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秋词》薄荷棒糖

15、犹带昭阳日影来（中）

　　皇帝自从娶了新的老婆们，心情也好了许多。
　　头天晚上歇在贤妃绛雪那，第二天就跑去见青蘅选给他的良妃桃叶。桃叶不过是个小吏的女儿，虽然颇有姿色，却从未想过能够一步登天。可是皇帝自打把她召进宫就恩宠非常，几乎到了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地步。其中原因，却与美貌无关。皇帝只是喜欢她安静，不论是装出来的，还是真安静。他只要坐在那，看见这个女人倚在窗边刺绣，就觉得心里无比平静。桃叶是那种女人，虽然并非国色天香，可是秀骨无双，那种从内而外散发的气质，不是寻常人可以得到的。而皇帝，是觉得，偌大皇宫，只在这个女人身上，他才能找到一点家的感觉。
　　这位良妃娘娘，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却也没有恃宠生骄。她本身便是小妾所生，自然知道小妾该守的本分。她并不爱皇帝，可是皇帝爱她，这点爱，便是她在宫里唯一的依靠了。
　　绛雪倒是不介意自己不得宠，还三天两头地去找桃叶，顺便，召青蘅过来叙话。
　　“本宫想不到，那天遇见的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呢。”
　　“娘娘青春正盛，早晚会邀得圣宠的。”
　　“青蘅，你看上去，也不那么像个妖孽，怎么就惹得满朝文武心生怨愤呢？”
　　“他们总不能去怨皇上。”
　　“本宫不是傻子，在这皇宫里，我不求恩宠，只求平安，你可会帮我？”
　　“娘娘有娘家人帮衬，没人敢对你怎样的。”
　　“我爷爷万言奏疏，那抵得上大人一句话。”
　　“娘娘慎言，不过淑妃娘娘温柔贤淑，您倒是不妨多同她走动走动。”
　　“本宫记下了。”
　　青蘅离开，却没有回长信宫，径自走到神武门的城楼上，伫立。
　　那落日下的京城，曾经也有他一个安身之处，如今折腾了一圈回来，物是人非事事休。当年穆宣谈起他弟弟同陈家小女儿青梅竹马，如何会想到如今光景。
　　回去的时候七宝等在院子里，说皇上要见师傅您。
　　青蘅怔了一下，说，等我换了衣服过去。
　　皇帝在良妃桃叶的宫里。青蘅走到门口，听见里面笑成一片，皇帝把他的小老婆抱在膝头，桃叶转过头喂他吃葡萄，一片小儿女情状。青蘅心里竟然有隐隐的感动，似乎皇帝这时候，才像个正常人，才像个丈夫，父亲，恋爱中的男人。
　　他敲门进去，桃叶已经从皇帝膝上下来。
　　皇帝对青蘅说：“内府贡来的霞影纱还在不在？找几匹给良妃送过来罢。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说，罢罢，你几时记得这些事情，叫七宝去办便好。
　　青蘅告退，心里叹：你终于，还是把我当作奴才用了。
　　忽然想起来，回头，道：皇上莫要忘了，初一要考校皇子们功课。
　　当朝太子虽然地位尊贵，却不得皇帝的待见，原因之一，是他娘皇后不得皇帝待见，原因之二，还是皇后，小时候对他溺爱太过，导致这孩子在皇帝面前老是没轻没重。本来么，他们一家子刚搬进皇宫没多久，小孩子接受能力强，慢慢学习也就会了，可惜皇宫并不是个能够等待人成长的地方。这里群狼环伺，弱肉强食。
　　皇帝照例要在初一召见儿子们，考校功课。太子看见春秋三传就头疼，哪里想到今天撞到了枪口上，他爹铁青着脸说，到外头跪着去，今日你解不出《公羊》里这段话，就不用起来。太子只好灰溜溜地出去跪着。心想他爹在王府的时候还不是鼓励他钻研那些斗鸡走狗的把戏，如今却换了个人一般。他却忘了，当荒唐王爷和一国之君，其中的差距是很大的…..
