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战国》歌德斯尔摩

24、平衡阵

　　风声过耳，刘满措不及防之下大叫一声，下一秒，武将便落在了侧面的一拱状月梁上头。

　　刘满的大叫顿时戛然而止，尴尬的变成了“嘎”的一声，脚下一滑险些摔下去，幸好后衣领在那武将手里头，于是无奈的被吊在半空。

　　武将面色漠然，低头看手里头拎着的、一副张牙舞爪模样的少年，眉毛微挑起点：“作何？”

　　刘满欲哭无泪，拎在武将手里的衣领绞起来，带着他整个人在半空拧巴起来，此时面向月梁转过来，两眼珠子对着半弧形面子上头彩绘的麒麟踏云，木着脸道：“无事。”

　　武将睨着刘满，面色不渝，像是在说这有话快说，爷没兴致陪你耗着。

　　刘满在这目光下僵直的就像条风干了的腊肉，想想，自己这衣领子还在人手里头提着，有时候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这明显是小命要紧，于是不情愿的抬头，对这武将扯出个讨好的笑来：“当真无事。”

　　武将这才作罢，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再搭理这抽疯似的小子，蹙眉往下方的黑暗中望去。

　　刘满顿时欲哭无泪。

　　这人居然就继续给他这么腊肉一样挂着？自己好歹对这人笑了一个来着，传说中的卖笑呢？怎么就没用呢？

　　刘满没辙，只得顺着武将的视线往下看过去，只见混沌的天色透过顶上的窟窿投进这里头，却映不亮这下头浓厚的黑暗，叫人难以探清楚其中形貌。

　　那漆黑并非是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形成的阴影，倒像是一团荡在了水中、尚未化开的墨汁。

　　武将锋利的嘴角抿了抿，重新仰头望向侧上方的窟窿，眉头轻蹙，面露狐疑。

　　刘满的衣领又绕过半圈，被勒的直伸舌头：“将军，要，要勒死了……”

　　武将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将刘满拽起来放在身侧，想想，又嘱咐一句：“站稳。”

　　刘满随意应了一声，双脚落到实处总算放松下来，跺脚探了探脚下虚实，一面调节气氛：“咱们这又不是燕子，怎么在梁上搁着？这是要在梁上筑巢呢？”

　　那武将自然不会回刘满这番混话，单手在少年的头顶上撸了一把，示意他闭嘴。

　　刘满没人捧场，自己也继续不下去，只得干笑两声闭了嘴，讪讪的侧头去看身边的武将。

　　身边人锋利的眉头拧着，压在高耸的眉骨下的眼眸异常锐利，身材高大精悍，此时看来，就像在逡巡着搜索目标的鹰隼。

　　“将军在找什么？”刘满好奇，抓着武将的衣裳顺着他转过半圈，看另一方向，还是没看出来什么，于是又问：“我们不是要进到这楼里头去？怎么就在梁上停下来了？”

　　武将未搭理这话唠，伸手将探着身子的刘满拖回来夹着，遥遥一点下方的黑暗：“这处的黑暗比爷刚过来的那时候更浓了点。”末了又补充道：“下方的黑暗有些不同。”

　　这气息像狗舌头从刘满的脖子上舔了过去，他一阵不由自主的颤栗，耳根子发烫，扭着想避开，一面随口道：“这都是黑，你还能看出差来？”说着就抬手搓脖子，把上头站起来的汗毛捋平下去。

　　哪想，这武将却是大手一伸，将刘满的后脖颈捏住，掰着往下按：“自己看。”

　　刘满被那带着茧子的手捏着后脖颈，又痳又养的，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一门心思的想不着痕迹的从武将的手里头扭出来。

　　武将松了手，刘满赶紧像小狗一样蹲在月梁上朝下看，不小心脚底还滑了下，武将又是一捞，怒斥：“看着点！”

　　刘满尴尬的摸摸鼻子，干咳一声，装作什么事儿没发生的样子，蹲稳当了，继续探头往下看。

　　武将站着，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刘满顿时一头黑线，想想这画面实在是……这肯定就像是牵了只小狗。于是垂眉耷眼的动了动，就想给这手从肩膀上甩下去。

　　“莫作怪！”武将呵斥一句，单手将刘满的肩膀扣紧了，只觉得这小子就和泥鳅似的。

　　这一下，武将的手指直接从肩胛骨的位置移到了刘满衣裳里头的锁骨上。

　　刘满顿时“嗷”的一声，差点原地弹起来。

　　武将一脸漠然，低头看一眼刘满，看似漫不经心的开口：“动什么？爷又不是要把你怎么样了，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做给谁看呢？”

