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水泱泱仙如月》雪山天文

133、超度

　　瓷音御剑一直跟着那和尚，直到看到那和尚停在一河边不走了，才轻飘飘地落在其身后不远处。
　　大明全国都遭逢了天灾，街上处处都是尸体与白雪，早就不见了摊贩等景色。但在廷城，因回春的缘故，商业慢慢复苏了起来。因此，廷城的街道上，虽不比之前熙熙攘攘热闹繁盛，但也依然分布着不少的摊贩酒家等。
　　所以，廷城的夜晚，依然有光。
　　和尚此时站在河边，河边的斜后方有一家小茶馆，很是安静，偶尔能见到有一两个人出入其中。茶馆中的灯火幽幽映照过来，铺满了和尚身后的路。
　　和尚在这样柔和的光晕中，通身慈悲的大善气质更加显露无疑。
　　“你在看什么？”
　　瓷音站在茶馆旁边，看到那个和尚弯下身子和坐在河边的一对母女搭上了话。
　　女童回头，看到和尚笑眯眯地看着她，呆呆地看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和尚是在问她。
　　女童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模样，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朴素却干净漂亮的裙子，看起来十分可爱，惹人喜欢。只是这副画面略微不和谐之处，就是女童的眼睛。女童的大眼睛里面灰白一片，丝毫没有生气，她看着和尚的样子，就像是失了智的小动物，半分灵气也无。
　　女童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和尚笑意不减，抬起手揉了揉女童的头，柔声道：“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女童先看了看娘亲，见娘亲点了点头，才转头对和尚道：“可以。”
　　和尚脱下草鞋，有些笨拙地在河边坐下，水划过了脚面，和尚夸张地耸起肩膀，苦着一张脸，惊呼道：“好凉！”
　　女童一直盯着和尚看，见和尚这个样子，被逗地笑了起来。
　　和尚看到女童的眼中恢复了一点生气，也温柔地微笑起来，只是那微笑中，参杂着好多绵绵柔软的悲伤。
　　瓷音轻身飞起，飞落至和尚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垂首静静观察了起来。
　　他看到那女童胸膛中燃烧着微弱的蓝色火焰，似乎马上就要灭掉了。
　　那是死魂火。
　　这么说，那个女童，是要灰飞烟灭了。
　　那，那个和尚，是要救她吗？死魂火那么微弱，这女童早已不是人了，他要如何救活一个灵魂马上就要消失的死人？
　　他倒是想见识一下。
　　和尚一直在跟那女童说话，女童基本不会开口回应什么，只是一直在安静地笑，渐渐的，女童的脸，有了红润的气色。
　　和尚说了好多笑话，终于逗地女童累得睡着了。
　　女童在将要沉睡那一刻，软绵绵地向和尚靠过去，睡在了他的腿上。
　　和尚将女童抱在怀里，看着女童幸福的睡颜，眼中绵延着无解的悲伤。
　　和尚抱着女童站起来，走到那母亲身后，轻声道：“小僧已唤回您女儿的一丝残魄，小僧会尽全力为她超度，她一定会有来世的。”
　　女童的母亲一直沉默着，不知过去多久，那看起来年轻而孱弱的妇人才缓缓站起身。
　　和尚立刻喜悦地绽开笑颜，“所以，请你不要再用自己的生命来延续她的生命了，这样下去，你们母子二人都会灰飞烟灭的。你的生心力还剩下很多，你的阳寿还远远未尽，请活下去吧。”
　　原来如此。
　　瓷音定睛看去，就看到那妇人胸膛处也燃烧着蓝色的火焰，只是比起那女童，显得极为生机旺盛。此时，自那妇人胸膛处，有蓝色的火焰蜿蜒而出，聚往那女童的体内。那妇人，是在用自己的命来延续孩子的命。但她的孩子，早已经不在了。
　　妇人慢慢回过身来，垂着头，没有看和尚一眼。
　　和尚试着上前一步，柔声道：“让我来超度她吧，你知道的对不对，她早已经，不在了……”
　　妇人没作声，就在和尚以为他已说服了妇人时，妇人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和尚被妇人眼中的绝望与痛苦震慑住，一时呆在了那里。就在这时，妇人用力抢过和尚怀里的孩子，然后抱着孩子全速跑到了河边，接着纵身一跃……
　　不要！
　　和尚瞪大了眼睛，踉跄地跌坐在地。
　　瓷音蹙起眉头，嘴角却勾起了冷笑。
　　多管闲事的秃驴。
　　不多时，河面之上便漾起了莹莹光点，和尚看着那些光点随着风渐渐飞到远方，飞到天际，不觉间，脸侧已有泪不停滑落。
　　他们超度了自己……那位母亲用自己的生命与全部的愿念超度了她的女儿与她自己……和尚因自己的无知与自以为是而感到无比的羞愧，他的修行果然还远远不够，他不应该自得的……
