啊！”那老师捂额，“为了一个天灵变成这副模样！”

　　可是希勒能理解……大部分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对神圣而又美好的事物产生憧憬。

　　另一边，提耶尔一路被挟持到了学院的东角屋舍。
　　路上提耶尔试图挣扎逃离，后来克莱德竟然索性再次把他一把捞了起来，同时用一片叶子贴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说话！

　　走前弗洛特在尤莱亚的掌心画了一个简单的法阵。
　　进了屋舍上了石阶，到了第二层楼后，尤莱亚随便找了间房，将掌心对着门锁的位置放了会。法阵一闪而过，门就开了。

　　门里头的屋子空间很大，正对着门的墙面上开着一扇窗，窗户此时紧闭着，轻薄的帘布被拉到了两边。
　　月光借由窗户投射进来，勉强可以看到窗沿下有一张木桌，木桌上放着一盏油灯。

　　尤莱亚将一团火焰扔进了油灯中，灯芯顿时燃烧了起来，照亮了整间屋子。

　　大概是天天有人打扫的缘故，屋子里很干净，基本上看不到一丝灰尘。
　　屋子两旁分别有两张床，床尾对着两个柜子。

　　一进里头，尤莱亚将门关上，而克莱德也终于把提耶尔放开了。

　　提耶尔脚一落地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抱歉，用这种方式把你带到了这里来，”尤莱亚充满歉意地说，“但是我们有话要和你说。”
　　提耶尔依旧戒备——他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话能和他说的，他们好像一点也不熟吧……

　　“首先，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尤莱亚语气温和地问。
　　“……”提耶尔沉默片刻，老实回答，“提耶尔。”
　　尤莱亚是圣天灵，靠卷轴查到他的身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提耶尔也懒得反抗了。

　　“提耶尔，有一件事我必须在最开始的时候提一下——你要知道，强行建造内部循环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尤莱亚紧接着一句话就劝起来了。
　　所以提耶尔看到尤莱亚的时候才会头疼。

　　“每个人都跟我这么说，但是到底是有什么危险根本没人知道，”提耶尔撇了撇嘴，“你们只是觉得我做了个不寻常的选择而已——我偏离了神为我们铺设的道路——是吧？”
　　尤莱亚顿了顿，说道：“没错，我并没有亲眼见过走上这条道路后的天灵遇到过什么不测。除了你以外，二十年前还有一个天灵也和你一样，选择学习人类魔法，而后来很快他就销声匿迹了，没人再见过他，所以也没人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但是我之所以会这么跟你说，是因为对于这件事情，我的内心深处有着一种直觉……非常不好的直觉。或许你不理解——但那就像是在我诞生的时候被埋藏在我脑海中的一个念头，我只知道这么做是非常危险的。”

　　事实上，尤莱亚在成为了圣天灵之后，意识到了许多他不曾意识到的东西。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到达了一定的程度之后，他们才被允许窥见一些普通生灵所无法窥见的秘密。这也被其他的圣天灵当做他们更接近神的证明。

　　“但是是谁给你这种感觉的？既然是在你诞生的时候就有了，那肯定也是所谓的神给你的直觉吧！”提耶尔小声说。
　　尤莱亚面露无奈：“你不相信我。”
　　“因为这种说法听起来太迷信了，”提耶尔别开了目光，“我不相信看不到的东西。”

　　“到底行不行做下去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吗？”克莱德插嘴。
　　尤莱亚瞪了他一眼：“你这种说法太不负责任了。”
　　克莱德不屑：“有时候我也觉得你们天灵那一套说法神神秘秘的，听起来根本不靠谱。”

　　提耶尔难得对克莱德产生了认同感，这还是自他们见面以来的第一次。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必须要把话题给掰回来了。
　　“话说，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啊……”
　　克莱德和尤莱亚交换了个眼神。

　　“我们想邀请你跟我们一起走。”克莱德看着提耶尔说道。

　　“……哈？”提耶尔纳闷，“走去哪里？”

