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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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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后一次见到雯子是04年的冬天,那时我终于下岗,惨淡经营着一间小小的花店。雯子裹着一团寒气的来到我小店里,听到跺脚的响动蹲在地上正修剪花枝的我以为来了顾客赶紧抬头去看,她也正看我,我们相互吓了一跳,啊的瞪了半天,我以为她会扭头就离开,没想到她却是无比的惊喜,原来是你啊,老董,她喊道,我说这儿居然也有鲜花卖了,就进来看看是谁在捣鼓,没想到是你啊!
      呵呵,我搓着双手,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咧着一张嘴傻笑。
      这么晚了,还会有人光顾吗?望着外面漆黑的天空,雯子问道。
      你不就是一个吗?我答道,赶紧将地上正在修剪的鲜花收拾起来,准备关店。
      我就是觉得好奇,进来看看,没想到是你!老董,那些人一个个都到哪去了,我怎么一个也没碰着?
      我不就是一个吗?我答道,加快收拾的速度,雯子也赶紧帮忙。
      关好店门,回到我宿舍里,我问雯子吃饭没有,她说没呢,我赶紧看有没有米,有些什么菜,也不知道煤气还有没有,看见墙边整箱的“康师傅”,雯子说,你整日就用这个打发你的肚子啊!
      米桶里的米可以数的清颗数,菜倒是有两土豆,可是上面已长了绿色的芽,还有半瓶腐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剩下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我指着墙边的“康师傅”说要不今晚委屈你一下,也用这个祭祭你的五脏庙,明儿早起,去买大排骨炖汤你喝?
      老董啊,你这样怎么行,也许要不了多久,你不是老董,而是死董了,走,我们到外面吃去,今天我们科里单独发了奖金,我请你。
      切,你以为我是你?从小就是温室里的花朵,我皮实,铜墙铁壁,吃嘛都能变成营养和脂肪。
      那晚和雯子抵足而眠,窗子外是喧嚣的马路和和低低呼啸的风声,屋里,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们都似乎刻意避着关于老顾的话题,最后雯子却还是忍不住提起了他,她问,老董,老顾给你来过信没有?
      没有,我说,这个死老顾,怎么一到了皇城里,连信都不给咱捎一封,本来准备着下岗后去投奔他,却连个地址都还没摸着。
      那你当初送他去北京的时候,何不那时就跟着他去北京,说不定你现在的京话已是字正腔圆,地道的京味儿了。
      我哪知道他什么时候去北京?他辞了职去北京,还是别人给我说起的,那时他都走了一个多月了,这个老顾,真是没意思,那么大的事,连知都没给知会一声,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仔细想想,觉得人有时候在一起聚聚散散的真是没什么意思。
      不会吧,他去北京的时候连你都不知道?雯子从被子里坐起来,一脸狐疑的瞪着我。
      难道他走的时候你知道?我反问。
      我哪会知道!雯子的眼神瞬间耷拉下来,我那时要是知道,肯定会立马也辞了职,和他一起去北京。
      多好的单位啊,你们可真够勇敢,要是那时候我知道,我肯定会拼死拦住你们。
      只要能和老顾在一起,谁拦都不行,怕就怕,你肯定拦不住我,但你肯定会拦住老顾。雯子说着,居然爬到我这头,和我挤在一个枕头上,她一本正经的问我,她说老董,我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真实的回答。
      问。我说。
      你真的有没有喜欢过老顾?
      废话!肯定喜欢啊,你,殷,陈陈,高高等等,我都喜欢,看见你们我就屁颠的高兴。
      最不喜欢你这样子,故意的绕圈圈打太极,我说的是那种喜欢,男女之间的,像我喜欢他一样的喜欢!
      那你现在还是那样喜欢他吗?
      永远都是那样的喜欢,雯子叹口气,眼睛盯着我,接着又慢悠悠的说道,可惜人家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老顾喜欢你,你知道吗?
