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词之雨霖铃》湛露

1、第 1 章

　　波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元寿十三年春·杭州西湖·十里白沙堤
　　沿着青石板铺成的路，杨晓云一口气跑了五六里。即使刚耍了一整天的刀枪，即使这一整天只草草吃了几块干馍喝了一碗清水，她的脚步仍觉得格外轻快。心在胸腔里跳得急，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兴奋，毕竟，她终于要见到憧憬已久的西湖了！
　　自从七岁时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讲《白蛇传》，她便再也无法忘记那个地名，仿佛前世依稀的回音，今世重又敲响在耳畔。她整日里发呆，心心念念要去西湖，吓得爹和成班主以为她中了什么邪，几乎没请道士来作法收惊。直到弄清楚缘由，气坏了的爹抬手给了她一个大嘴巴，从此再也不准她跟去茶馆。
　　“小丫头片子，净学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滚出去扎三个对时的马，今晚不准吃饭！”
　　晚上，班子里的同伴都睡下了，她蜷缩在铺上，又累又饿，怎么都睡不着。忽然身旁有人推了推她，“给。”
　　她默不作声地接过来，是一块饽饽，大概是豫姐一直捂在怀里吧，还带着淡淡的温暖。
　　除了爹，班子里只有豫姐疼她。她从未见过娘，豫姐大了她十岁，感觉上，就像是娘。
　　“为什么喜欢西湖？”黑暗里，豫姐低低地问。
　　她咬着饽饽，茫然想了半天，摇头，“不知道……就是喜欢！”
　　“嗤！”豫姐从鼻孔里笑了一声，“小丫头片子，知道西湖在哪儿吗？”
　　“知道，在杭州。”
　　“知道杭州在哪儿吗？”
　　“……”
　　她知道王家集，知道房镇，知道平县……知道成家班常年在四处轮流扎台卖艺，知道她和爹的老家在遥远的青州府，那儿黄土漫天，无草无木……但是她不知道杭州在哪儿。
　　“小丫头片子……”豫姐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乱发，“杭州在江南，那儿啊，到处都是水，整天都下雨。”
　　她信，白娘子和许仙相会的时候，不就是雨天么？
　　那一晚，她梦里全是水，云腾雾绕，偏又看不分明。心里模模糊糊知道，那是西湖。

　　成家班是跑江湖卖艺的，难得在一个地方久呆，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只在北方几省里打转，偶尔会跨过黄河，却从不越过长江。
　　江南啊，过了江，才算南啊。杭州在江南，晓云在江北，中间，隔了一道天堑。来来去去，她和西湖，仿佛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

　　等了整整十年，才等到过江的一天。
　　十年，爹老了，豫姐嫁了，晓云也由小丫头片子长成了班里的台柱。柳条般细嫩的腰身，花朵般娇艳的脸庞，还有教成班主又气又爱，傻大姐般的性子和九条牛也拉不回的脾气。
　　晓云上场献艺之后，成家班才终于打响了招牌。美人已是难得，人美还有真本事，更难得。成家班的杨晓云，一条枪耍得出神入化，扮个穆桂英、百花公主，英风飒爽得教人错不开眼！北地里头一份，人送艺名“凤凰儿”！
　　风光归风光，晓云还是得日日登台，把长枪的红缨舞成一片云，换那一顿少不得的柴米油盐。风光是台上的事，和台下的困顿两不相干。
　　只是，即使生活再怎样辛酸苦涩，她心中的那个西湖梦，始终没有被现实消磨。
　　于是，机会终于来了。
　　当今圣上的四弟，敕封宁王，正逢六十寿诞。为讨王爷欢心，知府特地请了北地著名的成家班来为寿宴表演。
　　宁王的府邸，建在杭州。
　　杭州。

　　等了整整十年，才终于来到她梦里的地方。
　　顾不得刚在知府面前试演的疲累，顾不得天色暗淡细雨纷纷，晓云向成班主打了招呼，就匆匆奔向西湖。
　　西湖呵，美得象人间天堂的西湖，开了无边荷花的西湖，许仙与白娘子相会过的西湖，让她恋恋成痴的西湖呵……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荫里白沙堤。
　　十里白沙堤，是唐朝大诗人白居易任杭州通判时修建的，如今已成为西湖著名的景色之一，站在堤上眺望湖中，青山倒映，碧水森森，加上沿堤绿柳成荫，杂花生树，最是教人心旷神怡。
　　可惜，晓云来到这里时，天色实在已经晚了。
　　晚春暮雨，如烟如丝，笼罩了天地，也笼罩了十里长堤。无星无月的夜，湖面不生半点涟漪，黑沉沉一如无边的墨池。远山近树，都朦朦胧胧隐隐约约。没有荷花，没有采莲女的小舟，只有纷飞的细雨，落水无声。
　　如果这就是西湖，无疑，晓云要失望了。
　　也知来得时辰不对，可心心念念了十年的地方，总舍不得草草作别，于是，她沿着堤缓缓向深处走去。
　　毫无人迹的湖畔，只有她孤零零地徘徊流连，细雨洒落在她发上，打湿了那头乌黑的青丝，也悄悄侵润着她单薄的衣衫，她却仍是脚不停步，竭力想要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