　　“王都。”

　　“……为什么要邀请我？”提耶尔回过了神来，“你昨天还攻击我！”
　　“……那是一个误会。”
　　“那就跟我道歉！”提耶尔瞪他。
　　“……对不起。”克莱德面无表情地说。
　　“我不会和你们走的！”提耶尔扭开了头。
　　“……”克莱德额头上有一根青筋凸了出来，正欲开口就被尤莱亚打断了。

　　尤莱亚赶紧道：“抱歉，是我们唐突了，但是我们是真心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回王都。”
　　提耶尔皱了皱眉：“为什么？”

　　尤莱亚看了看克莱德。

　　克莱德沉默许久，瞥了提耶尔一眼，低声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提耶尔一头雾水：“什么帮助？”

　　克莱德垂下了眼帘。

　　前夜。

　　听完克莱德的话，尤莱亚静了许久，才开口道：“所以老师死前在魔王的心核上已经打下了一道咒印，只要你的掌心有老师写下的那行咒文在，一旦剩下半颗魔核的主人靠近了，你就能知道。”
　　“没错，”克莱德缓缓说道，“但是我今天碰到的天灵身体里并没有魔核。我在魔界的时候接触过魔核，知道那种感觉。”
　　“可你掌心的咒文确实发动了。”
　　“是的。”

　　屋子里一时寂静。

　　尤莱亚忽然问：“那个天灵看起来小吗？”
　　克莱德一愣，回忆着方才那个小天灵的模样，点了点头，说道：“看起来还没发育完全。”
　　尤莱亚轻笑着说道：“那大概只是一个低阶天灵吧，克莱德，你觉得这样一个天灵能够掌控住魔核不被吞噬吗？”
　　克莱德摇了摇头。
　　其实冷静下来之后，他就想到了。
　　“所以那个小天灵很有可能并没有魔核，但是他和另外半颗魔核的主人或许接触过，”尤莱亚说道，“我们可以从他的身上找线索，当然前提是他愿意和我们一起走。”

　　克莱德蹙眉道：“不能和他直接说起魔核的事情，毕竟我们还不清楚情况。”
　　“那就找个其他的理由吧。”
　　克莱德想了想，问：“你说过，会学习魔法的天灵很少见吧？”

　　此时此刻——

　　克莱德开口，问道：“你认识一个叫海瑟的天灵吗？”
　　提耶尔一愣。
　　“他曾经提起过，在‘神的沉睡之地’有一个和他关系比较亲密的天灵，后来离开了他们，说是想要学习人类魔法，”克莱德顿了顿，说道，“昨天我碰见你的时候就在想会不会是你，一时有些激动，所以当时对你……有点粗鲁。”
　　“……”听了这话提耶尔也懒得去追究粗鲁不粗鲁的问题了，“海瑟怎么了？”
　　“他在三个月前陷入了沉睡，我们认为可能和他在离开‘神的沉睡之地’前遇到的事情有关，所以想要找到曾经和他比较熟悉的天灵。”

　　006

　　提耶尔认识海瑟的时候已经是六岁了。

　　海瑟是很奇怪的一个天灵——这并不仅仅是提耶尔的感觉——当然这也并不妨碍提耶尔和海瑟做朋友。
　　他突然间出现在大家面前，话不多，对着别人总是微笑着的，也并不拒绝别人的靠近。要说这样一个小伙伴，为什么会让大家觉得奇怪呢……

　　提耶尔也是后来才终于在某一天想到了原因的，虽然想到的原因很抽象——海瑟身上的气氛和其他的小天灵不太一样，更准确点说，海瑟从小时候起就不像一个小孩子。
　　所以虽然微笑着，虽然很温柔，但是气场和其他小天灵不太相投，也就不太融入得进大家伙里。

