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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五虎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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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着着铁绀色粟田口制服的少年,神色不是近乎于怯懦的乖巧,而是漠然。然而,眼底却是对未来的一片惘然与恐惧。
审神者与他对视着,最终还是忍不住先退步似的,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床:“坐吗?”
象牙色的少年摇了摇头,音色是无助至极的人特有的粘稠:“不……您还受着伤呢。”
他不肯接近她,哪怕他是如此眷恋着她——宛如水晶鞋眷恋着仙度瑞拉,宛如玫瑰眷恋着睡美人,宛如有毒的苹果眷恋着白雪公主。
“坐吧,”阿申叹了口气,语气又变得柔软了三分,“退,请过来吧。”
黑色的皮鞋有着向前迈动的趋势,而这份蠢蠢欲动却被最想实现它的人强行抑制住了。
“……还、还是,不了……”五虎退没有带上他的小老虎,因此他有些懊丧,不知道该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何处,“……我还、还有远征的任务……”
“退,”阿申收回了手,“真的不过来吗?”
“……”五虎退挪开了视线,“对、对不起……”
他不敢接近她。
即使他是如此地眷恋着她,想要即刻飞奔到她的怀里,任由积蓄已久的泪珠顺着脸庞的曲线滑落。
但是,审神者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够任由他飞奔到她的怀里吗?他又有资格在她的怀里哭泣吗?
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早遇见她,比任何人都要早地站在她的身侧,比任何人都想要保护她——可是每一次都给她带来了麻烦,还害得她落到了如今的境地。
不是不想接近她,只是更不想伤害她——自己的接近会给她带来灾难,五虎退是这样认为的。因此,这个平日里比羊羔还要温驯三分的少年,现在,任由审神者怎么询问,都像生长在陡峭石壁中的松树一般、固执地咬定了口,不靠过去。
……就这样就好。从现在开始疏离。绝对不能靠近一步。不然会功亏一篑。
“……这样啊,”阿申再度地叹息道,“那么,我就朝退过去吧。”
“!!”
闻言,五虎退猛地一惊,他抬起了越来越低的脑袋,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审神者。
审神者没有再说话,她小心翼翼地抬着她那打了厚重石膏的腿,打算下床,按照她自己说的那样做。
五虎退便听着布料摩擦的声音,不断、不断、不断、不断地响起——
穿着镶这两条暗金色条纹的黑色袜子的腿,颤抖了一下——而这仿佛是被洪水冲击的的大坝上出现的第一条裂缝。等五虎退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飞奔到了阿申的床边,制止了他的动作:“请您不要动了!”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尖锐。
审神者却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微笑,她轻轻地按着五虎退的肩膀,想让他坐下来。
但是这少年却在奇怪的地方露出了他的固执。
他的眼神下垂,盯着自己的脚尖,却并不顺着审神者的力道坐下来,仿佛这样就能表明、并且继续坚持他绝不接近审神者的立场——即使他们现在近在咫尺,而他想要挣脱行动不便的审神者,都不用用上一分的气力。
但是胜利者完全不认为自己输了,她亲昵地呼唤着五虎退的名字:“退。”
这是他最无法拒绝,也是最让他不能原谅自己的,一如既往的呼唤。退抬起了被泪水浸润、而显得格外润泽明亮的鎏金色眼眸。
“诶呀,明明是我在挪着我的腿嘛,”阿申看到了退的鼻梁上的细小的汗珠,也从退的眼眸中看到了同样狼狈的自己,不由得失笑,“为什么你也这么紧张啊?”
她用手指抹去了他鼻梁上的汗珠,而这个纤细的敏感的少年顺从地一言不发,只是美丽的眼瞳中,莫名地流露出了几分忧郁与悲哀,仿佛在说着“我有罪”。
阿申的动作一顿。
真是奇怪,明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了,结果突然天降霹雳,告诉她,这不过是徒劳的自欺欺人,恢复如初的表皮下是溃烂越发严重的脓血。
这般想着的阿申,动作却是一分不停留地拔出了五虎退的本体刀,向自己刺去。
“!——主——”
五虎退倏地一惊,就要阻止审神者,却恰巧被蓄谋已久的她、反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而锐利的刀锋正对着她的心脏。
五虎退的心脏都要跳停了,阿申却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那样得意地笑了起来。
“……——您、您!”五虎退哑口无言,好半天才从嗓子里压出了这么一句不成调的话,惨兮兮的模样,让人以为被刀锋比划心脏的是他,“——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作为付丧神,虽然从外表上来看,他不过是一个纤薄的、比阿申秀气文弱许多的少年,但要是真认为他弱不禁风,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别说此刻是受伤的、不能随意动弹的阿申这么做,就是有一个排的阿申的力气加起来,五虎退都能把刀夺回来。
但是此刻,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眼眶因为不闭合而开始感到酸涩——他却不敢有任何的举动。
他不敢赌。
万一不小心伤到她了怎么办?
