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合约》因酱

4、第 4 章

　　倪苒低下头，手攀着脸，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那是人体表温度最凉的地方，而现在，数它最烫。
　　柯培坐回去，双手放在桌上，交叉在一起，看她这么腼腆的模样，确实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等会儿跟安可说一下，明天去看牙医吧。”柯培示意她可以走了，“你早点休息，让柯浩然自己练琴。”

　　倪苒回到房间，倒头趴在床上，隐隐约约听到柯浩然拉小提琴的声音，那是不是录音，她不想管了。安可送来了止痛片和温水：
　　“医生预约好了，倪苒，以后这种事直接告诉我，没事的。”
　　倪苒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把药吃下去，她问安可：“安可，你觉得我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吗？”
　　安可被问得突然，下意识就安慰：“当然可以啊。”
　　但心里稍微一琢磨，谁都觉得倪苒不太合适。

　　倪苒自己也这么认为，她才刚来，就打起了退堂鼓，早知道，就不要答应林嘉慧来这里，这个地方不是她这种层次的人能呆得住的。安可走后，倪苒洗了个澡，药效起好像了作用，牙疼减轻不少，她浑浑噩噩地睡过去。
　　次日陪柯浩然去了击剑室，司机把她送到一家私人诊所，倪苒躺在一堆器械当中被检查了半天，医生给她拍了片子，拿着X光片给她看：
　　“是阻生智齿，就是有两颗长横了，得拔。”

　　任何人听到“拔牙”都会本能地害怕，倪苒懵了：“可是医生，它还没长出来呢。”
　　“你放心，咱们这儿经验很丰富。”不知道那医生是坏心眼，还是太得意自己的技术水平，向她现场科普了一遍，“你这种情况呢，要先划开牙龈，再钻开槽骨，把牙齿切碎，一块一块拣出来……”
　　倪苒正听得后背直冒冷汗，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那医生手里的X光片。
　　“梁医生，不要吓唬小孩子。”

　　“柯总？”牙医被捉了个现形，连忙把之后还想说的几句吓唬病人的话咽回去，讪讪一笑，打着哈哈，“您怎么也来了？”
　　柯培竟然会亲自来，梁医生不禁多看了倪苒几眼，昨天预约的人并没有告诉他病人的身份，他看着这小姑娘的模样，也想象不出她和柯培是什么关系。
　　倪苒也受宠若惊着，柯培看那黑白影图的样子，分外认真，半晌，他把X光片翻转过来，不懂就问：
　　“这四个都是智齿？”
　　“是的，倪小姐一共有四颗智齿，其中有一侧的两颗需要拔除。”

　　“才二十岁，一般人长智齿不会这么早，她这样正常吗？”柯培刚问完，看到倪苒一脸紧张的样子，出于安慰，朝她轻声道了句，“不过，听说长得早的人聪明。”
　　“真的吗？”倪苒睁大眼睛，“谢谢柯先生。”
　　梁医生立刻严肃地纠正：“柯总，这是不符合科学的，智齿的生长早晚由基因决定，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的说法。”
　　“什么时候拔牙？”柯培不跟没眼色的人争这个。
　　“倪小姐目前的情况不适合手术，我给她开点药缓解一下炎症，过几天再看。”

　　柯培又继续问了几个问题，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替她顾及到。有一刻她甚至怀疑，到底他跟她谁是老板。出了诊所，她规规矩矩跟他道了个谢：
　　“柯先生，谢谢你来。”
　　“我附近有个会，”柯培应得很自然，“正好顺路来看看。”
　　两个人的车都等在路边，倪苒站在原地，目送他上车，一直到那辆车消失在视线里。
　　真是平易近人。她心里有了一丝顿悟，怪不得，安可会告诉她注意保持距离，这么好的柯先生，确实会让人不知不觉就想要亲近。
　　她暗暗提醒了自己一下，这才回到车上。

　　从击剑室接回了柯浩然，在家吃了个午饭，倪苒一天的工作就告一段落。她想，要是没有晚上两个小时的练琴，没有关于练琴的扯皮，这眼下的工作还是挺顺利。
　　柯宅的环境很好，绿树环绕，炎炎夏日的午后能听得见蝉鸣，倪苒没有午睡的习惯，她趴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惬意地吹着空调，看着窗外。
　　她突发奇想，起身打开窗户的锁扣，推开了一道缝，一股热流顿时从外面涌进来。
　　倪苒小心地伸出手，把一片掉在窗台上的绿叶拾起，放在手心里，掸了掸，没有灰尘。