　　青蘅在旁边把这一场看得清楚，只说：“小孩子不懂事，皇上当叫皇后娘娘好好教养便是。”
　　皇帝摇头，叹口气：小孩子？他能比你小几岁。愚不可及。
　　青蘅哭笑不得：拿我和你儿子比？哪里有一点可比性？当然不能这样说，于是拿了本诗经给皇帝，说：“下头还有几个皇子呢，皇上考完再生气不迟。”他那天见着淑妃的时候，便记得她在考祈年诗经。
　　皇帝一圈考校下来，只有祈年功课背得流利，不由得高兴起来，问祈年要什么赏赐，这孩子想了想，说他们宫里冬天冷，问他爹能不能多给几个暖炉。
　　皇帝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说祈儿你先回去罢，朕不会让你跟你娘冻着的。祈年高兴拜别，不知道他娘心里打得是什么算盘，今天一早就对他说，要是父皇赏你东西，就要暖炉。
　　祈年刚出去，皇帝就沉下了脸，叫王怀恩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说朕的儿子今天问朕要暖炉，淑妃怎么也是朕的贵妃祈年的娘，你们这帮势利的奴才就这样欺负她。
　　王怀恩吓得脸都绿了，偷眼看青蘅，见他扔了个“不关你事”的眼色，才把心放了一半，连连应承说奴才这就去见淑妃娘娘问她缺什么是奴才御下不严皇上息怒阿……
　　皇帝倒真息了怒，只说，你且去罢，朕今晚去淑妃那睡。
　　王怀恩如蒙大赦，一溜烟出去安排各项事宜。留下皇帝跟青蘅在殿里。青蘅也没说什么，径自去沏茶回来，说“怒气伤肝，皇上何必呢？”
　　“好歹也是朕的儿子老婆。”
　　“皇宫不就是这样的地方，皇上自己都忘了这个老婆，又怪得了谁。”
　　“你怪朕偏宠桃叶？”
　　“我又不是皇上的后宫佳丽，哪有吃醋的理由。”
　　“朕是真的喜欢桃叶。”
　　“好在贤妃怀孕了，要不皇上更加应付不过来了。”
　　“青蘅，朕不是个好丈夫，是么？”
　　“皇上坐拥天下，操心的事自然要多些，皇后娘娘会替您管束后宫的。”
　　“那个女人不提她也罢。”
　　当夜皇帝去了淑妃那里，却忘了外面还跪着个儿子。青蘅见皇帝走了许久，量他是忘了太子还在罚跪这回事，于是叫七宝去拿件衣服，出去解救那可怜的孩子。
　　太子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卷入暴风雨中心，还无辜的跪在地上思过。青蘅过去，道：“殿下，天凉了，您先起来，回去歇着吧。”
　　“父皇叫我起来了？”
　　“没，不过．．．．．．”青蘅还没说完，那边尖锐的女声就开始魔音穿脑：“既然皇上没有下旨，又岂容得你做主，你这个妖孽。”
　　“见过皇后娘娘。”
　　“你这个妖孽，狐媚惑主不够，如今又来假传圣旨，你教唆皇上流连后宫不理朝政，哀家倒是后悔当初怎么没杀了你。”
　　皇后听见儿子被罚，本就着急，又看到青蘅，想起他引诱皇帝弄了那个良妃进宫害得她倍受冷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可惜青蘅比她强硬得多：“娘娘若是后悔，如今动手倒也不迟。”
　　“你以为哀家不敢？”
　　其实她倒是真的不敢，当初那一场，已经让皇帝气得半死。可惜，这个女人实在是够笨，居然下令青蘅替太子跪着，自己把儿子领走。
　　于是皇帝第二天从淑妃那回来，就看见青蘅无奈的跪在大殿前面，冷得如同僵尸。于是皱眉，问：“怎么回事？”
　　七宝终于盼到救星回来，添油加醋的叙述了皇后娘娘的行径。皇帝听完了许久无语，把青蘅拉起来，叫七宝扶他回去歇着，这阵子不用当值了。
　　青蘅被那天晚上一折腾，却病了好久。皇帝恋着桃叶，叫他不用去当值，只歇着便是，也送了许多珍奇药材来。
　　七宝倒是为他师傅不平，说皇上怎么也没惩治皇后一下。
　　青蘅摇摇头，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随即呛着了水，差点把肺都咳出来。
　　他这样半死半活在床上躺了半月，身子才逐渐恢复。这一日宫里却乱七八糟吵吵嚷嚷，他遣七宝出去看看，去等来了王怀恩。
　　许久不见的总管大人说皇上要见他，请他快点过去。
　　“怎么了。”
　　“皇后害贤妃娘娘小产，如今形势败露，皇上震怒，要废了皇后娘娘呢？ ”
　　“那总管大人是要我去劝架？”
　　“我…..”
　　“罢了，我过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