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水泱泱仙如月》雪山天文

168、“鬼”

　　月泱面对向她蜂拥而来的鬼军，看着他们留着涎水，贪婪地盯着自己的模样，月泱的天灵突然传来了剧烈的嘶鸣之音，月泱不得不弯下身子，捂住头颅，她感觉自己的心要崩裂开来，痛苦地无法忍受。
　　太欲见月泱突然脸色惨白地浑身颤抖着蜷缩起来，眼中升起困惑。
　　鬼军并没有慢下来，他们像是人的噩梦中最恐怖的部分幻化成的现实，潮水一般向月泱涌去。
　　月泱紧咬牙关，感受到了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痛吼。
　　小蝶……
　　那一天，她自地狱中回到人间，却被已因饥饿而丧失人性的难民活活啃噬致死。那种痛，即使只是在梦中靠近，都会感到窒息。
　　月泱惊恐地瞪大眼睛从手中的缝隙向外偷看，那些流着涎水的鬼军仿佛变成了那一天的难民，他们想要吞噬她，想要食她的肉，啃她的骨，饮她的血，想要带给她无尽的痛苦，想要让她在这痛苦中无法解脱。
　　啊……
　　月泱突然在心底猛地长叹一声。
　　她倏忽间明白了，明白了小蝶为何仅靠着一副残缺的死人骨还能在妖灵入体后依然让自己的意识为主宰。原来，是她的怨，她的恨，将她留在了人间。
　　在这之前，月泱也与其他人一样，以为，小蝶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能再生灵识，再生魂魄。毕竟四界中唯一的一朵白莲之心，造灵圣子，可源源不断地助其灵魄再生。
　　但是，他们都错了。小蝶的那副残缺的死人骨中留着她的怨她的恨，所以她“复活”了。并不是因为白莲之心，甚至不是因为妖灵入体。
　　小蝶，再死去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复活”。她的痛，时刻会在她试图进入深眠时将她唤醒。严格来说，她是“鬼”。
　　但她也是人，现在还是妖。
　　也许，最渴望寻到容身之处的，是小蝶。
　　这个因白莲之心，因月泱而诞生的生命，原来，早已独立于她。也许，哪一天，月泱才会真正的消失。
　　一直停留在空中的妖碌书，突然猛烈地颤抖起来，莹润其中的干净的灵力倏地变作了浓绿的瘴气。妖碌书像是很痛一般，剧烈地颤抖蜷缩，似乎下个瞬间，它就会因承受不住那痛苦而四分五裂。
　　太欲感受到了强烈地鬼气，他疑惑地看向那些不知何故停滞不前的鬼军，以为是他们的身上的鬼气，然而并不是，他们的鬼气，不会带有堕落灵魂产生的瘴气。
　　“呵呵呵……”
　　太欲回头，蹙眉瞪向只剩一个头在冷笑的长风神。
　　“你笑什么？”
　　“虚相消失了。你拿不到白莲之心了。”
　　什么？
　　太欲凌空而起，向鬼军中央望去，刚好与一双茫然到呆滞残酷到冰冷的眼睛对视上。
　　太欲猛地瞪大了双眼……那还是，那个小妖吗……
　　小蝶正在机械地咀嚼着什么，满嘴都是黑红色的血液。太欲震惊地看向那些鬼军，发现他们都恐惧至极地求助地看着他。
　　竟然连动都不敢动。
　　那些鬼军就像任人宰割没有痛觉的绵羊，乖巧地被那小妖撕裂啃噬。
　　看着被扔了一地的鬼军的残骸，看着那些还在痛还不甘心的向他求救的残骸，太欲的手抖了抖，他害怕了。
　　虽然知道那些被啃噬的鬼军还会复活，但太欲不知何故，就是清楚，他们不可能活着离开了。
　　太欲沉下眼帘，神情隐隐绰绰，他不再看小蝶也不再看那些被生吞活剥的鬼军，他逃了。
　　长风神看着太欲隐入黑暗中消失不见，面上是讥讽不屑的笑意。
　　小蝶似乎终于吃饱了，她抬起茫然的呆滞的冷漠至极的大眼，看了看剩下的还完好无缺地鬼族人。之后扔下手中的一条断臂，召来妖碌书。她举着妖碌书，轻飘飘地升到空中，那些鬼族人便也愣愣地仰头恐惧地望着她。
　　小蝶背后猛地张开一双巨大的羽翼，那双羽翼上，无数的流着涎水的露出骨头的人头，攒动不安地无助地张口，无声地嘶吼着。猛然间，一片血红淹没了那些贪婪地人脸，变成了无数只扇动着翅膀的蝴蝶。