      什么?我差点从被子里跳起来,你逗我吧,丫头,这玩笑可开不得,哪天要是老顾知道了,我俩都会很惨的。
      老顾亲口对我说的,我调走之前找他,我问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他说因为他喜欢你。
      呵呵,我一下子释然起来,这你就不知道了,丫头,他是拿我做挡箭牌呢,这个死老顾就这么利用完了我,连吱都给吱一声,真不地道!
      可是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你个小屁伢,能懂什么呀,就像你现在的喜欢,其实就是一时头脑发热的一腔孤勇罢了,日子久了,自然就会淡去。
      老董啊,你真的不觉得累吗?我曾经无数次的问自己,我到底那一点不如你,外表?文凭?家势?单位?为什么老顾会喜欢你而不喜欢我,也许就是这一点,我永远都比不上你,我永远都没有你能装,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直裸裸的来,直裸裸的去,我做不到你的那种任何事情面前都会波澜不惊,没有人看得到你真正的喜悦或者悲伤。
      雯子,我喊道,却只能是那样瞪瞪的看着她,无话可说。
      对不起,老董,你不知道我心里的那种疼痛,我真的掩饰不了自己,你难道真的不知道爱一个人心里那种无法遏制的深切疼痛吗?
      不要紧,雯子,你今晚想说什么,全部都说出来,我听着。
      那次我摔碎的那只青花海碗是老顾送给你的吧?
      不是。看着雯子那不相信的眼神,我无奈的再次努力解释,真的不是,那是我们单位卖的工艺品,因有了缺口和裂纹,当废品处理,让我给捡了回,开始养金鱼,没几天,鱼全死了,看到街上有水仙,又养水仙,结果让你连盆带花全摔了,盆本来就是捡回的废品,无所谓,可是你把我的花也给废了,我还指望着能开几朵花,馨香满屋呢!
      我一直以为那东西是老顾送你的,他在瓷器市场淘了好几次,想找一个那样的青花海碗还给你,一直没找到,特失望,我让他随便买一差不多的就行了,他说你特喜欢那只碗,敷衍不得。看见他认真的样子,他说喜欢你,不光只我相信,我想,所有的人都会相信。
      呵呵,老顾就是那么一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难道不记得有次我们路过一片瓜地,他记着高高最爱吃瓜了,他说刚摘的瓜,新鲜,一定味美,偷偷到地里摘瓜,结果让瓜农发现了,给追的鸡飞狗跳。气喘吁吁的逃回来,切开一看,两瓜都是生的,气得我俩直吹胡子瞪眼睛,他却笑呵呵的说下次一定到那地里仔细的挑两好的,让高高尝尝刚从地里摘的新鲜瓜。他就是这么个人,看见什么就会想起我们这帮子人你哪个特喜欢,赶紧想方给弄一二回去。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吗?
      什么时候?不会是一见钟情,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人家了吧?
      那倒不是。你记得吗,一次我们在在你房里玩饿了,你炒花饭我们吃,锅小饭多,你手忙脚乱的差点连锅都弄翻了,饭粒洒的到处都是,老顾说,哪有你这么炒花饭的,连锅碗瓢盆都跟着你遭罪,然后将你扒拉一边他亲自操刀。你知道吗,一个捶鼓的时候那么狂野的人,炒花饭的时候居然可以那样的温柔,那时候我就想,我要和这个男人那样的过一辈子。
      有这回事吗,我怎么没一点印象?老顾炒饭的样子好看吗?我怎么没发现?我只记得他炒饭和捶鼓差不多,好几次都差不多将我的锅捶破了。
      要是老顾听见你说这话,肯定特伤心。不管你是故意装糊涂,还是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老顾对你不同,他收藏每本有你文字的杂志,任何人都借不到,你随口一说让他给你刻方印章,他就到市场里淘上好的石头,而我,说了好多次,他总是推三阻四,你不知道,很多时候看见你毫无心事呵呵和老顾在一起,好像对一切茫然无知一切又理所当然样子,我多想上前一把掐死你。
      呵呵,幸好你没有掐死我,要不然你多划不来啊,我的小命哪有你的金贵!