　　刚刚那个化蝶的女子，对他道谢，对他表示了尊重与崇拜，这让他不知不觉间自得了起来……竟然会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观而不语，若没有对他虔乞，他便不能插手，他怎么会忘记这最基本的诫语。
　　瓷音看够了戏，自树上轻身飞下，飞至和尚身后。
　　看着和尚天灵处的金芒，瓷音已压制不住地蠢蠢欲动。
　　瓷音收起清御，呈出仙煞金弦。这颗舍利子，他一定要拿到手。
　　瓷音猛地一弹金弦，三根金弦震颤如光，巨大的声刃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向那和尚袭了过去。
　　看那和尚动也不动，瓷音不由得勾起唇角，眼中满是激奋之色——要成功了！
　　就在和尚即将被声刃吞噬之时，突然一阵极强的剑气袭来，将他的声刃劈地拐了弯，全数进了河水之中。
　　瓷音恼火地看向来者，随即眼中漾起惊讶之色，竟然是……你……
　　度曲单手抬着花枝化作的剑挡在和尚身前，小蝶的式神依然围绕在其周身，只是有些无精打采……
　　瓷音：“你是何人？”
　　度曲冷目不语，只是微抬着头，像看低贱的草芥虫蚁一般看着瓷音。
　　瓷音被他的目光激怒了，抬起金弦，用尽全力弹了出去。
　　度曲不慌不忙地举起花枝剑，花枝剑剑身顿时充斥了黑色的邪煞之气，那其上凌厉的阴寒煞气，令人望之生惧。
　　是魔气……难道是薛曲……
　　瓷音摇头。不对，他与薛曲虽有相像之处，可二人确实是不同的两人。那他，到底是谁！
　　度曲挥剑冲向瓷音，声刃被他不断斩飞，看着在声刃中生生斩出一条路的度曲，瓷音不敢再大意，立刻拿出清御。
　　似乎是眨眼间，度曲便到了瓷音眼前，瓷音看着近在咫尺的度曲的双眼，被那眼中的怒意震慑到了。
　　他似乎，认得他，为何如此愤怒，难道就只是为了那个秃驴吗？
　　瓷音抬起清御，挡住了度曲的攻击，却没办法将其逼退。
　　度曲无甚表情地看着瓷音的脸，手上发力不停，瓷音感觉越来越吃力。
　　瓷音回看度曲的眼睛，轻佻地勾起一边唇角，之后另一只手猛地向度曲撒了什么，电光石火间，度曲看到了瓷音撒出来的东西，是一颗丹。那丹被撒出来的瞬间便化作烟尘，直往他的七窍里钻。
　　度曲连忙退后，但那烟尘似乎是跟定了他，不管他退地如何快如何远，始终紧追不舍。
　　度曲眉头微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化泽丹，被它粘上，体内所有灵泽都会被化去的！”
　　灵泽……那岂不是会变成干尸……
　　竟是如此歹毒卑鄙的东西……
　　小蝶飞身而至，提醒了度曲后，连忙跑到其身前，掏出拂尘，慌乱地用力狂挥。
　　看着闭着眼睛瞎乱挥的小蝶，瓷音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蝶的青天拂尘上有他亲自下的符箓之术，所有的丹毒都无法近她身。
　　如今想想，为她做到如此地步的他可真是，有病！
　　“好了，别挥了，已经散去了。”
　　度曲轻轻抬手覆住小蝶的手背，小蝶这才睁开眼睛，停了下来。
　　看着度曲和小蝶亲密的举动，瓷音眉毛不由得抽抽了一阵，她又是何时与他，勾搭上的？
　　小蝶收起拂尘后，立刻查看起了度曲，见他无碍后，才长叹了口气。
　　“你是怎么解除式神的结界的？我以为你解不开的，还好没受伤。”
　　度曲那只手还轻握着小蝶的手，闻言，微笑着道：“我想找你。”
　　找我？
　　小蝶看向度曲的眼睛，见那里面又开始如春日温潭一般涟漪不停，立刻慌张地抽回了手。
　　“我，我，薛曲的复元可都靠你了，你最好不要乱跑，你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薛曲怎么办……”
　　不对，她在说什么啊！
　　小蝶抬眼看向度曲，果然看到了他受伤了的眼神。
　　小蝶握紧了拳头，不停地在心里责骂起自己来。
　　瓷音看不下去了，“喂！”
　　小蝶看向瓷音。
　　“你不是说你要找到自己的路吗。怎么，你找到的路，就是他吗。”
　　小蝶一见瓷音这种无赖的样子就生气，随即气急败坏道：“你不要胡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卑鄙无耻吗？非得找另一个人来做自己的挡箭牌？专门做些蝇营狗苟之事？”
　　瓷音蹙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小蝶怒意愈盛：“是你派那些妖怪来袭击我们的对不对？你为何要袭击我与度曲？是不是终于想起了自己有多么卑鄙，怕我日后向你报仇？”
　　瓷音眼中困惑愈深。
