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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战鬼(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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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过战鬼吗?宁静祥和的小村落里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坐在了一群满脸好奇之色的小娃娃中间,幽幽地问道。葡萄架上,几片绿色的叶子,被风吹得一颤一颤,几声虫儿的鸣叫传来,与这老人缓慢的话语相和。
(一)
萧瑟而荒凉的古战场,断戟长枪,一般被买入了焦土中,露出来的因为一年又一年的风吹雨打变得锈迹斑斑。旗帜残留的杆子与那战车的残骸,堆叠在了一起。焦土中,只有小片的地方才长出了几根枯瘦的杂草。
距离潼关之战,一晃二十年。
一个一身破败红甲,满脸血污的女子,手中握着一柄闪着幽蓝色光束的长枪,跪在了地上放声痛哭,从她的眼眸里头,流淌出来的是那渗人的血痕。她在寻找什么?游荡了这么多年,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姓。
枫华谷一如从前,经历了尸人蔓延的恐怖,又经受了战火的摧残,像是变成了一块死地,没有人愿意居住到这儿来,只有那久远破败的老村落里头,零零散散的住着几户人家。漆黑的夜里,风吹过山崖石缝,四面回荡着凄凄切切的呜咽和哀嚎。一轮圆月悬在了天边,与那乱葬岗中的鬼火相照。谢阿蘅背着一柄古朴的剑,独自赶路。她仿佛没有听见任何的声音一般,目光只定定地望着前方。
谢阿蘅是个剑痴,师兄弟们在那山上清静之地练剑,而她偏要在这繁杂的世间寻找着剑中奥义。她不关心世间的种种,她只在意自己手中的那柄剑。别人的死活更是与她无关。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已经融入了剑中,她不懂何为手下留情,招招夺命。
“你的剑中煞气太重,缺少一股祥和之气。如果不能够突破这层,剑道上不能再有增进,而如何去除这煞气,你该去往煞气之源中求取。”一位隐匿山林的高手说道。
战场上煞气最重,就算经过百余年,也不会消散,于是谢阿蘅就找到了枫华谷。
(二)
她终于听到了响在耳边那满含凄惨与悲愤的呜咽之声。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她的呈现一片眸子猩红色,她笔直的站立,目光望向了谢阿蘅。诡异的场景,她偏偏一点儿异样的感觉都没有。
阴冷的风吹拂着衣襟,谢阿蘅捋了捋垂在了肩膀上的那缕长发,向前一步拱手问道:“古战场,怎么走?”
“古战场?那是个危险的地方啊……”满脸血污的红衣女子有些怅然的叹息道,“大军压境,哀嚎遍野。刀光剑影中,鲜血飞溅。被战火灼烧的旗杆,尸体,甚至是活生生的人,他们都在大声地哭泣啊。你找古战场做什么呢?”
谢阿蘅没有注意她的话语,只是盯着她的面庞,心中有几丝异样的情绪。偏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她从衣襟中捞出了一块素净的从未使用过的帕子,温柔的给面前人擦拭着面庞。白色的帕子很快被鲜血染得通红,那人脸上的血污不见消退,反而越发的鲜艳。谢阿蘅这才反应过来,她触碰的这个人,身上没有一丝的温度,就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痛。”女子皱了皱眉,退后一步,避开了谢阿蘅的手。
“……”谢阿蘅只是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女人。原来她从来不信,或者说是不关心那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可当一切发生时候,她又能够平静而坦然的接受。“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女子摇摇头。
“那你住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好奇心,跟一只不知是鬼还是妖的人谈话。只是话语已经脱口而出,无法再收回。
女子没有吭声,只是一转身,擦踏着那片焦土朝着前方的乱葬岗走去。那儿盛放着大片的彼岸花,在月光下轻快的舞动。一座荒坟,石碑像是被人劈了一半,里头那半是腐朽的棺材也被挖掘了出来,女子躺了下去。而谢阿蘅看着看那破碎的石碑,勉强的辨认出越夙这两个字来。
(三)
古战场分明就在眼前,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
谢阿蘅日复一日的在这儿练剑,只是依然找不到任何的感觉。
长枪插在了地面上,红衣女子的手中撑着一把伞,遮住了那暴烈的阳光。
“越夙,你不怕太阳么?”谢阿蘅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几乎每天都要这样问一遍,她没有发现,自己早就不像当初的那般心无旁骛了。越夙很少开口说话,只是用那双赤红色的眸子紧凝着阿蘅。谢阿蘅也不在意,只是轻巧地笑了笑,“那些坊间传言到底是小儿胡说,鬼怪那里真的那么容易灰飞烟灭了。”
“越夙,我要走了,这儿不是我要寻找的地方。”终于有一天,谢阿蘅拧着眉说道。
越夙没有答话,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还有遮住面容的纱巾,就像是一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了后头。那柄长枪,则是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棺材里头。战乱结束的二十年后,那种围绕在心头的惊惶早已经磨灭了,只有闲暇时候,才会谈起在那次战乱中死去的人。天策府中满是劫火摧烧的痕迹,其他的门派亦是不能幸免,武林之中再也不复当年的盛况。
洛阳城的大街上,一匹骏马载着一位英姿飒爽的黄衫女子飞驰而过。
谢阿蘅认识那个人,想也没有多想,她就擦踏着屋檐朝着那人奔离的方向而去。藏剑山庄,辈出铸剑的奇人,她那儿,也许会有自己想要的好剑。
她带回了一把通体红色流光的长剑,忽然想起那被自己丢在了街心的人。沿着原路返回,她正被人群包围着指指点点,她的神情慌张失措,就像是一个迷失了路途的孩子。这一刻,阿蘅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她推开了众人,牵着越夙那冰凉的手,朝着人群冷哼道:“没见过异域人?”