　　刘满眼皮子直抽抽，不敢细究这武将话里头究竟有几层意思，就这么着在强权下妥协了，不敢再动，身子僵着，老实观察。

　　一会儿，他眼睛眯起来点。只见下方和外头一样游荡了丝丝缕缕的雾霭。他抬头看向身边武将，嘴巴张了张，心中犹豫。

　　武将低头望身边的少年，绷着的脸上就一个意思：看见什么，说。

　　刘满蹙了下眉，仍旧是没开口。毕竟有看见那雾霭化作幻象的事情在先，他也没法知道是不是肉眼凡胎也能瞧见那雾气。

　　“说。”简单的一个字愣是被这武将说出了命令的味道，显然是久居高位之人。

　　刘满只得斟酌着开口，小心觑着这武将面上的神色：“将军可有看见这下头烟雾缭绕的？”

　　武将嘴角扯出一丝冷嘲的弧度，道：“你就看见这？”

　　刘满心中愤愤然，木着脸说：“将军还能看见什么旁的不成？将军眼睛是钛合金的？”

　　武将棱角分明的嘴唇动了动，愣是没能说出点什么来。刘满总算胜了一局，心中得意，便不管这武将，继续探查下方。

　　刘满这次再看过去，只见这下头的烟雾居然变了样，那些本来呈丝状的雾气聚合起来，盘旋着，犹如水流集成额漩涡。

　　他心中微微一颤，直觉这雾气带着种说不清的邪气。但刚才测过，这地方并无邪物，料想现在就是再打个火苗，也是查不出来，于是便略过这诡异的浓雾，换一个角度，绕过支撑继续观察下方。

　　就见那横梁层层向下，像是要永无止境的往下延伸下去，根本望不见尽头。刘满的视线终结处，便是流转着的黑雾漩涡的中心。

　　他起身，对武将正色道：“将军不觉得这横梁分布的其实就和台阶一样？”

　　武将蹙眉，未答话，又将不知不觉就往月梁边缘站过去的少年拽回身边来。

　　刘满未察觉武将动作，兀自继续道：“这似乎还是种意味不明的指引，像是引着进入这里的人一路往那黑雾的中心？想叫人从这中间下去。”

　　武将摩挲着下巴，露出思考的表情。

　　刘满这才发现，这男人在不动怒而动脑的时候其实看起来更显得威严，少了那么些武将特有的锋芒，倒是像个老谋深算的帝王。

　　“说不定是这往下的横梁，永远没有个尽头。”武将缓慢道，面上神色略显凝重。

　　刘满正走神，冷不丁听见这话，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再看那武将神情，心中忍不住就打了个突，面色瞬间就白下去两分。

　　“怎么了又？”武将视线扫过来，用眼皮子夹着这面色刷白的少年郎，心中不屑，本就想嘲讽两句，但见了这惨白的脸在这一身红衣衬得有些可怜，话到了嘴边就不自觉的转了语调，问:“这就给你吓成这德行？”

　　刘满赶紧摇头，生怕被这武将瞧不起，想想又勉强找个解释，道：“只是觉得这下头的雾霭有点怪异。”

　　不说两人还都未在意，此时再一看，就见这不过就两人说话的这一会功夫，下方的黑雾就旋转的更快了，显然不是单就为了藏住下头的空间。

　　刘满瞧了一眼就忍不住蹙眉，觉得这黑雾的存在怕是还为了什么别的目的。

　　“又怎么了？有话便说。”武将余光一直注意着身边的少年，见他蹙眉便开口问道。

　　“将军上来的时候看见的也是这？下面是什么？”刘满只能寄希望于这武将，在他看来，好歹这人也是打下方上来的，至少知道下头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吧。

　　然而，武将拧眉，面色茫然。

　　刘满顿时一张脸就垮下来，心说这人八成是忘了才对，不然怎生是这个反应，遂无奈问一句“将军可是忘了？那总归知道方才有没有这雾气吧？”

　　武将眉毛动了动，四平八稳道:“爷当时没看清。”

　　刘满嘴角抽动了下，草草点头，权当不戳破给人留个面子。

　　武将却是怒道:“什么雾不雾的，下面看过去不都是一团黑？爷还能看见什么？”

　　刘满木着脸，勉强安抚道：“将军莫激动，我又没说什么，不用解释的，我懂。”

　　武将愤怒的喘息，视线停在刘满身上好一会，他能不知道这小子是在想什么？但他刚才是真没注意，单就忙着找这小子了，哪里会注意周围情况？

　　但这话是决计不可能从他嘴里头说出来的，只得干咳一声做掩饰，不去搭理这会蹬鼻子上脸的小子。

　　刘满还不自知，嘀嘀咕咕道：“方才将军不就是从下头上来的吗？我就这么一问而已……”

