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水泱泱仙如月》雪山天文

181、游园惊梦

　　白生的父亲被皇上任命到远处做官，举家都要搬走。一家人搬到了一个年岁很久的府上，只因父亲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又不屑受那官僚之风，所以一直没有升迁，日子过的也十分清贫。白生的母亲是父亲的二夫人，早已死去。而白生对自己的生母也早没了记忆。
　　白生是庶子，不受待见，也因母亲的缘故，父亲十分厌憎他，常常两三句不到，就要动用家法。所以白生常常是独来独往郁郁寡欢，酒不离身。
　　一日在家中宴席上，他孟浪出丑，父亲让他滚出去，于是他就滚出来了。
　　拿着酒壶，白生走的摇摇晃晃，边走边笑，状若癫狂。
　　走到一处荒败的小院，白生喝着酒走进来，在院中大肆吟唱词曲，都是些厌世狂妄的字眼。白生在院中像喝醉的戏子一般，长袖一甩，舞蹈，哭笑。
　　随后白生瘫倒在院中的石床上，陷入梦中。
　　依然是这个小院，只是不再破败，小院中杏花纷飞，十分美丽。房屋中灯影灼灼，人影绰绰，再不复那翻凄凉景象。一女子趴在杏花树上，似无骨般与树贴合，三千青丝长如墨水化作的瀑布，斑斓的衣裙极为贴身，显得女子更是纤细柔弱，衣裙尾部曳地，荡漾在杏花树上，似是化作了流水，衬的女子像是流水化作的人。多条彩色披帛，弯绕在女子臂间，垂坠在花枝间，似是女子收起了轻薄双翅，风一来，花枝摇曳，女子就似要随风化去一般。
　　白生痴痴的看着女子，女子也缓缓抬起头，懒散的看了他一眼，细长的眉眼，妩媚妖冶，动人心魄。
　　就在这时，一素衣女子开门从屋内走出来，那杏花树上的女子瞬间化作一只彩蝶，飞去不见。白生错愕的追了两步，看着彩蝶飞去的方向，呆愣在地。
　　女子走到院中，看着纷飞的杏花，满面笑意。
　　女子回头看见了白生，笑道：你来了。
　　白生惊醒，见自己仍然躺在这破败的小院中，无奈的扶额一笑道：庄周梦蝶吗。
　　白生的仆从匆匆赶来，见白生在此地，极为惊讶，要带白生速速离去。
　　原来这小院是府中禁地，传言都说这小院不详，白生不知如何就到了那小院睡了一觉，白生去见父亲，父亲见他颓靡无神，说了一句不准再去那园中！就要拂袖离去。
　　白生突然问他；父亲，那园子以前是不是住过一个喜穿素衣的女子？
　　父亲闻言脸色骤变。
　　白生又说：父亲，到底您为何一定要住进这里？母亲以前有没有住过那个园子？
　　父亲突然怒道：不知所谓！滚出去！
　　白生站着不动，是那仆从将他拉了出去。
　　第二天夜晚，白生又来了小院，他细细看了看那些破败的杏树，随后走到那晚素衣女子的房间门口推门而入，见证了许多岁月的大门吱呀一声，带他回到了那个故事发生的岁月。
　　画面再一次恢复盎然的色彩，灯影人声再次沸腾起来，白生看见那素衣女子坐在桌前刺绣，之后一个丫头兴奋的推门进来，说：夫人，老爷回来了！
　　那素衣女子闻言无比高兴道：真的吗？那丫头不住的点头。
　　素衣女子赶忙放下刺绣，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发髻，然后匆匆的迎了出去。
　　白生看见那女子和一个清隽的男子相偎在窗前，两个人看起来十分恩爱。
　　就在这时，白生看见一个男子在远处盯着他们二人。
　　那男子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转头看向他，白生一惊，那男子却对他一笑，转身离去。白生错愕，那男子竟然与他长的极为相像。
　　一只彩蝶飞过，落在了那窗前的杏树上。
　　白生看见，十分高兴，走过去说：是你吗？
　　此时突然风大作，彩蝶的翅膀化作彩色披帛，彩色霓裳，那女子又出现了，只是她似乎很是孱弱，刚现身就靠在了树上。
　　那女子见白生看着她，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蝴蝶哪里有骨头，我能站起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白生笑道：姑娘说的是。
　　女子说：我叫蝴蝶。
　　白生行礼：姑娘好。
　　蝴蝶问：你可知那女子是谁？
　　白生回头看向还依偎在一起的两人，摇了摇头。
　　白生道：可是我母亲？
　　蝴蝶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头，没好气道：笨！
　　说完蝴蝶的翅膀出现，蝴蝶似是要走。
　　白生急道：蝴蝶！
　　蝴蝶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化蝶飞去。
　　白生急急追去，却突然惊醒。
　　白生茫然的四下看了看，见自己还是躺在那石床上，不由得沉思道：是何时入的梦呢？
　　第三天夜里，白生又来了小院。
　　这一次他很乖，直接躺在了石床上，身后跟着的仆从哆哆嗦嗦的看着这阴森森的园子。颤抖着问道：少爷，您真要睡在这里吗？
　　白生盖好被子，闭上眼睛，说：把灯留在这里，你回去吧，不要告诉父亲。
　　那仆从把灯放在旁边的石桌上，看了园子一眼，就匆匆走了。
　　白生依然闭着眼，讥笑道：胆小鬼。
　　灯影摇晃间，白生再次入梦。