　　不过提耶尔倒是觉得和海瑟相处挺舒服的，经常会找他玩。

　　天灵是不讲究父母血亲的，因为天灵的繁衍方式和人类并不一样——这也是天灵都只有名字，没有姓氏的原因。
　　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大部分天灵生来情绪寡淡，亲近的伙伴可能难得算是比较重要的存在。
　　提耶尔有好几个朋友，海瑟算是其中之一，只是他与海瑟之间的交流比起其他朋友都要少上一些，关系也自然淡上一些。
　　然而当初提耶尔独自一人离开“神的沉睡之地”的时候，心里面对海瑟最为在意。这可能是因为他怕海瑟会再次变成独自一人——当然这也可能是他的自作多情，因为海瑟自己似乎对这种事情从不在意。
　　而提耶尔没想到，就这么过了三年，海瑟竟然也到外面的世界来了，而且还到了王都，认识了尤莱亚和克莱德！

　　提耶尔有种不真实感。
　　说实话，这种老朋友明明更迟踏上“社会”如今却混的比自己好的感觉让提耶尔有种微妙的挫败感。
　　当然他也并没有找错重点。

　　“海瑟为什么会沉睡？他受伤了吗？”

　　“没有，只是在非常普通的一天里，他睡着了之后就再也没醒过来，但是他的心脏还在跳动着，天灵图纹也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唯有一些线索让我们勉强有点头绪罢了，”尤莱亚回答，“昨天克莱德回去之后和我提起了你，本来还想着可能要花一番功夫才能找到你，结果竟然这么碰巧。”

　　好吧……
　　提耶尔沉默了。

　　“那你的回答呢？”克莱德问。

　　提耶尔并不是不在意海瑟，但是这事情来得有点突然。他之前好不容易考上了这家魔法学院，能够好好静下心来学习魔法，现在要他去王都……
　　那他还能学魔法吗？王都那儿的天灵就更多了吧，天灵协会也是最大规模的。在选择了这条路之后，提耶尔下意识地回避着天灵多的地方，因为他不想被各种看异类似的目光盯着。

　　不过话说回来，在“神的沉睡之地”生活的时候，提耶尔虽然有其他的朋友，但不会在听到他的想法之后瞪大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对他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的天灵，只有海瑟啊……提耶尔有些恍惚地回忆了起来。
　　在第一次听到他说起自己的目标时，海瑟只笑着回了一句：“要是你成功的话，那不就会让所有天灵都大跌眼镜了吗，那样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这玩笑似的一句话可让当时的提耶尔打起了不少精神。
　　海瑟……海瑟为什么会陷入沉睡？他真能帮上忙吗？

　　提耶尔抿了抿唇，说：“我……让我想想。”

　　要去王都的话，他至少得好好想想之后要怎么办。毕竟就算担心海瑟，也不能稀里糊涂地就这么走了吧。

　　“我可以离开了吗？”提耶尔低声道，“这事等我想好了我会回答你们的……明天再说吧。”
　　尤莱亚连忙道：“好的，你先回去休息吧。”
　　克莱德似乎还想说什么，被尤莱亚拦下了。

　　待提耶尔离开，尤莱亚对克莱德说：“别逼迫他，我们并不是在抓捕犯人。”
　　“但是他和‘犯人’绝对有关系。”
　　克莱德看着提耶尔离开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们绝对不能错过这条线索，所以一点差错也不能有。
　　看来必须得再找一个理由……让这个名叫提耶尔的小天灵愿意跟他们离开的理由。

　　提耶尔又是一夜难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眼底的青色让伦恩吓了一大跳。

　　“你晚上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怎么会睡不着呢。”
　　提耶尔没说话，伦恩兀自嘟哝着：“话说，之前接连好几天我都觉得醒来后身体舒服了不少，魔法也明显有长进，但是今天就没这种感觉了，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一路到了学堂，老师就把他们领到了外头。

　　魔法学院里的自然环境很好，这都是为了酝酿出浓厚的元素纯力以利于学生们进行魔法学习。
　　而一般老师带着他们到了外头，就代表着这堂课学习的是实际操作，这总是会让许多学生感到兴奋。

