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吴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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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十五年前 * * *
记忆中北方的村庄——风吹麦浪，田埂自在，粒粒金黄，藏满笑语。
从望乡小学传出的朗朗读书声伴着悠长蝉鸣是炎热的夏天里最消暑的音乐。
“清平乐，村居。辛弃疾。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天高任远，飞鸟青天。
五年级一班教室外面的窗台上落着一只喜鹊，盯着一室稚嫩朝气的脸庞，饶有兴味地走来走去，
“老师，吴音是什么意思？”
下午四点，阳光不盛。温暖的光线像蚕丝制成的细纱，轻轻地笼着女孩。
“吴音啊。”教室里寂寂静静，那答复的声音即使不扩音也是足以让学生们听见的。
“吴音就是当时吴地的口音。”
“老师，那吴地在哪？”女孩的目光认真好奇，干净却并不是特别明亮，好像被蒙了雾气的夜明珠。
“吴地指现在的上饶一带，在南方。”
“南方？”女孩呢喃一声，南方和北方是完全不同的地方吧。
听说南方风景优美，北方都是沙尘暴。南方四季如春，北方大雪纷飞。
一南一北，天差地别。
“老师，南方人和北方人一样吗？”林贝贝继续问。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张嘴吗？”班里调皮的学生大声嬉笑嚷了一句，其他学生也跟着起哄。
“班长，你怎么总是有那么多问题？”
林贝贝正想开口反驳，一道洪亮的声音中断节流。
“班长问问题关你们什么事？不知道这是上课吗？”
“郭家好，班长还没说我们呢，你生什么气？你是班长的传声筒啊？”
这种不清不楚，意有所指的对话最容易引发人的围观热情，唯恐不乱。
吵闹声越来越盛，语文老师用手中的教鞭用力地往桌子上敲了一下，吼了句。
“闹！你们继续闹。这课我不上了，谁想上谁上！”
学生们立刻噤了声。
语文老师深吸一口气，不吐不快。“看看你们这次考试的成绩！都是五年级的学生了，一个个还没有自知自明？老师被你们气得不行，你们倒是开开心心地得过且过，你们的自觉性在哪？高中就在隔壁，还不够给你们敲警钟吗？你们要是都像班长一样次次考试得双百，我随便你们折腾!”
语文老师严厉的目光在所有同学的身上扫视了一圈。同学们都低下了头，听窗外的喜鹊兴高采烈地把窗户啄得铛铛响。
语文老师深吸深吐几个来回，确定负面情绪被消化得差不多后，才重新看向林贝贝。
“贝贝，虽然老师没怎么和南方人接触过，但老师看过些书。老师觉得南方的孩子和北方的孩子就像南方的口音和北方口音一样。南方人总是温柔多情婉转悠扬一些的。北方人嘛，大多直来直去大大咧咧。”
温柔多情，婉转悠扬？
她身边的男同学女同学说话都是咋咋呼呼，噼里啪啦的，她自己也是这样。
那么，温柔地说话是什么样子的呢？
下课铃声拯救了教室里的死寂。老师卷起讲台上的教本资料。“下课！”
林贝贝：“起立！”
“老师再见！”
目送语文老师离开后，同学们三三两两，围到林贝贝的课桌边。“班长，一会儿我们去爬树吧。”
“班长，一会儿去抓蝴蝶！”
“班长，要不要去棒子地里捉迷藏？”
林贝贝自顾自地收拾桌上的课本，目光呆滞，对于各种邀请听而不理。
南方温柔多情，北方豪爽直肠？
所以，是南方的温柔把那个人骗走了吗？为了这份温柔，她宁可抛弃所有？
一股强烈的酸劲迅速冲击林贝贝的鼻腔，她粗鲁地把课本装进已经被刷得泛白的书包。
周围的同学在嬉闹推搡，其中一个女孩跑过来揽住林贝贝的肩膀。
“喂，贝贝，你倒是说句话啊，大家都等着你呢!”
女孩名叫张妍，是和林贝贝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他们住在一个村，两人的家挨得近，上学放学形影不离。
“五分钟之后告诉你答案。”林贝贝趴到桌上，把脸埋进胳膊里。
和林贝贝在一起久了，张妍自然懂得她的脾气性格，她这么说，表示她想一个人待会儿。
张妍朝小伙伴们打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坐到林贝贝后面座，学她趴着，研究她的后背轮廓。
林贝贝——望乡小学五年级一班的班长，五一班绝对的领袖，百项全能的冠军。
林贝贝不是人！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她对他们太“恶毒”了。
她要是单单成绩好没人和她计较，可偏偏人成绩好还乐于助人。她要单单乐于助人，就勉为其难地放过她吧，可她在运动和艺术领域还处处碾压人。
林贝贝要只在学校碾压人就算了，可回到家，她还不放过他们这些可怜人，包饺子，烙饼，洗衣服，剥玉米，摔花生，捡树枝……这些他们避之不及的事她都会干。
张妍泄气地把头往手臂上一歪，为自己不如林贝贝找了个两个合理的理由。
第一，因为林贝贝有一个强大的“奶奶”，她没有。
林贝贝的奶奶名叫文金英，一看就是个诗书满腹的文雅读书人，在他们这堆“土家人”眼里特引人注目。
张妍听她妈妈说，文金英是当初他们村里唯一一个读书最多的女人!
