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水泱泱仙如月》雪山天文

126、殇

　　小蝶一路跟着穹狼飞到了地狱入口，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地方。
　　却又莫名的感觉熟悉，这种熟悉感，令她心惊，又令她难过。她好像在很久之前，曾经被关在这里，孤独一人度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也许她曾受到了无法承受的折磨与痛苦，可仍保留在她灵魂深处的，却只剩下那令人不安的寂寞与绝望。
　　所谓的地狱就像是一个洞穴，巨大，无底，充满瘴气煞气和阴邪之气。
　　站在地狱洞口的她就像是一粒尘埃般渺小。
　　小蝶远远听到一声叹息，她抬起头看去，看到了飞在地狱洞穴上空的阎王。
　　阎王一袭黑衣，背手静静垂首看着地狱洞穴。
　　小蝶刚想开口询问什么，突然一股极大的煞气自那洞穴内翻涌而出，如火山爆发，如海啸翻天覆地，小蝶眼睁睁看着那可怜的阎王被巨大的黑色煞气淹没。
　　穹狼与他的跟班见势不妙，立刻要逃，穹狼一转身，却看到了正看着洞口发呆的小蝶。
　　他的跟班们也发现了，刚要劝穹狼莫要多管闲事，穹狼已经一个窜起，几个起跃就到了小蝶身前，小蝶呆呆地抬头望进了穹狼的眼里，脸上满是令人心悸的懵懂与不安。
　　穹狼没有说话，直接将小蝶打横抱起，再几个起跳，离开了地狱洞口。
　　小蝶在穹狼怀里，眼睛一直望着地狱洞口。
　　“喂！你要干什么！”
　　小蝶突然猛地推开了穹狼，翻身而下，轻飘飘地飞到了地狱入口上空。
　　她刚刚看到了谦谦与三秋。
　　但此时谦谦与三秋又不见了踪影。
　　“救命！殿下他……快来人啊……”
　　突然自那深不见底的洞穴内传来了谦谦与三秋的声音，声音渐行渐远，像是他们两个人越掉越深。
　　小蝶双眼眯起，果然，是薛曲……
　　小蝶没再犹豫，头朝下，猛地跳进了地狱洞穴。
　　穹狼震惊地看着黑煞气将小蝶发着辉光的娇弱身影吞噬，眼中划过深深的恼火与愤怒。
　　“老大，快逃吧，要地震了！”
　　那个曾经被穹狼当做炉袋盖子的胖妖团团慌张焦急地凑到穹狼身边，想将他拉走。
　　穹狼却没有理会，留下了一句：“你们快逃，我会去找你们。”就跳进了地狱。
　　其他的两个瘦瘦的跟班见状，很是呆怔震惊地面面相觑，之后喃喃道：“老大果然对那个姑娘……”
　　小蝶下坠的过程中，调整了身姿，此时她仿佛站立在空中一般匀速下落，她看着闪现而过的各层地狱，脑子里不断响起仿佛来自过去的声音，她到底是谁？她的前世难道真的不是人？
　　小蝶双手结印，妖碌书自她身后飞出，飞到她眼前，自行翻开。
　　妖碌书中发出耀目五色光芒，包围住小蝶，小蝶与妖碌书在光芒中不停旋转，小蝶闭上眼睛，默念了几句术文。
　　好多五色的如披帛一样的光束化形，萦绕其飞行，化作了式神。
　　被式神包裹着的小蝶，渐渐停止了下坠，稳稳地停在了虚空之中。
　　她知道薛曲在第十八层地狱修炼魔道，她必须先找到第十八层地狱。
　　“喂！小妖女！”
　　头顶突然传来了清亮至极的呼喊，小蝶抬头望去，就见小腿处散着金芒的穹狼，带着笑的看着她，向她砸来。
　　那是什么……
　　小蝶看着穹狼小腿处的金芒，有些恍惚，之前，她不记得看到过那个……
　　穹狼瞪大了眼睛，“啊！！！快接住我！”
　　小蝶一动不动地看着穹狼哇哇大叫着自她眼前掉了下去。
　　穹狼不敢相信地瞪着小蝶，看起来颇有点死不瞑目般的懊悔。
　　小蝶的目光却一直留在那金芒之上。
　　小蝶轻轻抬起双臂，展开，柔柔向下一指，两位式神就向穹狼飞了过去。
　　正在急速下坠的穹狼，双臂猛地被什么东西扯住，停在了空中。
　　小蝶缓缓飞过去，穹狼看见她，酷酷地扬起一边嘴角，“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
　　小蝶指向他小腿处散着金芒之处，开口问道：“这是何物？”