　　但今天有着更让他们兴奋的事情在等着他们。

　　看到站在树林间的黑发男人时，提耶尔的脚下趔趄了下。

　　而他身旁的伦恩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提耶尔的肩膀，兴奋道：“那个、那个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人吧？！但是看起来真的很像！我以前和妈妈一起去王都的时候曾经看到过！！”
　　而周围认出克莱德的学生也都兴奋地叫了起来，这让其他没见过克莱德，却听过克莱德大名的学生忍不住惊呼了出来。

　　一时之间，老师都控制不住这帮学生了。
　　若不是对克莱德有着一点敬畏，恐怕这帮学生已经全部扑过去了。
　　然而现实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克莱德被学生们重重围住，听着叽叽呱呱的声音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而目光穿过这些学生，落在了不远处那个黑发学生身上时，克莱德又挑起了眉梢。

　　提耶尔瞪了他一眼。

　　老师连忙上前来招呼着学生退后去，说着要交流后头有的是机会，今天克莱德是老师，他们的重点是学习魔法而不是问八卦，这才让学生们安分了下来。

　　今天他们要学习的是召唤魔法阵。

　　“召唤魔法阵是一种在双方达成协议的情况下才能完成的魔法阵。虽然这是在课堂上第一次接触，但是平时你们在自学的时候应该也多少看到过关于这种魔法阵的资料。”
　　老师一边解说着，一边示范：“召唤魔法阵是只要图案还在，就能随时发动的魔法阵。但是魔法阵的细节因画下魔法阵的人的不同而不同，谁会召唤谁，这是非常关键的问题。”
　　他弯下腰，在地上的一朵野花花瓣上仔细地画下了一个小小的魔法阵。
　　“我要召唤这朵花，这个魔法阵上就会有我的名字，”老师抬起左手，掌心忽然浮现出一个相同的法阵，“而当我在另一头发动这个魔法阵时，这朵花就会被我召唤过来。”
　　瞬间，花朵连根带土出现在了老师的掌心，被一把捏住。

　　“而召唤魔法阵和大多数法阵不同，无关乎被下法阵的人力量强大与否，也无关乎画下法阵的人在法阵中用下的魔法力有多强，只要图案在，对方就可以被召唤，”克莱德开口说着，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但是在和人类，特别是人类术师结下这个魔法阵时，会发生一些……很奇妙的事情。”
　　学生们好奇了起来。

　　在他们意识到克莱德想找人示范时，他们一个个激动了起来，伸长了手争着这个机会！
　　而克莱德伸出了手，在人群之中指向了提耶尔：“这位同学，你来和我示范下吧。”

　　……提耶尔就知道会这样！

　　一双双眼睛看着自己，提耶尔不得不硬着头皮扯出一个笑容，一步一步挪到了克莱德的面前，然后更加不爽地瞪他。

　　这个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黑发的英俊男人对提耶尔笑了笑，伸出了右手手臂。

　　“你在我的手臂上画下一个召唤魔法阵吧。”

　　提耶尔看了看一旁的老师，老师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好吧……
　　提耶尔其实对人类的魔法阵不是很在行，因为人类魔法阵比天灵魔法阵要复杂很多。
　　他有些笨手笨脚地用火焰画着，偏偏火焰也颤颤悠悠的，让提耶尔有些绷不住脸。

　　他听到了底下的议论声，画魔法阵的手法也变得很用力。

　　“别受他们干扰，专心画你自己的。”
　　忽然，很轻的一声低语落在了耳边。
　　提耶尔顿了顿，瞥了克莱德一眼，尽量不动嘴唇，低声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本来我每次来这所学院，弗洛特老师都会邀请我给学生上一堂课。”
　　“……底下有更多的人等着和你演示呢。”提耶尔撇了撇嘴。
　　“你不是想要学习魔法吗？”克莱德垂眸看着提耶尔，“一边嚷着想要变得厉害，一边却不去抓紧学习的好机会吗？”
　　提耶尔一僵，然后咬牙切齿地埋着头开始苦干。