　　这一次，刚入梦，就看见了树上的蝴蝶。
　　白生惊喜的走过去，道：蝴蝶！
　　蝴蝶懒洋洋看了他一眼，不屑之味浓厚，白生却丝毫不在意，笑眯眯的坐在了树下的石凳上。
　　白生看着黑漆漆的屋子，好奇的问道：那素衣妇人呢？
　　蝴蝶没理他。
　　这时那个曾经窥探那夫妻二人的男子从屋外走了进来，白生立刻站了起来。
　　那男子走到屋前，摘下兜帽，白生看见，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俨然这已过去了许多年。
　　白生看着那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感觉好生奇怪。
　　那男子站在屋前，留下泪来。
　　男子开口道：蝶儿，我错过了一生，来生我该怎么寻你，我还寻得到你吗？
　　男子落寞的站在窗前，杏花纷飞，男子在月光下渐渐透明，消失不见。
　　白生疾步走过去，奇道：人呢？
　　蝴蝶的脸藏在头发里，一滴泪滑落，蝴蝶说：他是半人半鬼的魅，入轮回去了。
　　这时，一只彩蝶飞过，落在了那男子消失的地方。竟是与蝴蝶一模一样，白生惊讶道：蝴蝶你看！
　　蝴蝶没好气道：看什么看！一只笨蝴蝶而已！
　　白生走回去坐下，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梦吗？感觉好像与我有关。
　　蝴蝶翻了个白眼，懒洋洋走过来，坐在了白生的对面，然后半趴在桌子上，用手支颌。
　　蝴蝶看着石桌上的灯，说：你真是越来越笨了，怎么还没想起来。
　　白生道：真的与我有关！蝴蝶，这，到底是……
　　白生话还没说完，就被摇醒了。他没有看见，那同蜡烛一同滴落的眼泪。
　　一看是自己那仆从。
　　仆从：少爷，天亮了，该去给老爷请安了。
　　白生：竟是天亮了。
　　白生看了看已经灭了的灯，说：走吧。
　　接下来的几夜，白生没再见到蝴蝶。
　　父亲的嫡子，他的大哥，与当地一家商户的女儿私定了终身，还把人家姑娘弄大了肚子。
　　父亲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动用家法，差点没把他那从小被宠的无法无边的大哥给打死。
　　他的大娘，大哥的亲娘，哭着喊着为儿子求情，父亲还是一点也没消气，最后是那大着肚子的小姐上门，下跪磕头求父亲饶了他一命。
　　父亲不忍让无辜的孩子受牵连，就迅速让他们成了亲，但白生知道，他那个大哥，是不会就此好好安生过日子的。
　　因为发生了这档子事，全府人都噤若寒蝉，不敢惹事，白生也就不敢再到这小院来。
　　但直到第五日，白生实在想念蝴蝶，也想知道那个故事，就又偷偷的来这小院入梦了。
　　再一次入梦，前世今生，正式开始上演。
　　这小院原是一个小庙，小庙里住着一个小和尚，小和尚天天去林子里放牛，认识了一只蝴蝶小妖。
　　二人相伴长大，蝴蝶小妖因道行浅，受了佛荫的寺庙她没法靠近，就终日等在这林中，盼望与小和尚见面。
　　小和尚本来还天天去的，教她认字，教她念经，送她佛珠，受她佛荫，望她能早日修成正果，可与他时时相伴。
　　但那时，朝代更迭，世道混乱，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彼时蝴蝶已可入寺庙，小和尚邀蝴蝶来庙中相会，二人在杏树下的石桌旁落座，蝴蝶还是没骨头，但是为了小和尚，一直是亭亭玉立的。
　　小和尚握住了蝴蝶放在桌上的手，说：倘若有一日我不见了，你不要伤心，我一定会去找你，你要继续修行，等我。
　　蝴蝶不解，一心沉浸在小和尚握住她手的羞涩与欢欣中。
　　小和尚却十分难过，一滴泪划过侧脸，落到地上，再也寻不见。
　　小和尚是天生的佛子，为了解救这皆苦的众生，将自己化作福泽洒向这人世，肉身陨灭，灵识不散。
　　知道小和尚已死，蝴蝶痛不欲生，太过痛苦，蝴蝶没有想起小和尚嘱咐给她的话，将自己的灵识关闭，懵懂的灵识走入了轮回道，因有佛荫庇护，蝴蝶没有魂飞魄散而是入了轮回，做了人。
　　做人的这一世，就是白生看到的那一世，素衣女子就是蝴蝶，但她早已忘尽前尘，与他人相爱做了夫妻。
　　小和尚的灵识不灭，本可入轮回，但为了找蝴蝶，小和尚耽误了入轮回的时机。化作了半人半鬼的魅，魅也会老，但是魅只能停留在阳间七十年，七十年一过，必再入轮回，否则将化为乌有。
　　小和尚一直等在这园子里，等到了她，却发现她早已嫁做人妇，与夫君一同搬了进来。小和尚不愿意打破她这一世的幸福，就这样守了她一世，直到她病逝，七十年的时间已过，小和尚不得不进了轮回。
　　那女子病逝后，灵识恢复了记忆，蝴蝶小妖再现人间，小和尚却已不见踪影。
　　蝴蝶落在那小和尚消失的地方，颤抖着变作了人形，蝴蝶蜷缩在地上痛哭。这一世，她一定不要再错过他。
　　蝴蝶就这样等在这园子里，等了不知多少年。
　　蝴蝶做人那一世，已经耗光了她的佛荫，小和尚的离世使她的妖灵受损，无法再继续修行，她的等待马上就要消逝。
　　白生惊醒，已经泪流满面，此时还是夜里，摇曳的灯光下，那一树杏花竟然竞相绽放起来，恍惚间白生看见蝴蝶站在杏树下，对他笑，蝴蝶说：白生，去与你父亲和好吧，他需要你的陪伴。
　　白生痛苦着大喊：蝴蝶！你不要走！你再等一等！蝴蝶！对不起！
　　白生扑到杏树下，蝴蝶却已不见。

