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丞相前男友》拂罗底

8、午膳

　　程一其实是想拒绝的。

　　他的那班朋友们早在几天前就约好了，今日要带上美酒佳人，一起去郊外踏青,这将是他们在今年春天最盛大的一次集会。可是程一心里记挂着毓秀阁的事，因此和友人们告了假，说是晚些再去。就算现在马上往那边赶，也已经有些迟了，倘若再与李浣一起吃饭，一定是赶不上的。他这一次失了约，下次再与他的那班好友在一起出来，只怕要被罚酒奚落了。

　　可是他看着李浣的笑容，竟鬼使神差地说了好。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和李浣坐在附近的酒楼里了。

　　失败，彻头彻尾的失败。

　　程一痛恨自己这种毫无自制力的行为。但此时此刻，他直直地坐在她对面，只希望这顿饭吃得越慢越好。

　　店小二满脸堆笑地过来，问二位客官要吃点什么。她用探寻的眼光看他，他摇了摇头，只说自己对这边不熟，让她看着点。李浣熟络地报出一连串菜名，打发走了小二，微笑着看他。她的笑容里充满慈爱，好像看着的是自己的弟弟。

　　他欣赏着她的微笑，心里想，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认知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却感觉到口中难以言喻的苦涩。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程一就喜欢李浣了。那时候程一刚满十四岁，还在读书。当时陈炯接手毓秀阁还不到两年，对于生意上的事情才刚刚摸着门道，那时候陈炯打算等程一年纪再长两岁，就让他到毓秀阁帮忙，也算是给他提供了个营生。

　　程一心里原本也做着这样的计划，按说他头脑聪明，考科举做官本应是他最合适的出路，不过他却不大喜欢读书，倒是对做生意有兴趣。因此他平时没事的时候，也常常愿意到毓秀阁走一走，帮忙做些杂事，也要看一看学一学书坊的运作方式。

　　程一常常想，倘若他没遇见过李浣，他的人生也许就这么决定下来了。

　　程一就是在毓秀阁遇见的李浣。

　　那天陈炯不在，刘伯家里有事，也告假回了老家。毓秀阁里除了几个干活的伙计，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

　　陈炯走时，早嘱咐过他，倘若有人来找，就说主事的人都不在，叫来人留下姓名便好，说话要客气些，不要得罪了主顾。这差使固然重要，在程一看来，却着实有些无聊。

　　他随便从刚印好的书里随手拿出来一本翻看，那是本很有意思的小说，主角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女，在狐仙的帮助下，她不仅成为了丞相的养女，还在女科之中考出了头名。

　　在主角为男性的小说里，常有类似的剧情，不过这本书里把主角换成了女人，情节就更显得有趣。程一在陈家被管教得很严，很少有机会看时下流行的小说，此时正看得入迷，忽然听见面前响起女子的声音：

　　“我来取印好的样书。”

　　程一还没反应过来，他正看着的那本书就被对方从他手中抽走：

　　“就是这一本。”

　　程一抬起头来，看见了一个明艳的笑容。

　　这是程一与李浣的第一次相遇，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少年，然而那年轻女子的倩影却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少年人的初恋总是格外刻骨铭心，在他后来离开都城云来，到西域经商的那段时间里，每当他侥幸从沙漠中逃脱，坐在绿洲的水泉边饮下甘露一般的泉水时，他总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时候的情形，把那场景不断在脑海中重复播放。

　　他早就知道他与李浣永远不可能，与她相比，他确实是太年轻了。况且，在他刚刚认识李浣的时候，李浣与陈炯的关系就已经很不一般，虽然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却也并不是别人可以插足进去的。

　　在程一知道陈炯与李浣将要成婚的时候，他彷徨了很久，终于意识到他不应该再留在这里。于是他迅速卖了祖产，只在他们的婚礼上匆匆露了一面，就远遁去了西域。经历了多少九死一生的艰难，他到底是带着巨款回来了。