　　花了大概十分钟的样子，一个魔法阵终于完成了。

　　提耶尔松了口气，而底下的学生已经有很多等得不耐烦了。

　　克莱德安抚了下他们，然后对提耶尔说道：“你现在发动这个魔法阵看看。”

　　第二次画这个魔法阵顺畅了很多——提耶尔用火焰迅速编织出熟悉的图案，然而在快完成最后一笔的时候，他忽然间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向克莱德看了过去，而后楞住了。

　　克莱德墨绿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微妙的得逞般的笑意。

　　就在最后一笔完成的一瞬间，克莱德从原地消失了！
　　而提耶尔竟震颤了下，变了脸色，狼狈地后退了两三步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同一刻，克莱德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稳稳扶住了他的背。

　　一秒种的时间，有些学生明白了，而有些学生看得云里雾里——召唤术明显是顺利完成了，但是提耶尔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而提耶尔的目光还停留在方才克莱德的眸光所在的位置。
　　他微微喘着气，根本没回过神来。

　　一旁的老师赶紧解说了起来。

　　“这个……因为在发动召唤魔法阵的时候，两人的感应会互相连通，因此召唤人类术师时，召唤者往往会在魔法阵发动的一瞬间感觉到被召唤者的存在和对方的力量……也就是说，事实上，当你好奇一个术师有多强大时，在召唤他的那一瞬间，你会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召唤魔兽时其实也是同理。”

　　提耶尔的额头沁出了冷汗，他缓缓抬起了眼眸，在克莱德墨绿色的眼眸中看到了面色苍白的自己。

　　方才那一瞬间强大到快要把他整个人压倒的威压，提耶尔恐怕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多可怕的力量……提耶尔甚至不禁怀疑了起来，一个人类真的能拥有这样的力量，能够控制住这样的力量吗？
　　那简直就是巨涛，一个浪头就能把他淹没得影子都见不着！

　　而这个家伙……

　　故意向他显示自己的强大，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老师让学生们自由散开练习后，提耶尔不顾伦恩的叫唤，径直走进了树林里。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就算过了这么会儿时间，他还在因为那股力量而感到害怕，手脚有些发软。
　　实在太丢脸了……

　　但提耶尔没走多远就被拽住了。
　　来人抓住了他的肩膀，一把将他转了过去。
　　提耶尔冷冷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想学习魔法，不是吗？”
　　“所以呢？这和你们想要我跟你们去王都有任何关系吗？”提耶尔不客气地说。
　　克莱德一把将他扯近了，低声道：“要不要和我联结试试看？”
　　“……你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在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对和人类联结没兴趣！”
　　“但是你本身没有魔法循环，所以必须知道人类的循环是怎么样的，不是吗？”
　　“那我也不是非得找你不可！”提耶尔嗤笑。
　　“你不知道吗？人类的魔法循环并不是完全相同的！”克莱德高声说完这句话，语速慢了下来，“不同的人的魔法循环会有着细微的差别，而这些差别会直接影响到这个术师后续的魔法力的强弱，这也被大多数人称作是天赋问题。”
　　提耶尔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确实一直不知道这种事情。

　　“天灵在和人类联结的过程中，也会变得越来越厉害，这是因为人类术师的魔法循环直接影响着天灵在联结过程中对元素纯力的吸收，”克莱德近距离地注视着提耶尔，缓缓说道，“你已经感受到了，我的力量……不想试试看吗？”

　　“——和我联结时的感觉，会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提耶尔一时凝固在了原地，也根本移不开目光。

　　他依稀记得方才那一瞬间灭顶般的恐惧感。
　　然而不得不承认……那样强大的力量在让人恐惧的同时，也让人忍不住心生憧憬。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我可以让你变得更强大，提耶尔。”克莱德轻声说道。

