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莫扎特]一些小短篇》鬼龙院

2、莫扎特先生的死后生涯

　　死后的几年里，莫扎特又重新变得快乐了，仿佛那些蛆虫啃噬完他大脑的同时也把他生前的忧愁带走了一样。他的身体和同墓穴安葬的那些人一样，腐朽得飞快，记忆也遗失得飞快。当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大师的身体正式地化为一具枯骨的时候，他的残魂已经沉浸在指挥蝼蚁们合奏的乐趣中无法自拔了。
　　“这真是太让人开心啦！”他总是在演奏的间隙这样兴高采烈地告诉自己的小伙伴们，“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死后的世界里我仍然可以谱写曲子！”
　　蝼蚁们其实并不是很明白音乐的魅力在哪里，它们的听觉器官只能感觉到一些振动（或许它们和莫扎特的弟子贝多芬会比较有共同语言），但莫扎特实在是个可爱得不得了的天使宝贝儿，它们喜欢他在面对音乐时所表现出的热情，所以也总是乐于听他指挥。它们交头接耳了一番，例行地询问莫扎特，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安魂曲》！”莫扎特回答道，空洞的眼眶里跳跃着快乐的磷光，“我就快把它写完啦！这还是临死前我的挚友萨列里请我谱写的曲子，说真的，死后的生活给我提供了不少灵感来着。希望等我完成它的那一天，他能有机会听到……”
　　他说着说着，又有些怅然若失，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蝼蚁们对他的回答和状态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做一个几乎没地方存储记忆的鬼魂的坏处就是常常会忘记自己干过什么。莫扎特就常常会忘了自己其实早就写好了《安魂曲》的最后一章、指挥了不下五代的蝼蚁进行过了排练，也忘了自己一开始给那个叫“萨列里”的人名字的前缀只是“同行”，后来却变成了“朋友”，再后来却成了“挚友”……
　　反正只要他高兴就好，蝼蚁们对音乐家的坏记性和善变很宽容。在方圆百里间的墓地里，莫扎特真可以说是最可爱的一个鬼魂了。
　　可是莫扎特又渐渐地变得不快乐了。有一天他终于再也忘不掉了自己已经完成了《安魂曲》的事实，一个念头就变得前所未有地迫切起来。
　　“萨列里，”他说道，“我应该找到萨列里，给他听听这首曲子……可是萨列里在哪里呢？”
　　他只是一抹残魂，依附在自己的骨殖上，动弹不得。他想去寻找萨列里，可他甚至不知道萨列里是活着还是死了。得不到满足的愿望令他郁郁寡欢，日益沉默，连骷髅的磷光都黯淡了不少，逐渐和其它尸骨别无二致了。
　　他开始变得虚弱，蝼蚁们再也感受不到那种振奋精神的快乐，它们渐渐地都散去了，留下了莫扎特的鬼魂孤独地在墓穴中哼着曲调。
　　“萨列里，萨列里……”他喃喃地唱着，“你在哪里呢？”
　　他开始询问每一只新来到墓穴中的蝼蚁：“你知道萨列里吗？安东尼奥·萨列里！一位杰出的作曲家！”
　　“他是个害羞的人，也许你们在什么地方见过一个缩在头骨中不肯出来的害羞鬼魂……”
　　“他写过很多美妙的乐曲！你听过《音乐至上》吗？喔，有段旋律简直棒极啦……”
　　蝼蚁们总是会遗憾地为他带来否定的消息，莫扎特却并不气馁。很快，他迎来了一次转机——根据此时下葬的风俗，每个集中使用的墓穴的尸骨每隔十年都会被挖掘一次，更加密集地安葬在其它的墓穴里，以便将地方腾出给后来的逝者使用。
　　莫扎特简直高兴极了！他是多么的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啊！或许会有他的朋友、他的家人来旁观这次移葬呢？也许其中就有萨列里！就算萨列里没有到来，他也可以借着别人之口告诉他，《安魂曲》已经完成了……
　　——可是他失望了。墓穴被挖开、尸骨重新沐浴到阳光的那一天，莫扎特并没有从周围发现到什么熟悉的面孔——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围观者都没有，只有几个工人在勤恳地干活。他抱着一丝期望地问他们：“你们知道萨列里大师吗？”
　　没有人能听到——人类怎么能听得到鬼魂的呓语呢？

　　莫扎特被粗暴地铲了出来，骨头都散掉了，和其它尸体的骨殖混了起来。他惶惶地缩进了自己的头骨，躲避着阳光的刺痛，等待着黑夜的降临。他被和一堆骨头一起运到了几排之外的一个墓穴中，乱七八糟地埋在了一起。重见黑暗的第一时间，他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在新的墓穴中四处询问着亡者的鬼魂和蛆虫蝼蚁：“你们知道萨列里吗？”
　　“萨列里！我灵魂的挚友……”
　　“萨列里……”

　　尸骨对鬼魂的重要性是巨大的，骨殖的散失令莫扎特愈加虚弱了。记忆开始流失得越来越厉害，总有一天他会忘记《安魂曲》，忘记萨列里，忘记自己是谁……然后像其它的魂魄一样，永久地沉寂在死亡的安宁中。
　　莫扎特又开始指挥蝼蚁们排练乐曲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乐此不疲。总有一天萨列里也会步入死亡，他想总有一天会有些蝼蚁的后代到了萨列里的墓穴造访……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可能有一天真的找到了萨列里，但如果萨列里能在死后听得到他们的约定……那该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

　　还有一个新的念头在慢慢地变得强烈，也许有一天、也许、也许……莫扎特的骨殖和萨列里的终将混葬在一起……
　　他请求蚂蚁帮忙在颅骨上刻下音符，写下了那个名字。

　　“如果您在为这颗头颅寻找归宿
　　——请把它安放在安东尼奥·萨列里的胸前
　　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