　　此时柯浩然刚下了楼，经过倪苒的房间，他准备去厨房的零食柜里拿包薯片。
　　一阵断断续续的音乐声传入他的耳朵里，是熟悉的曲调，他最近刚学的莫扎特。那声音好像是管弦乐，有点像口琴，却比口琴单薄一点，也悠扬一点。《第三协奏曲》明明是很激进的旋律，大概是奏曲的人不熟悉乐谱，吹得很慢，反倒有种抒情的味道。

　　倪苒听到敲门声，收起了树叶，去开门。
　　“浩然？”难得他来找她，她见他好奇地望屋里探望，“怎么了？”
　　“是你在吹口琴吗？”
　　倪苒摇了摇头，把手掌在他面前展开，那片树叶被她吹奏过，边缘有点湿润，是亮亮的绿色。
　　柯浩然不可置信地瞪着那片叶子：“你是用这个吹的？骗人。”

　　倪苒当着他的面，抿住树叶，吹出一段流畅的旋律来，小家伙看得一愣一愣，拿过树叶，翻来覆去反复地看。
　　“这不是院子里树上的叶子吗？”
　　“嗯。”
　　他一溜烟跑出去。
　　这孩子的背影转眼就不见，倪苒捏着树叶梗看，她会吹叶子忘了是跟谁学的，只是在她们家乡，吹这个并不奇怪，尤其是放牛的孩子人人都会。大城市里树少，乐器五花八门，大概很少有人能想到，树叶也可以吹出声调吧。

　　很快，柯浩然抓着一大把树叶跑回来，一股脑儿摊在她书桌上。
　　“我怎么一片也吹不响？”他挫败地问，拿起一片又试了试，只能发出“噗噗”声，“刚刚你吹的那片呢？”
　　已经混在一堆叶子里，分不出哪片是哪片了。
　　柯浩然翻翻找找半天，觉得有一片好像很眼熟，充满期待地抓过来试试。
　　“噗——”

　　倪苒抽了张纸巾替他擦擦额头的汗，随手拿了片叶子，示范给他看：“这样捏住。”
　　柯浩然虔诚地照做：“然后呢？”
　　“浩然，你想学是吗？”
　　柯浩然急忙点了点头：“教教我吧，好妈妈。”

　　倪苒没想到他兴趣这么大，想了想：“那我们做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
　　“以后，晚上认真练琴。”
　　“好的！”柯浩然想也不想，一口答应了。

　　“柯浩然？”
　　他已经迫不及待：“还有什么？”
　　“你是个男子汉吧？”倪苒还迟疑着。
　　“我当然是，我说话算数，你问安可。”柯浩然朝外嚎了一嗓子，“安可！”
　　“好的，这样就够了。”她拍了拍他的头，笑起来。

　　这天柯先生回来的早，傍晚时分他到了家，一眼看到自己儿子，拉着倪苒的手，从她卧房里跑出来。
　　已经玩得这么熟了？柯培换了双拖鞋，拉松领带，把公文包递给安可，朝那两个人走过去。
　　昨晚回家的时候，那个小混蛋练琴的时候还一脸不忿地看着倪苒，家里换过那么多人，柯培心里也清楚，这个孩子很不好伺候。
　　“老爸！”柯浩然围着倪苒绕了两圈，跑到他面前，握着的小拳头伸向他，“我送你一个礼物。”
　　柯培配合地摊平手掌去接，而那小东西松开了拳头，往他手心里放了一片皱巴巴的叶子。
　　这不是院子里的树叶么，柯培没看出什么花样，心想，小孩子就是大惊小怪。

　　柯浩然对他不识货的样子很失望，也没解释，又跑回去拉倪苒：“妈咪，走，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游戏卡。”
　　柯培讶异，这小子今天真大方，连那么宝贝的收藏都拿出来分享，看来是很喜欢人家了。倪苒才来了几天，她是怎么做到的？
　　倪苒被一路拉上楼，经过柯培的身边时，回头朝他笑了一下示意。

　　“吃饭啦，吃完再玩。”安可上楼来催饭，“倪苒来搭把手，我们一块把他拖下去。”
　　倪苒三两下帮他把铺了一地板的卡牌摞到一块：“先吃饭吧浩然。”
　　“吃完要练琴的，没时间玩。”他扁扁嘴，不情不愿地收拾。
　　安可双手抱在胸前，挪揄道：“放录音不就好了吗？”
　　倪苒听她说得那么平常，看来这熊孩子练琴蒙混过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安可明明知道，却从来不管他。或者说，历任“柯太太”都知道柯浩然不练琴，可是谁也拿他没办法，大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以后不放录音了。”这时柯浩然站起来，“我会好好练琴，这是我跟妈妈之间的约定。”
　　安可意外地打量了倪苒两眼，真是看不出来，这就叫深藏不露吗。
　　她笑了笑，鼓起了掌：“棒棒的，小少爷。”
　　不，不是小少爷，她是想说——

　　棒棒的，倪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