　　仿佛被蛊惑了似的，当克莱德的魔法触角碰触到提耶尔的胸口时，提耶尔没有拒绝。

　　007

　　提耶尔对联结循环不感冒，一来是不想依靠这种方式让自己强大，二来是怕久而久之会上瘾，因为联结循环的过程中不论是人类术师还是天灵都会感觉到很舒服，这种舒服不仅仅是精神上，也是生理上的。
　　人类术师为了这种变得强大的方式，为了这份快感，为了追求神圣感，会绕着天灵打转，而天灵中也有不少个体会因这种联结时的快感而受到迷惑，对人类产生诸如爱慕之类的情感。

　　这种事情实在太傻了。

　　或者说，天灵的这种生存方式与提耶尔的理念完全相反，所以他始终拒绝着与人类进行这类合作。
　　就算真的是为了知道魔法循环的构造而不得不进入人类的循环里，他也只会偷偷找人进行，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达到他的目的。除此之外，偶尔利用这件事来放松一下自己也不是不可以。
　　但联结循环绝对不会成为他让自己变得强大的最重要的方式——提耶尔始终守着自己的底线。

　　毕竟要是哪天一不小心掉进这个深坑里，那就太蠢太糟糕了。

　　然而当真正地被强大的力量一同带着卷入那股巨涛里时，提耶尔所有的思绪都被彻底打散了。

　　提耶尔在进入魔法学院之前利用的都是一些流浪术师，那些流浪术师当中有厉害的个体，也有普通的个体，然而互相之间不会有太大的高低之分。而提耶尔进入魔法学院之后就一直偷偷夜袭着伦恩——伦恩比起提耶尔曾经碰到的那些流浪术师则是更加弱一些。

　　提耶尔从来都不知道与强大到极致的人类个体联结会有怎样的感受，亦或者说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不知道“强大到极致”是什么概念，也不会轻易动起想要和强大的人类联结的念头。
　　如果哪一天有那么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旁边有人告诉他这是大陆第一的术师，提耶尔应该也只会有些好奇。如果那人给提耶尔的感觉还不太好，那提耶尔可能甚至会不屑一顾。提耶尔与克莱德的相遇，可以说就是后者的现实版。
　　然而当提耶尔在发动召唤术感受到克莱德真正的力量时，他就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多不自量力，有多没见识了。

　　而此时此刻陷入了那股浪潮中时，不论提耶尔如何挣扎，他都拉扯不回自己的神智——他无法思考，无法动弹，只能任由那股强劲的力量在他的灵魂深处汹涌而过，如同飓风扫过他的一切。
　　他下意识地感受到了恐惧，然而这种随波逐流般的感觉也让他异常地享受。

　　小树林中，当联结循环彻底贯通流转起来时，克莱德的呼吸也紊乱了一下，而提耶尔直接就腿软地要跪到地上去了。
　　克莱德一把扶住了他，注意到提耶尔微张着嘴喘息着，连眼神都已经涣散了，愣了下，而后勾了勾唇角。

　　克莱德曾经和不少天灵合作过。
　　想要与他联结的天灵有许许多多，而克莱德的选择至少在空阶以上。
　　强大的天灵对于强大的循环会拥有一定的承受力，因此克莱德也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这么弱又这么直接的反应了。

　　听到有脚步声在靠近，克莱德直接把提耶尔扶了起来，带着他一同隐身，移动到了更偏僻的地方。

　　提耶尔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仿佛已经和自然融为了一体。周围的元素纯力在源源不断地涌进他的身体，而他亲手建造起来的那条魔法循环也变得异常清晰。
　　他仿佛能够看到那道循环歪歪扭扭，做工拙劣。而克莱德体内的循环则是清晰，强势，而又强大。