　　说着，自己就是一愣。他迟钝意识到不对，刚才听那武将声音分明就离着上头那屋顶不远，要是距离隔着这么远……

　　“将军刚才是在横梁上叫我的？”刘满迟疑的望武将。

　　武将倏然间眯起眼。

　　刘满心中有数了，这里头明显是又出了幺蛾子，要么是幻境，要么是机关，不然没道理这上下间距陡然间就拉伸出去这么多，更可怕的是，他们两在那屋顶上站着的那会儿，完全就没觉出任何异动。

　　“下去看看，看这雾气……怕是迟则生变。”刘满面色沉下来，但这正经表情没能保持住多久，下一秒，他就觉自己后衣领一紧，被勒的舌头一伸，接着脚下就是一空，就跟个风筝似得，被武将拽着朝斜下方的横梁上跃过去。

　　本应该直往上方而去的风声半道被撕开，刘满顿时意识到不好，慌忙提醒武将。

　　话音未落，武将便已折身就往侧面飞扑而去，接着在侧方横梁上站下来，蹙眉：“怎么？”

　　紧接着，他就发现根本不用这少年解释了。脚下横梁飞转，居然水平翻转下去，顿时将上头的人往下方抛去。

　　刘满反应及时，树袋熊一般两手抱住垂直起来的梁。

　　武将本是拎着这少年衣领的，这么着一来，顿时变成了他吊在刘满身上了。

　　刘满抱着那梁，龇牙咧嘴的，额角上青筋都暴出来了，但还是被武将同他手里头拽着的子婴的重量瞬间被拖下去一长截，接着觉得手中一空，又往下坠去，他刚抱住的那根梁到了尽头。

　　但这回，刘满还未来得及因为那失重感叫出声，就摔在进来一坚硬的胸膛里头，原来是下方的一横梁接住了他们。刘满松口气，就想从武将的怀里头拱出来。

　　武将呵斥：“别动！”

　　但这话说的到底是晚了，刘满就和滑不留手的泥鳅一样，已经钻了出去。

　　武将嘴唇颤了颤，没动。

　　就在窜出去的一瞬间，刘满便觉得脚下横梁快速倾斜，就和存心是要给他掀飞出去一样。

　　“趴下！”武将命令。

　　刘满顿时又是一记树熊抱树，顺着那倾斜面就往前趴过去，横梁瞬间又是一个回弹，从下往上一下击中刘满胯/下，他顿时虾米一样拱起身子，两腿一夹，“嗷”的一声不受控制的就打喉咙里头窜出来。

　　武将刚勉强将这平衡木一般的横梁稳下来，就听着一声叫的凄厉，连忙去看前头的少年，就见刘满面色苍白，直着脖子惨叫，额头上全是冷汗，再一看少年两手捂着的地方，眼皮子忍不住的抽搐两下。

　　“怎么样了？”武将想想，勉强问一句。

　　刘满艰难道：“蛋疼。”

　　武将拧眉，搜罗了半天语言，最后还是决定不说话了。

　　刘满冷汗淋淋的，骂骂咧咧道：“谁想出来弄个横梁做翻板机关的……夭寿咯！”

　　武将抿唇看了下下方，道：“你起来，听爷指挥，一点点挪过来。”末了又改口：“不是，你还是就这么爬过来。”

　　刘满知道这是要保持平衡，就一步一个指令的往前挪动。

　　“别动！退！”武将叫道，陡然后退两步。

　　这回及时，刘满堪堪停下，就觉鼻子一凉，接着就听见“咚”的一声重物砸落的声音，一横梁居然就这么直直的砸落下来，要是再往前一公分，就能给刘满额头往上直接砸扁了贴梁上头去了。

　　但是这一下，好不容易维持住了的跷跷板再度偏移。

　　刘满瞬间大叫着被甩飞出去，武将脚下一蹬，飞身往上，抬手拽住从头顶上呼啸而过的刘满的衣领，复又拧身往刚落脚的横梁的平衡点落去。

　　但这时候突变再起，只见刚才那砸下来的横梁居然又九十度翻转，居然升降梯般的往上升起。

　　刘满看着目瞪口呆，被武将挟着落在这往上抬升的横梁上头。

　　“怎么回事？”武将蹙眉，习惯了似的问身边的少年。

　　刘满傻愣愣的，只能回：“机关。”

　　放眼望去，只见下方数百根横梁飞速移动起来，上下翻转、或是陡然重叠，居然瞬间形成一巨大的平衡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