　　小蝶的羽翼轻轻一扇，那些覆盖在其上的蝴蝶便纷纷飞离她的羽翼，飞向那些鬼族人。
　　待血红的蝴蝶们离开那些鬼族人时，那些鬼族人已经一滴血不剩的变作了苍白的骷髅。当然，每一块残骸，蝴蝶们也没放过。
　　小蝶茫然地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那些已经彻底死去的鬼军，之后便要离去。
　　“等等。你不管他了吗？”
　　小蝶闻声停了下来，她扭头，望向长风神，长风神看了看还闭着眼睛停在空中的薛曲。
　　小蝶看向薛曲，没有情绪的面容上，似乎闪过了难过。
　　小蝶轻轻落地，她依然通身鬼气，眼眸还冒着绿光。她缓缓走到薛曲身下，抬臂，羽翼倏忽间变长，缠住薛曲，将他带了下来。
　　薛曲躺在地上，似乎很痛苦，不停地梦呓。
　　“再不将他的眼睛收回来，轮回道将会吸引来更多的怪物。”
　　小蝶茫然地看向长风神，长风神懂了，她不知该如何收回他的眼睛。
　　度曲在睡梦中醒来，他此时是一棵梅树。他看向湖水，水面下，是无声地留着泪的小蝶。
　　她很痛苦，她的痛苦唤醒了他。她是月泱的转世，她即是月泱。是月泱的痛苦唤醒了他。
　　度曲探出手臂去触摸水下的她，不知何时，他已幻身成人。待他的手指触到水面的那一刻，无声哭泣的小蝶变作了薛曲。薛曲像婴儿一般抱着自己，正在深深的沉睡着。但他紧闭的双眼中，却不停流出血泪。
　　啊……
　　度曲猛地仰起头，混沌灰白的天空中，翻涌着因窒息而憋在躯体里的呼唤。
　　月泱……月泱……我要救她……我要救她……
　　度曲抬起手臂，向天空飞去，慢慢地，他距离那呼唤，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的手触碰到了那天空，天空像水一样漾开了一个出口。他飞了出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他的眼睛看不到了。
　　“你醒了吗？”
　　谁？
　　度曲闻声扭过头去，不远处传来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女子的声音。
　　“我进来了。”
　　有人推门而入，逐渐向他靠近。
　　度曲不知所措地在一片黑暗中茫然四顾。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他在哪里……他现在是谁……
　　“你醒了！”
　　“太好了！”
　　女子的声音就响在身边，度曲闻声扭过头，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把它喝了吧，你很虚弱。放心，这是我从纷国带来的药，是我独家配置的，一定会有效的。”
　　度曲感觉到有一个东西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嘴唇，他张口，一个小巧的勺子立刻滑了进去。
　　等到一碗药喝完，度曲试着开口：“你是……”
　　度曲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是他自己的声音，他是度曲，他回来了！
　　度曲兴奋地扬起唇角。这个女子，这个女子，难道是，难道是……
　　不对，声音不对……
　　“你不记得我的声音了吗？阑珊公子。”
　　阑珊公子……
　　度曲茫然地抬起头，“我……你，难道是，百媚生……”
　　百媚生惊喜地笑了起来：“你还记得！”
　　度曲轻轻点了点头。
　　“你为何会……”
　　百媚生温柔地扶着度曲靠在床上，“我是捡到你的。”
　　捡到我……
　　百媚生看着苍白孱弱却依然美丽的男子，脸上的笑容充满了羞涩。
　　妖界村，夜晚，小蝶从房内出来。此时她已恢复平常模样。她赤脚走到湖边，慢慢地进入湖水中。