　　白生开始主动与父亲说话，父亲虽然还是有些色厉内荏，但白生看的出来，他很高兴。白生开始体贴的关怀父亲，大娘还有大哥，一家人的气氛慢慢变得越来越和睦。白生帮大嫂看着大哥，大哥虽然有些愤懑，却也听得进去他的话，开始安生下来和大嫂好好过日子。大嫂还生了个儿子，非常可爱。

　　夜里，白生和父亲下棋，父亲说：以前那小院中的确住着一位素衣女子，她和丈夫一起住在这里。你的亲娘就是那女子丫鬟的孙女，你娘曾经说过，她的心愿就是能回到这里，与她的奶奶相伴。
　　白生微笑了一下，问：娘亲是怎么离世的？
　　父亲说：你娘是病逝。在生下你没多久，你娘总梦见一只彩蝶，说那彩蝶很可怜，为了等一个人，马上就要死了。彩蝶告诉她，你的元气很弱，很有可能夭折，彩蝶要你娘把自己的灵气度给你。你娘不忍心，那彩蝶实在是可怜，于是你娘就趁那彩蝶给你度灵气时，李代桃僵牺牲了自己的元气来保你平安。你娘将元气度给你后，就逝去了。而我也就一直把你娘的离世怪罪在你的头上，生儿，一直以来是爹的不是，爹其实不想那样待你。
　　看着父亲老泪纵横的模样，白生轻轻握住父亲苍老的手说：一切都过去了爹，生儿不会怪你的。

　　许多年后，小院中住着一个书生，小院被他打理的很干净，挂满了字画，院中一棵杏树，杏花纷飞。
　　书生正在房中默写佛经，一只彩蝶飞过，落在了杏树上，书生嘴角漾起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