　　“喂，别光顾着享受啊。”
　　忽然间，提耶尔听到了耳边有低沉的声音响起，努力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你不是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做出魔法循环吗？”那声音继续说着，“但是我看到的你的循环未免也太劣质了吧。”
　　“……”提耶尔的视野一下子清晰了。
　　他瞪着这个黑发男人，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沙哑了不少：“我、我还没完成！”
　　“就算完成了，你这道循环也只会让你到普通人的级别罢了。”克莱德不客气地说。
　　提耶尔在看到克莱德的循环之后，当然也彻底明白了“每个人的循环都各有不同”的意思。他收紧了双手，咬了咬下唇，想看清楚克莱德的循环。然而克莱德的循环实在太凶猛了，他只能感受到那股力道，完全没办法看清楚其中的轨迹。

　　克莱德看着提耶尔不甘心的模样，轻轻笑了笑。

　　撇开其他的事情不谈，说实话，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变强大的人他并不讨厌。就算老师留给他的咒文显示着这个天灵很可能和另外半颗魔核有关，但是克莱德能够确定这个天灵必定不清楚魔核的事情，他也相信这个天灵心性不坏。
　　因此给对方一点帮助，克莱德并不介意。
　　更何况如果这个天灵的想法真能成功，那也会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这样想着，克莱德慢慢控制住自己的魔法循环，使得魔法波动变得更加稳定沉静下来。

　　虽然如此，那股势头并没有减弱。
　　提耶尔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神智，看了克莱德一眼。

　　他们依旧身处在学院的小树林中。
　　周围是一颗颗的大树，树叶遮挡着日光，在两人身上落下层层叠叠的阴影。
　　提耶尔用手撑着地，当克莱德靠近过来时，他连后退的念头都没了，完全陷入到了这道循环当中。

　　“你可以闭上眼睛慢慢看清楚。”克莱德轻声说着，一边操控着自己的魔法循环慢慢地变化出一条细小的触角，接触缠绕上提耶尔的循环。
　　提耶尔身体颤抖了下，轻哼了声。
　　克莱德又靠近了一点让他可以索性靠在自己的身上，没再说话，而是试着微微扯动提耶尔的循环。

　　在扯动中，有些细微的元素纯力流入循环里，变化成了魔法力。

　　提耶尔感觉到克莱德正在改造着他的循环，而随着一次次改动，流入循环里的元素纯力越来越多。
　　提耶尔有些惊讶——以前他身体内的元素纯力仿佛被一堵墙堵着似的进不了循环里，这也是他始终魔法力微弱的缘故，往往要积攒一个晚上，才能积攒出足够发动一个小魔法的力量。而克莱德细微地改动了他的循环，竟能产生这样的效果。
　　提耶尔终于把分散在快感中的思绪慢慢凝聚了起来，开始认真地窥探起克莱德的循环，也试着学习克莱德的做法，自己去变动循环，以试图找到更合适的轨迹。

　　一边学习着，一边提耶尔也对克莱德有些改观。

　　虽然明显是有求于他才做的这些事情，不过这个人还真的是认真地在帮他啊。

　　这次的联结比提耶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长，对克莱德来说也是。

　　当联结解除时，提耶尔竟然还有点……不太舍得。

　　那瞬间快感消失得很快，提耶尔甚至觉得整个人都有点干巴巴的了。
　　而现实中，他也有点干巴巴地瞅着克莱德。

　　“感觉怎么样？”克莱德轻笑着问。
　　提耶尔很郁闷也很尴尬……不想说话。
　　“如果你跟我们一起去王都，我可以一直帮助你，”克莱德墨绿色的眼眸闪烁着光芒，继续引诱着，“你不需要去什么魔法学院，他们能教给你的，我都教能给你。”
　　提耶尔沉默了半晌，冷不丁来了句：“你平常肯定被很多天灵缠着要联结吧？”
　　“……怎么了？”
　　“所以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才会反复重复自己的名字，你一开始肯定觉得我一听到你的大名就会眼巴巴地凑到你面前来吧！”
　　克莱德：“……”
　　……他当时确实是那样以为的。