　　一个只剩头颅的灵体，被缘无捧在怀里。
　　长风神睁开双眼，见到来者，缓慢地开口道：“为何救我？”
　　小蝶在水下，依然如平常一样呼吸站立，仿佛她本就在水中生在水中活。
　　“我要结束这场天灾乱世。”
　　长风神勾起唇角，他披散着头发，水中的他，看起来更加不真实。
　　“与我何干。”
　　“因你而起。”
　　“你要怎么做？”
　　小蝶：“我要将你重新封印在风神碌里。”
　　长风神不敢置信地看着小蝶：“你怎会知道，我生自碌书？”
　　小蝶：“我在造妖碌书前，查过碌书历史。而你，在人间因风鸣祈祷之音而生灵识，要想结神缘，拥有实体，只有在碌书中养缘这一个办法。”
　　薛曲房中，鱼工，焰歌还有很多其他的大小妖怪，包括妙啼，正在紧张兮兮地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薛曲看。烛玄曲夫人和薛罗鹤一人守在一边，疼惜地看着薛曲。
　　“曲儿为何还不醒来？他的眼睛明明已经归位了。”
　　薛罗鹤看向焦急期盼地凝视着他的烛玄曲夫人，眉头微蹙地道：“是他的心。”
　　烛玄曲夫人大惊：“曲儿的心怎么了？”
　　薛罗鹤侧过头看向薛曲的脸，轻声道：“他的心……”
　　薛罗鹤似乎说不出口。
　　“他的生心力被夺走了，对人类来说，心乃生力之源，没了生心力，便意味着，他的这颗心没用了。”
　　薛罗鹤对突然插话进来的妙啼感到些许诧异，愣愣地看了她一眼。然而烛玄曲夫人像是没听到妙啼的话一样，她依然死死盯着薛罗鹤，但眼神却没有丝毫意识。
　　薛罗鹤不忍看到她如此，他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别忘了，长曲是半魔之体。对人来说，没了心会死，但对于魔来说，心是可再生的。”
　　柳狐和小燕子正在兢兢业业地守着一片田地。柳狐蹲着凝视田地中还没有发芽的种子，眼中亮晶晶的。小燕子在他身边，也开心地看着那些种子。
　　柳狐：“你说，小蝶从生机之眼带回来的这些种子，真的能种出来好吃的吗？”
　　小燕子：“当然了。”
　　柳狐忧心忡忡：“可是，妖不吃素的啊。”
　　小燕子狐疑：“也许，会种出肉来吧。”
　　柳狐鄙夷地看着小燕子：“小秃头，你什么时候见过能长出肉来的种子了？”
　　小燕子掐腰气呼呼地道：“别叫我小秃头，我有名字的，我叫小布。”
　　小柳狐吃惊地站了起来，“你有名字了？”
　　小布洋洋得意：“哼！”
　　小柳狐：“你决定做小蝶的式神了吗？”
　　小布扇扇翅膀，扇着扇着，就从一个半燕子形态的小妖变成了完全的人形。
　　一个头发卷卷短短的可爱小丫头出现在小柳狐面前。
　　小柳狐红了脸，“好，好可爱……”
　　小布得意地走到小柳狐面前，与他比个头，结果比小柳狐高出了半个头。小柳狐沮丧地又蹲了下来。
　　小布趾高气扬：“有主子罩着，就是好。”
　　小柳狐不屑：“弱小的家伙才会这么认为。”说着，却偷偷看向小蝶的房间。
　　小布不理他，跑到田地另一边，继续开心地盯着种子看。
　　犬妖双手抱胸靠在门上，时不时地瞥一眼小蝶的房间。她很想去问问，她是否给她起好了名字。
　　瓷音站在城门上，身旁是江沉，他们正在聚集全城的死魂火。
　　兰廂站在叶妖居里，看着眼前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的长风，露出了邪魅笃定的笑容。
　　白生在大殿里招待来自蓝国的客人，他的爱妃蓝绽大着肚子陪侍在一旁。
　　金沅私下里秘密召集文武百官，与其他六国的使者会面。
　　长冬在夜幕中，翻开风神碌，一个通身泛着璀璨雪之光华的式神出现在眼前，她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安静地浮坐在书面上方。
　　“冬芙，为何还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