　　再见她的时候已经是数年以后，她已经挽上妇人的发髻了。

　　她待他倒是很亲切的，但程一却知道她只是看在陈炯的面上以礼相待罢了。他越发觉得恼，不肯再在陈家住，而是自己买了极为奢侈的豪宅，整日里饮酒作乐。与其说他是赚了钱要过奢华的生活，倒不如说他是在跟自己赌气。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这种浪荡子作风，但是这种荒唐胡闹的生活能让他暂时不去想她，就好像在商路上的艰难困苦能让他没有空去想她一样。既然永远不可能，倒不如离得远一些。

　　不过，每次听说她遇到了什么困难，他总是没法坐视不理。

　　就像是这一次，他听说了这件事之后，马上就来找她了，由此换得了与她共餐的机会。程一不知道他这么做到底好不好，但他无法抗拒这样的一个机会。

　　李浣此时就坐在他的对面，微笑着看他。她的眼神很温柔，她看他的样子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晚辈，她似乎一点也不知道他的心思。

　　程一说不清自己应该怎么看待她的这种态度。或许她其实知道，只是不愿表现出来，想要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留一点余地。不管怎么说，程一早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他并不想把自己的内心表露出来，只是维持着这种平衡。

　　因此，在这顿午饭的氛围还算是轻松自在。

　　饭刚吃到一半，两人听到楼下传来些嘈杂响声，似乎店内突然进来了许多人。过不多一会儿，店小二走了上来，李浣便开口向他问出了什么事。

　　店小二陪着笑脸向她二人道：

　　“两位客官，今日右相突然驾临小店，想要在此宴请同僚。二楼的雅间不够，能否请二位行个方便，屈尊换到一楼大堂去坐？相爷说了，若能帮了这个忙，您二位此次的花销全由他承担。”

　　李浣听说是秦过来了，便打算把地方让他。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程一蹙起眉来：

　　“难不成我们就差这一顿饭钱？你去替我问问相爷，倘若我愿意替他付账，他能否换一家店吃饭？”

　　小二见程一发怒，不敢再多说，只得陪着笑下去了。程一平时颐指气使惯了，从来只有他出钱让别人走，从未遇到过有人让他换地方，此时用鼻子哼了一声：

　　“去年梁王殿下生辰的时候，我去贺寿，恰巧遇见右相。近些年来总听人吹捧他是什么云来第一美男子，我特意多看他两眼，无非是个老头子，生得一副讨厌相，看了就让人不高兴。”

　　秦过虽然年纪不轻，但若是管他叫老头子，还是有些太过分了。在李浣看来，他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程一在她面前说出这种话来，显然是出于某种孩子气的自尊。看着程一此时的表情，李浣觉得十分好笑，用袖子掩着口，笑得弯了腰。

　　然而等她直起腰来，一抬头却看见秦过此时正从下面的楼梯上来。他显然没想到楼上的人是她，一时间显得有些错愕。

　　这一日朝会结束之后，今上留了十几位大臣议事，讨论了好长时间。出了宫门之后，众人都已经感到饥饿，秦过就提议大家一起到附近的酒楼吃个午饭，偏偏酒楼的雅座不够，里面的人又不肯让出位置来。秦过就打算亲自过去，请人卖他个面子。

　　没想到竟然碰上了她。

　　她对面坐着个年轻男人，不知道刚刚对她说了什么，她这会儿笑得正开心。

　　这场景，倒是坐实了他此前的猜想——她在不与他见面的时候，确实还在和比他更年轻的男子会面。而她与这男人之间的关系显然比和他更好，自从他们再相见以来，她可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么笑过。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秦过想要看一看那年轻男人的模样。

　　于是他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两人桌前，向着李浣笑道：

　　“我听小二说楼上的人不愿意换地方，就来问一问，没想到居然是你。早知道是你，我本该早点上来。”

　　往日两人在人前相见时，常常要保持些距离，以免旁人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增添不必要的麻烦。然而这一次，秦过与她说话时，却特意用了比平常更亲昵的语气。

　　他说完，转头瞥了一眼程一，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你的这位朋友是谁？看着似乎有点眼熟。”

　　李浣还没来得及说话，程一就开口答道：

　　“鄙人程一，去年在梁王殿下那里曾见过相爷一次，想不到这回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