　　小蝶：“什么新神。像你这样不折手断的无耻小人，最后只会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瓷音听到无耻小人四字后，眼中有了怒意。
　　瓷音手腕一转，清御又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瓷音，小蝶硬撑着没有后退，但她不停在抖的腿还是暴露了她的惧意。
　　“你不要忘了，若是没有我，你早就已经死了。是我为你育养了妖灵，让你重生，变得强大。没有我，就不会有今日的你。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早日变强，早日完成你的心愿。可你呢？”
　　瓷音瞥了眼一旁的度曲，“又为了不相干的人而背弃我。月泱，你真的以为，我不舍得杀你吗。”
　　什么……
　　小蝶抬眼迎向瓷音的目光，眼中满是凛冽之色：“瓷音，你当初究竟为何救我。我是月小蝶，极暮镇的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百姓，家里靠着畜牧为生，一直谨守本分，在天灾降临以前，从没有离开过极暮镇，更没有见过你。你口中的那个月泱，究竟与我有何干系？”
　　小蝶：“你，到底知道什么？”
　　瓷音停了下来……
　　三秋单腿支起坐在阎王刺上，此时幽幽飞过几人头顶，待察觉到刚刚好像看到了小蝶时，又掉头飞了回来。
　　真的是他们！
　　“月姑娘！仙人公子！”
　　三人同时抬头望向三秋。
　　小蝶惊喜地笑开道：“三秋！担心死我了！你和谦谦去了哪里？怎么才来找我们？”
　　三秋无奈地挠了挠头，“送鬼的过程中发生了些意外，耽搁了。”
　　小蝶闻言，纳闷地眨了眨眼。
　　“对了！”
　　三秋突然飞了下来，阎王刺落地，被她扛起来，依然是一举扛到了肩上。
　　三秋正经地看着小蝶和度曲，沉声道：“袭击你们的那些妖怪是大明的太子做的。”
　　什么？
　　原来，不是瓷音……
　　小蝶错愕地看向瓷音，很是困惑不解。
　　瓷音见小蝶看着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之后转身走到一边，靠在了树上，扭过头去不再理睬任何人。
　　“我正要送鬼的时候，发现了大明太子还有一个与大明太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城门之上，看着你们被袭。之后我听到他们说，他们本想一举杀了安期长曲，却没想到反被他身边的小姑娘将自己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三秋挠了挠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我还想再多偷听一些，但他们开始讲起悄悄话，我就听不到了。”
　　三秋说完，还顺便感叹了一句：“但是，那个太子殿下长得还真帅啊~尤其是与他一模一样的那个人，一身红衣，神秘又强大，真是帅惨我了~”
　　小蝶无奈地提醒她道：“三秋，你可已经嫁人了。这要是被谦谦听到，他得多伤心啊。”
　　小蝶说完，突然发现谦谦不在三秋身边，于是错愕道：“谦谦呢？怎么没与你一起？”
　　三秋微蹙起眉头，有些难过地扭过了头，“谦谦受伤了，阴魂受损严重，被我暂时安置在了方寸里。方寸里面都是阎王刺，阎王刺阴气强，有助于他阴魂不散。”
　　怎么会……小蝶惊讶地捂住了口。
　　瓷音听着他们的谈话，很快就理顺了发生了何事。
　　但是，妖祖和白生为什么要杀安期长曲呢？还嫁祸给他。
　　难道，是因为，白轻，回宫了……
　　瓷音转身欲飞走，被小蝶叫住了。
　　“瓷音，你刚刚为什么要对度曲下杀手？”
　　瓷音回头瞥了一眼已经半死不活的和尚，小蝶随之看过去，她之前根本不知道那和尚在，于是十分诧异地自语道：“因为他？”
　　小蝶还想再问，瓷音却已经御剑飞走了，只留下一道青光。
　　小蝶走到和尚面前蹲下，和尚闭着眼睛，无声无息地，像是睡着了。
　　小蝶抬头问一旁的度曲：“度曲，他刚刚是要杀这位大士吗？”
　　度曲点头：“嗯。”
　　小蝶不解：“为何？”
　　度曲此时修为不够他看到和尚天灵处的金芒，于是猜测道：“也许，是因为，他感知到了舍利子吧。”
　　小蝶：“舍利子！”
　　也就是说……小蝶看向那和尚，他是三界之一极乐界中货真价实的一位佛尊？
　　度曲走到小蝶身边，揉了揉小蝶的头，“你，能看到他天灵之处的金芒吗？”
　　小蝶闻言乖乖看向和尚的光头，却只看到了光溜溜反着光的光滑头顶，什么金芒……
　　小蝶摇了摇头。
　　度曲看着小蝶挫败困惑的模样，心下一时复杂难解。小蝶果然与月泱没有任何关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