对待珍视之物,就算那是结实的石头,都会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更何况对方是个脆皮的人类。
“没做什么啊。”
阿申收起笑意的时候,眉头就会习惯性地蹙起,显得她那张脸越发地严肃起来。
“但是,你从前的所作所为,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呢。”
“!”
五虎退猛地一颤,身体越发的僵硬起来。
“你不是不明白吧?”
阿申的眼神越发的复杂,“虽然是孩童的外貌,心智也有所限制,但不代表你真的是小孩子吧,神明大人?”
“……”
五虎退低着头,白到近乎透明的发丝,有几缕遮住了他的脸庞,但是因为阿申是坐着的,刚好可以从发丝的缝隙间看见他骤然收缩的眼瞳。
阿申……很讨厌把事情摊得一干二净。但是此时,要在剩余的时间内解决五虎退的心病,就只能下猛药了。
再于心不忍,也只能接着往下做。
“不是没有察觉到吧,你开始害怕战斗,害怕鲜血,但是你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阿申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偏又轻盈,仿佛是从只听从上帝命令、而没有善恶立场的天使身上掉下来的羽毛,“你在发抖。”
“你是在为什么而不安?”
阿申松开了按着五虎退的手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曲起了关节,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
“怕自己不能再战斗,因此怕我,怕你的兄弟们抛弃你?”
冷。
“因此抱着侥幸的念头,我不会派你出阵。忽略了自己出阵会给同伴带来的致命的危险。”
如若不是传来的触感还是柔软的,阿申会认为自己正在触碰一座洁白的大理石雕像。
“……所以,只要维持和乐融融的现状,就好?”
啪!
突然,她的手被一下子打开了,阿申沉默冷静地看着那孩子颤抖,细微地呜咽,松开了手,任由自己最重要的本体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对、对、对不……对不……”
五虎退佝偻起了身体,纤白幼弱的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鎏金色的眼眸透着没有止境的迷惘,就像是即将枪尽粮绝的人眼中倒映出的无边沼泽那样,“对、对不……对、对不……”
他像是对自己居然做出了拍开了审神者的手这样的举动而感到惶恐歉疚,想要对她道歉。可是嗓子却被某种不知名的物质堵住了——或许是他自己心知肚明的、此刻却被审神者点明的阴暗面、而衍生出来的自责。
于是他越发颤抖地厉害起来了。
他想要靠近阿申,仔细地解释,或是辩解,但是四肢却不听从大脑的指挥,无力掌控。
“我……不,不是……”
他哽咽的是在是太厉害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说出来,只能任由玻璃珠一样的眼泪从眼眶中不断地滑落,不顾一切地。
“……不,我……”
像是所有的一切崩溃了,最后的支柱,在他的泪眼模糊之中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就像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天空与海洋。
“我——不……——不!——”
双腿无法再支撑压力,五虎退后退了几步,摔倒在了地上。
“——不,不要抛弃我不要抛弃我不要抛弃我我不要一个人我不要一个人不要一个人我不要受伤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不来救我救救我啊啊啊谁都好救救我不要抛下我一个人不要伤害小老虎啊好痛好痛啊受伤好痛一期哥为什么啊啊砂流大人啊讨厌讨厌啊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啊啊啊啊啊啊————!!!”
这样,前所未有地,歇斯底里地,悲鸣、哭号到,近乎尖叫的地步。
这就是,从这座本丸的第一任审神者手下存活至今的五虎退,迄今为止,所积累的伤痛与怨憎。
尖锐的,带有向上弯曲的尖锐骨刺,刺破了额头的皮层,瞬间耀武扬威地宣扬着自己的存在感;美丽的鎏金色眼瞳,化作了空洞黑黝的骨质眼眶里跳动的金黄色鬼火;上牙床与下牙床的牙急剧生长,凶恶地长在了嘴唇之外,宛如最惧怖的恶鬼;他整个人的身形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向着细长的蛇骨变化。
这就是五虎退。
这就是,任由这座本丸长久积累的痛苦,怨恨,悲惨,都在一刹那间瞬间爆炸的五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