      老董,我真的很不明白,老顾那么好,你真的就没一点喜欢他吗,是我那样的喜欢?
      废话,我觉得他没什么了不起,倒是你,这么优秀,为什么会这样喜欢他呢?
      是啊,连我自己有时候都不是很明白,我为什么会那样喜欢他,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多少倍,直到现在我一想起他,心口都是汨汨的疼痛,老董,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老顾为什么去了北京这么久都不和我们任何人联系呢?他不知道我们有多么牵挂他吗?你知道吗,今天我找他家里去了,他妈以前还有些喜欢我,一看见我就流泪,骂老顾是不肖子,骂老顾是个糊涂蛋,不懂珍惜,但是她也只能边流泪边骂,因为她也不知道老顾到底在北京什么地儿。
      黑暗里,雯子一脸晶晶的泪水,我轻轻搂着她,我说雯子,你还20岁不到,认识老顾也才一年多的时间,有一天你就会发现,老顾根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美好,甚至相差甚远,你会觉得自己这时候真的是一个特傻帽。很多时候,喜欢不一定要得到,而得不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将他藏起,深深默默的藏在自己的心底。
      雯子在我这儿呆到第二天中午喝了我们俩一起炖的大排骨汤,才离开。不过我俩炖汤的手艺都很糙,雯子说这是她喝过的最难喝的排骨汤,排骨是她在菜市买的,她说可惜了她的毛爷爷,我说是她没有太饿着,等饿上了三天三夜,保证吃嘛嘛香。走的时候雯子让我给她扎一把九朵的玫瑰的捧花,我说别浪费我的花儿了,你现在要这玩意儿干嘛!雯子说这玩意还能干嘛?当然是去求爱啊!
      你,你不会,我说话止不住的有些结巴起来,你不会真的上京城去寻老顾吧?
      看见我着急的有些结巴的样子,雯子扑哧笑了,说,瞧你紧张的那样儿,还一口一个不喜欢老顾,到头来还是怕我去抢他!
      我,我,雯子,我真的不是这意思,我是——,我着急的看着雯子,无比的憋屈,她怎么还会这么看我呢?
      逗你呢,雯子说道,叹口气,幽幽的接着说道,如你昨夜的劝话,北京那么大,我哪里寻去,我在北边寻的时候,他也许在南边,等我寻到南边,他也许又到了西边。真正的爱,伟大的爱,就是成全。老顾不喜欢我,我成全他的不喜欢,如你所说,我的喜欢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别人的喜欢是别人一个人的事儿,如果不能两全其美,就将一切深藏,成为自己一个人的秘密,再深的伤口,时间久了,都会慢慢愈合,也许你们都是对的,我和老顾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一点可能,梦做过了,就该醒来,醒来的我们继续吃喝拉撒,继续爱恨情仇,继续醉生梦死。
      雯子——!
      呵呵,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的,该嘛就嘛。刚才看你打理你的那些花儿,我在想,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让你像待你面前的这些花儿一样低眉顺眼温柔似水过上一辈子!
      呵呵,不是什么人会让我低眉顺眼温柔似水,而是什么人可以一辈子的忍受我的粗线条,我偶尔的神经质,我的不会做饭不会缝衣,我的很多地方的无能甚至愚蠢,他也许不能忍受我所有的缺点,但是他至少会忍受我的一大部分缺点,喜欢一个人的优点和美,那不是真正的爱,真正的爱是忍受和接受,好和不好的,全都要。
      刚才我以为有些明白老顾为什么喜欢你而不喜欢我了,现在看来,我哪里明白得了?就像我不明白,我眼里的老顾那么好,你却没有半点心动一样。也许你说的振振有词,但是我还是说你哪里又会明白?因为你根本没有爱过,所以你说的都不过是纸上谈兵,你不知道,我可以为老顾做一切,他的好和不好,我都会要,真正的爱是不顾一切,根本就无法回头的。也许,老顾于你,也是这般,如果当初你说一声留下,他也许就会留下,但是我知道,你哪里又会去说?