“我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身上冰凉,像是个死人!”
“这么大热天,包裹的紧紧地,浑身上下真是透着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鬼在阳光下不是会灰飞烟灭的吗?”
“……”
身后各种闲言碎语传来,谢阿蘅握着剑,忽然间像是着魔了一般。
鲜血流淌了一地,她半跪在地上,怔然的望着自己的双手。
(四)
死了人,毕竟惊动官府,一点儿抵抗也没有做,她就被官差给逮捕走了。
可是不久之后,她又被人给放出来了。
他们说:“那些人又被你的同伴救活了。”
摘了面纱的越夙,她的面上血污更加的鲜红了,她平日里头,站在一边,也会莫名的发出巨大的喘息,就像是一个濒死因为不甘而在挣扎的人。自己在想些什么?她已经是一只鬼了,谢阿蘅苦笑着摇摇头。
她每次提起剑的时候,就像是被人摄去了神魂,她自己也感觉到了。那柄红色流光的剑能够发出凛冽的剑气,就算被锁在了匣中,也能够发出森森的龙吟之声。
纯阳宫里头来了人,想必是自己做的事情惊动了他们。可是却出乎了意料,他们不是寻自己,而是冲着越夙来的。手臂上的皮肤多了一块焦灼,越夙的形体忽然变得有些淡了,白日里她也不出门,只是蜷缩着躲在了那阴暗的密室里头。
“这是纯阳宫的符箓打伤的。”在谢阿蘅的百般逼问下,她终于咬着唇颤声说道。
纯阳宫确实有一脉弟子精通道术,谢阿蘅没有丝毫的犹豫,提着剑就走了出去,冷笑着看那些在院落周边逡巡徘徊的人。
“阿蘅师妹,你身上的煞气很重,一定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位穿着道袍的男弟子迎面走来,正色道。
“那你觉得是我煞气重,还是这柄剑煞气重?”阿蘅冷笑一声,把长剑送入了那位弟子的胸口。血顺着剑尖流淌,那层红色的光芒越发显得妖异了。阿蘅用衣袖摸了摸唇,她冷厉的眸子盯着那些瑟瑟发抖的人,直到他们逃开这里。
(五)
“阿蘅,你不要碰这柄剑了,它上头有邪气。”现在连越夙都这么说了。
谢阿蘅将它束之高阁,折竹枝练剑,可是那层煞气像是钻入了她的骨髓里头,她时不时有种嗜血的冲动。如果对着溪流,也许她会发现自己那双眸子,颜色略微与越夙相近。
那穿心一剑使她成了门派的叛徒,纯阳宫不会善罢甘休。
谢阿蘅十分冷情,就算是同门的师兄弟,她也无动于衷。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她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轻轻地擦拭着那柄长剑。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她口中哼着的歌谣,是越夙那儿学来的。
“师父就要来了,师妹你别再执迷不语了!”最后来的一批人,还没等到她动手,就落荒而逃了。越夙不是人,他们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可是那又如何呢?抖了抖手中的剑,她只是想要守护一个人罢了。
只可惜啊,人间自是离恨多。
“越夙?越夙?”谢阿蘅找遍了院落,都没有寻到她的身影。书房中悬在墙上的剑匣此时也被打开来,搁置在了书桌上。
嘈杂的声音从后院传来,谢阿蘅眸中掠过了一抹阴鸷,便飞速的跑了出去。
“阿蘅你身上煞气太重了,为师不该放你下山的。”
“若你一直在华山清修,或许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大概这就是命数吧,那个女鬼岂能够容于世间?你就跟为师回去吧。”
……
“啊——”谢阿蘅凄厉的长啸一声,那些话她一句都听不得。
(六)
剑庐里头的火在燃烧着,那柄红色流光的剑正插在了里头。
黄衫女子看着门口,不忍的闭上了眼眸,口中溢出了一声极浅的叹息声。
(尾声)
“奶奶!奶奶!后来怎么样了?”听得津津有味的小娃娃们纷纷追问。
“后来啊,谢阿蘅被抓回去锁在了论剑峰呐,那个战鬼自从投入了剑庐之后就灰飞烟灭了。这世间煞气太重,唯有真情方能够感化呐。”老婆婆慢悠悠地说道。
“就像我跟阿兰姐姐这样的吗?我们玩的很好。”一位扎着小辫子的姑娘,清脆的说道。
老人微仰着头,伸出粗糙的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笑说道:“你们啊,只是姐妹之情。她们之间的,是感人肺腑的爱情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