　　提耶尔吐出一口气，无奈道：“其实海瑟出了事情，我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的。至于我和你之间——我们的相遇实在太糟糕了，再加上你后来的态度又总是那样，所以我看你很不爽，当然了……我自己的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说真的，你明明是希望我能帮忙，但是竟然用挟持的方式带我离开，这也太过分了吧！”
　　尤莱亚也就算了，至少开口跟他说了句“抱歉”。

　　克莱德顿了顿，终究还是别开了目光说道：“我脾气不太好，而且那时候……因为想着必须要让你跟我们一起去王都，有点着急，所以做法可能不太合适。”
　　“这算道歉？”提耶尔睨着他。
　　克莱德不太自在地将目光移得更开了。

　　提耶尔也懒得追问了，说道：“好吧，王都……我昨天就打算要去了，只是没想好如果真要去的话要怎么学习魔法罢了，但是既然你都说你会帮我的了，那你要说话算话。”
　　克莱德闻言，立刻转过头去盯着提耶尔道：“我当然会说话算话！”
　　提耶尔弯了弯唇角：“好，那之前的事情就算一笔勾销，我们从现在开始好好相处吧。”
　　克莱德看了提耶尔的笑容几秒，又说道：“不过我没办法经常性地和你联结循环，因为平常我也很忙，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尽量——”
　　“停停停！”提耶尔赶紧打断，“我再次说明，我对和人类术师联结没有太大的兴趣，你只要教教我魔法，偶尔指点我一下怎么建造魔法循环就可以了，其他的我可以靠自己！”
　　克莱德：“……行。”

　　话说到这里，提耶尔也算轻松一点了。

　　真别说，和克莱德这么联结过之后，他觉得身体轻盈了不少，也能感觉到有着不大不小的一股魔法力正在稳定地绕着他的循环旋转着。这么十多分钟的时间，他进步的程度竟然真的胜过他之前整整大半年积累下来的程度。

　　瞅了瞅站起来后整理着衣服的克莱德，提耶尔有些好奇。
　　这家伙一看就是讨厌麻烦的，竟然愿意背上个要帮助他的包袱，以此让他跟随他们去王都救海瑟——海瑟到底是什么身份？

　　听到提耶尔的问题，克莱德双手环胸问道：“你现在到底知不知道我的身份？”
　　提耶尔一愣，讪讪道：“昨天想问老师来着，后来就出了卷轴消失的事情，没听到。”
　　克莱德无语了，道：“我是亚蓝王国宫廷术师之首，克莱德奥格斯格，你真的完全没听说过？！”
　　提耶尔摇摇头。
　　“……”克莱德面无表情道，“那你真的该好好补补常识了！”

　　提耶尔摆出一张写着“好自恋”的脸。
　　克莱德一看，青筋跳了出来。

　　想到两人刚缓和关系，克莱德努力压下火气，语气却依旧不太好：“海瑟和我并非同僚，他是属于我需要……效力服侍的人物之一，而在他昏迷之后，有另外更重要的人物督促我去找寻救他的办法，其他的话我现在没办法对你说得太明白，希望你能自己理解。”
　　提耶尔听完，发了会愣，而后喃喃道：“海瑟果然好神奇啊。”
　　“怎么了？”
　　“他以前就挺与众不同的，所以除了我以外没什么走得近的朋友。本来我还担心我离开之后他一个人会变得和认识我之前一样，没想到已经变得这么厉害了。”
　　“你一开始离开你们天灵诞生的地方时为什么不带上他？”克莱德随意提起，而后想了想，戏谑道，“说不定当时带上了，现在你也已经成为我要服侍的人物了。”
　　提耶尔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和草叶：“不可能带上的，因为我这条路只有拥有和我一样的目标的人才能走，而且海瑟不是那种会依赖他人的人。”

　　“你的想法倒挺坚决。”克莱德的目光随他而动。
　　“因为，”提耶尔转头看着克莱德，阳光下水蓝色的眼眸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只有下定决心，我才有可能在这条路上走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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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的设定写到最后我自己都觉得挺无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