      我和你不同,在爱情面前,我永远都不会放下我的自尊,再美好灿烂的爱情我都做不到那样的义无反顾,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只是我自己而已。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见那样一个人,还没有真正爱过。老顾说过,如果你将来谈恋爱,一定比谁都蠢,蠢到不能再蠢的时候,就什么事儿都可以干出来了。我真想自己还没调离这个地方,真想看着你谈恋爱,结婚,我真的很想看看,你将来嫁的那个人到底和老顾有什么不同。如果将来你遇到那个人,一定要最先告诉我哦,我一定要做一个两千瓦的大灯泡,像你当年在高高和她男朋友之间一样,让他两恨的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呵呵,你将来遇见你的真命天子也一定要告诉我,不过我不会再做大灯泡那种缺德事儿了,最多就蹭你两顿饭而已。
      谢谢你,老董,曾经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再理会我,没想到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我在心里默默叹道,我哪里还和从前一样?我们每个人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那一束我亲手扎的红玫瑰,雯子捧在手里,像一团火一样在她胸前跳跃,这是雯子映在我眼里最后的样子。
      5
      三个月后雯子嫁人了。雯子的姨妈说男方各方面都不及雯子,但雯子铁心要嫁,因为老顾,因为雯子上次的逃婚,家人只得同意,也不敢怎么大肆操办,就那么简简单单安安静静的让雯子做了新娘。知道这个消息和当初知道她逃婚的消息一样,我吃惊无比,而且心里还有隐隐的疼痛,我想雯子终究还是没有像最初的时候那样对待我,这么大的事,她连吱都没给我吱一声,我们终归是成了陌路,我想她的婚姻一定不是她内心的愿望,但她却连开导和劝慰的机会都不给我。
      2008年的冬天,我生病在县人民医院住了两天,那时候我不知道雯子还在不在那家医院里工作,我本想向病房里的护士打听一下,但努力了几次,终归还是没有开口。我想我这样一副困顿潦倒的样子,任何一个过去的熟人,我都没有勇气面见,也不是很想面见。
      知道雯子离去后的那个晚上,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努力的想从旧物中寻找出关于雯子曾经的某些蛛丝马迹,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我甚至连想起她的面孔都需要很久才渐渐清晰起来,黑黑的刘海、黑黑的大眼睛、很高音的歌、那天她在我眼里最后离去时,那捧我亲手扎的,像火一样在她胸前跳跃的手捧玫瑰、还有她的话:老董,如果我俩没有相遇过多好,或者我俩相遇,却不会有老顾,多好!
      2011年的秋天,我站在雯子生前住过的那幢灰色的楼前,楼并不高,只有六层,就是在这座大楼的天台上,雯子像一片叶子一样,轻轻坠入大地的怀抱。望着那一幢灰色的大楼,我不知道雯子曾经生活在哪一个窗口里,我不知道她曾经经过怎样的挣扎或者是怎样的深思熟虑,终于选择逃离窗口,扑向天堂,我想,在这座楼的天台上,雯子一定有过无数次的游走与徘徊,最后还是让自己的27岁成为了人们对她最后的、永远的记忆。
      2014年,再次来到雯子生前住过的那个地方,眼前一片废墟,那座雯子飞向天堂的天台,那个雯子生活过无数日夜的窗口,成了面前一堆杂乱的瓦砾,远处,机器的轰鸣里,一幢高楼正在拔地而起。我抬头仰望天空,天空里是灰色的雾霾,我不知道天堂里的雯子是不是会透过厚厚的雾霾偶尔俯视一下仍然还在人间游走挣扎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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