　　穹狼：“告诉你也无妨，是舍利子。”
　　小蝶看了看他的两条腿，再问道：“你有两个？”
　　穹狼：“是一个，是我捡到的。我捡到它的时候，它已被一分为二，我本以为它不会再有法力，没想到只要用自己的血肉宿养它一段时间，它就能渐渐恢复法力。我的运气可是真好。”
　　小蝶没再开口，只是将目光移向了地狱深渊。
　　穹狼见她不再说话，便主动打破沉默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记恨你，找你报仇的。那些阴鬼，我知道，你将他们送了回来。”
　　小蝶依然没反应，穹狼试着挣了挣，但那两位式神将他的手臂缠的很紧，他挣脱不开。
　　穹狼较起了劲，咬着牙，拼力去挣。
　　小蝶没有回头，“要是挣开了，你会一直摔下去。”
　　穹狼停住动作，看着小蝶道：“你为什么要跳进来？”
　　小蝶转头道：“我要去第十八层地狱。”
　　穹狼一脸被噎住了的表情，“为什么？”
　　小蝶不再看他，“我要去找人。我会让式神送你上去，你别再跟来了。”
　　穹狼见小蝶要走，连忙开口问道：“你为何会有式神护体，据我所知，妖是不能炼化出式神的……你到底……”
　　小蝶听着穹狼的声音，回想起了江沉对她说的话。
　　“你是妖灵入体，本体不是妖，我可以帮你利用你的生心力炼化出式神丹，有了式神，你的死人皮死人骨就不会轻易被妖灵崩坏，你的灵识魂魄也就不会散去。”
　　小蝶回头，幽幽看向穹狼，“我本来是人。”
　　穹狼不解：“你……啊！”
　　穹狼话还没说完，就猛地被式神带了上去。
　　小蝶不再犹豫，向深处飞去。
　　不知飞了多久，小蝶飞入了一片夜幕之下。
　　小蝶终于踩到了实地，她站在一轮阴沉暗淡的残月下，在这夜幕之下，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红梅树，和似乎已经下了很久很久的雪花。
　　小蝶静静走着，那厚厚的雪似乎只是幻象，她踩在雪地上，雪地却丝毫没有下陷。
　　这里很冷，凉风不停，小蝶渐渐感受到了浓郁的悲伤，她像是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进了一个人的回忆里。
　　有人在哭……
　　式神感受到了小蝶的意念，纷纷飞到那轮残月周围，将这暗淡的夜幕点亮了。
　　小蝶终于看清了是何人在哭。
　　是一个小男孩，穿着玄色华服，披散着头发，蜷缩在一棵梅树下，静静的抽泣。
　　小蝶走过去，在他身旁蹲下，她没有试图去唤他，她知道，这是幻象。
　　“长曲！”
　　突然自虚无处传来了一声尖利恐怖的叫喊，小男孩被吓得不停颤抖，接着缓缓抬起了头。
　　小蝶在看清那孩子的脸时，不由得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口。
　　那个孩子通身都在被无形的锯不停的拉扯，血流个不停，锯出的伤口会瞬间复原，之后又会再次被锯伤。
　　那孩子像是不知道他正在遭受的一切，他只是恐惧地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怕谁会来抓他。
　　“不要……不要过来……”
　　小蝶恍惚中站起来，不知何时，每一棵树下都出现了一个小男孩，只是年龄不一，但看得出来，是同一个人。
　　小蝶早已认出，他是薛曲。
　　一个光头和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小薛曲身前，和尚笑得温和而慈悲，又有一个人悄然出现在和尚的身后。
　　那个人也穿着玄色华服，只是头戴高高的玉冠，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满是残酷与怯懦之意，这样矛盾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只会令人恐惧。
　　“叔叔……叔叔救我……”