所以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只是，张妍抠着桌子上的黑洞洞，不忿地想。这样优秀的林贝贝为什么非得有遗憾的地方呢。
这个遗憾就是张妍为自己找的第二个理由——童年不幸的孩子早当家。
张妍常常听她妈妈叹息。“林家那个闺女，又聪明又懂事？怎么就留不住她的爹娘呢？”
张妍也想不通，她妈天天拿鞋底子打她，骂她，“妈拉个逼，不懂人事儿的遭罪小崽子”，让她有多远滚多远。可直到今天，她也没真的把她丢了呀。
可是，林贝贝的爸爸妈妈，怎么能忍心……
林贝贝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她的爸爸以前每逢过年都会回家来，但最近两年却看不见人了。
至于林贝贝的妈妈……她从未没见过。
听说……她去了南方，不曾回来!
* * * * * *
爸爸好像在外面有了新的家庭。
在林贝贝的封闭世界里，有人问她：你相信这个传言吗？
——不信。
——既然不信，那你为什么一直在想如果他真的在外面有了另一个家？那你该怎么办？
林贝贝哑口，短暂的沉痛之后，她笑了。
——没关系啊，在他们心里，我一直是个多余人，不是吗？
——你……
“这位同学，五分钟时间已经到了！”
张妍的喇叭扰乱了林贝贝的世界，林贝贝抬起头来，望向她灿烂的笑容。
“想好去哪了吗？”张妍双腿大开，反坐在椅子上，拍林贝贝的桌子。
林贝贝眨眨干涩的眼睛，“那就……去爬树？”
张妍咯噔站起来，“好嘞，我就知道你会选这个!”
林贝贝把书包背在背上，“走吧！”
“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张妍应景地唱起了他爸常飙的歌。
路过讲台，林贝贝情不自禁地瞟了眼黑板上的诗。
* * * * * *
出了校门，林贝贝和张妍走在前面，后面还跟着几个同学。
“我有话跟贝贝说，你们不许偷听啊！”
每次张妍有什么八卦，总喜欢把林贝贝单独拉到前面，再警告别人不许过来。
“唉，张妍，咱们班的女生就你最疯！”
“要你管!”张妍瞪了调侃她的郭家好一眼，然后转身神神叨叨地拿肩膀撞了下林贝贝。
“贝贝，我听说学校里有不少男生喜欢你。”
林贝贝翻了个白眼，这一个一个都是要为早恋添砖加瓦吗？课上哄不够，课下还要拉她下水。
林贝贝捏捏张妍的鼻子。“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喜欢？”
原本是一句堵张妍的话，没想到张妍反而更来劲，她不服气地扬了扬下巴。
“我当然知道。喜欢就是想和你做同桌，喜欢就是想和你一起上学放学，喜欢就是想每天看见你开心地笑，喜欢就是想每分每秒和你在一起，梦里都是你!喜欢就是紫薇和尔康，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啊!”
“我看你是看还珠格格看得走火入魔了！”林贝贝鄙视张妍最近张口闭口都是紫薇尔康，五阿哥小燕子，中毒不浅。“不过，你这一大段排比句用得不错！”
“是吧，是吧！”张妍最喜欢林贝贝夸她了，比被她爸妈夸还开心。
“是啊！”林贝贝无奈，和张妍在一起，她总是能轻易地被她的快乐感染。
“不过，你这个人称是不是用错了？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喜欢难道不是喜欢就是想和他怎么怎么，用你这个人称，好像在向我告白！”
张妍捂着嘴，表情滑稽。“哈哈哈……被你发现了!其实这段话除了最后一句是我自己说的，其他全是我偷看的别人的情书。”
林贝贝闻言没什么惊讶的表情，意料之中。
张妍左右看了看，活像半夜出行的小偷。“贝贝，你想不想知道咱们学校喜欢你的都有谁？”
“不想！”
“为什么？”张妍不满地撒娇。
“这位小姐姐，我还小，心智不成熟。”
张妍一听林贝贝这个损己又损他人的答案立马不愿意了。“五年级怎么小了？十一岁也到了青春期啦。六年级的还有在小树林里拉小手的呢!”
“可我才十岁，比你们小。”林贝贝俏皮地眨眨眼。
“行，你就炫耀吧，小——妹——妹！”张妍被林贝贝气得够呛。“我看你是十岁的身体，三十岁的心。”
完了，张妍估计真的要生气了。
林贝贝预感，她今天是非要从她这挖出点什么来不可了。
“张妍，你看看我。”林贝贝扒了下张妍的手臂，抖罗自己的上衣下摆。“你不觉得像我这种身材的人很难被人喜欢吗？”
“行了行了，你别做这种动作，不符合你优秀班长的身份！再说了你不忒胖的好吧。”生气归生气，但张妍决不允许好朋友这么埋汰自己，更不许别人说半点林贝贝的不是。
“你可别安慰我，你没听过一胖毁所有？”话虽这么说，但林贝贝的表情却没有半点懊悔之色。
“我觉得吧，能喜欢上你的男生的都是有眼光的。别人男生在意的不是外表，而是你的内在。”张妍继续旁敲侧击。
“抱歉，我的内在都是脂肪！”
“噗………”，张妍笑呵呵地推了林贝贝一把。“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我真生气了。”
林贝贝也跟着笑开，讨饶道。“好好好，我认真，我认真。”
张妍朝后面的队伍望了一眼，然后紧贴林贝贝的耳朵问。“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林贝贝想也没想就回答。“有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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