　　原来那个人是他的叔叔……他们在一起后，薛曲对她说起过，他的叔叔，安期无素。还有那个害了他一生的和尚，太欲。
　　安期无素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薛曲，话却是对太欲说的。
　　“这孩子是半魔之体，用你从阎罗鹤那里学来的鬼道之法，加之他做药引，你成为魔修大能的那一天，看快就会到来。”
　　太欲看着薛曲，轻轻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后，对安期无素道：“只要助你成为酆国新皇，你就会将他给我吗。”
　　安期无素一直病歪歪地面容之上，突然现出了狰狞地笑意，“还有，杀了我大哥，让他陷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太欲侧头看向安期无素：“现任的国主？有阎罗鹤保护他，我如何能杀他。”
　　安期无素面上呈现出讥讽之意，“利用这个小杂种，你可以一石二鸟。”
　　太欲转头看向满脸是泪不停颤抖的小薛曲，面上的笑意逐渐消失，看着薛曲的眼睛，低声道：“好。”
　　用一个活人做药引修炼魔道到底是何意……小蝶不解，但马上，她就明白了。
　　所有树下的薛曲都痛彻灵肉地嘶吼起来……
　　还是人的时候，小蝶常常听到话本子里有句话这样说，“我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喝你的血，敲你的骨，让你痛不欲生，后悔你犯下的罪过！”
　　可她每每听时，也不过是觉得大快人心般的爽意，毕竟，那是坏人受到了惩戒，是报应。
　　可是，当这一切发生在一个无辜的孩童身上时，小蝶无法承受……
　　太欲利用薛曲的半魔之体，来过滤他修成的每一道魔气，再利用薛曲去加固他自身正在逐渐成型的魔体，这其中的残忍几乎无法用语言描述。
　　小蝶跪在地上，捂着脸不停地哭，不知多久过去，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蝶抬头，那个人用手温柔地抹去了她的眼泪。
　　“度……曲……”
　　度曲似乎是叹了口气，他将小蝶扶起来，再轻轻一挥大袖，所有的薛曲都消失了。这里恢复了宁静。
　　“他太过急功近利，从而走火入魔，反被心魔控制，他，承受不了了，从而唤了我出现。是我的错，让他承受了这样的痛苦。”
　　小蝶：“我不懂。”
　　度曲抬起手，摊开掌心，掌心中一簇阴凉的鬼火，度曲将鬼火轻柔地抛到空中，鬼火化形……
　　“律律！”
　　小蝶惊讶不已。
　　度曲：“阿加律律是阎命师薛罗鹤为安期长曲造地分舍，有他在，安期长曲的魔力就可以被封在他的体内，随着魔力的消失，安期长曲小时的记忆也会随之被封印。但近日来，安期长曲不停地试图召回魔力，魔力入体，回忆也随之复苏。”
　　小蝶：“可是律律很早之前就已经，过世了……”
　　度曲：“没错。他后来想去寻安期长曲，被我拦下了。”
　　小蝶不解：“你与薛曲到底是什么关系？”
　　度曲没有回答，他看向小蝶，眼中是绵绵如水般的悲伤，“这里之下就是魔窟，也就是无间地狱。你，你可曾记起了什么？”
　　小蝶有些诧异，退后一步，摇了摇头。
　　度曲将目光移向天边的残月，像是叹息般，“他曾那么想要抛弃的身份，如今却因有了想守护的人，而要重新拥抱那身份。”
　　度曲抬起手温柔地揉了揉小蝶的头顶，“比起仇恨，他更想要的，是未来的朝夕相伴，岁月平安。”
　　小蝶眼中再次蓄满了泪：“仙人，薛曲什么时候能回来？”
　　度曲放下手，轻轻移开了视线，声音很轻很轻地道：“他需要休息，这些本来是我该承担的。”
　　小蝶摇了摇度曲的大袖，“仙人？”
　　度曲微笑地任小蝶揪他的袖子，看着她柔声道：“不会很久的，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会代替他，你莫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