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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不觉是什么时辰,也未知过了多久。许久没再动过大刑,身上伤又快好起来,便细麻的酸疼。铁链放得长了些,不再吊着手腕。蹒跚迈几步,只够走半间屋子,便回头。这四五步,已腿软气虚。

      外面是什么时候,是阴是晴,是晦是朔。萧青晗来了,有时将离这样问一问他。出乎意料地,萧青晗也回一两声。外头是落了雨,还是日头正盛。一旁烛火仍摇,温和地晃,洒了满地。多像话家常。

      仍是不知萧青晗要作何。没再问那孩子的事,却也没叫他安生。不言语或言语,都可触得逆鳞。挨鞭子是常事,尖利地疼,只是斑驳的红痕,不如往常见血,次日便消下去。头脑发懵,时候久了,身上的痛感就模糊起来,连成一片,吐一口气身子都颤。

      可有尽头。密室里什么都没有,那柄刀子不在身边,那日失了手,便没再见过。瓷碗茶壶也皆无,空空荡荡,只四面墙壁。拖着地上的铁链,忍不住想,若撞上去,有未有把握。

      萧青晗看那人的视线,所及是一面墙。墙根黑色的几道痕迹,是将离靠在上头时留下的血迹,干了,便做了赭黑色。

      将离看那墙看了许久,眼神恍惚地厉害。近来萧青晗常见他这样的神情,有时带着这样的神情问他,外头天气可好,有没有日头。萧青晗与他拂过脸边的黑发,说是雨后初霁,正是黄昏时候。

      便是沉默。那时横刀的狠绝皆被忘了,只是这样面对着,也不得其想。一点也不像杀手,关久了,跟那些牢房里的犯人没什么两样,灰败颓朽。

      只一句话,萧青晗用手抚那张沁凉的脸,忍不住想,不会低声下气求我,也不奢望。说一句叫我放你,便叫你出去。

      将离没退避,低着脸。叫萧青晗荒唐觉着,他是温顺的,便忍不住手掌扶住他颈侧,嘴唇触上去温凉的眼角,轻缓地伸了舌尖舔如描的眼睫。细软的睫毛在唇舌下轻轻地颤,叫人心生怜惜。未觉着挣扎,便顺着脸颊流连下去。舌头触感尽是冰凉,缓慢不厌其烦地温热过,又吮上唇角。

      将离闭着眼睛,从眼角到唇边,一片湿热。背上的鞭伤吵吵闹闹。萧青晗在做什么。自己在做什么。忍了这么多日,那口气已从胸腹到了嗓子眼。苟且残喘地这般久,是为何,是不死心。

      不见天日,可还有尊严。早就没了,若是有,该在牢房那一日便自己寻个干净。萧青晗看他又是什么,不顺意便是打,兴致上来,如此时,还能气息相触,垂怜狎昵。没有自己这样的杀手,已算不得杀手。只是个物件罢了。

      将离腿弯发抖,萧青晗一手扶着他的头,一手勾着他的后腰,稍稍用力气提着,没让他站不稳。舌头伸进口里,触得的温度却炙热,全不似脸颊的沁凉。绕过口腔收回来,又张了口咬住他的下唇,使了些狠力。将离口中一两声轻哼,好听得紧。

      萧青晗脑中的弦崩开,顾不上其他,却蓦然嘴唇锐疼。顺手放开怀里的身子,瞧见那人唇上艳丽的血色,面如白玉。

      “萧青晗,我那时怎么没杀了你,”将离退了几步,一手攥了前襟,一边嘴角弯着笑。铁链哗啦作响,离墙不远。

      萧青晗瞳孔紧缩,惊怒迭起,再不能平。

      是否该庆幸,那锁链没放出多长,碰上墙壁的力道便不够厉害。两道血顺着墙壁流下去,不到墙根就渗透进墙里。

      连碰墙这种懦弱法子都使了出来,将离,我真是高估了你。

      第一针下去的时候,手底下的肌肉紧缩了缩。皮肤冒出小小的血珠,拿棉花抹了,再紧挨着下第二针。净白紧实的脊背,淤青红紫还未消退干净,纵横交错。后腰上头是萧青晗拿长针划出的一个字,十一画。一笔一划皆划破皮肉,间或的血珠冒出,萧青晗拿棉花团擦了数次,方只剩了红痕,血珠再渗,也肉眼不可见了。

      “没一点自觉,当自己是什么,”萧青晗笑得又轻又凉,“想死就死,想活就活。我说过叫你死了么。好好记着,莫叫我再做出不给你留情面的事情来。”

      银针刺进肉里,是钻了心地疼。萧青晗,在你眼里,什么是情面。是你赏赐的亵吻,还是这殊荣。后腰上银针划过那个字,一竖一横一折。即便半昏半醒,闭了眼睛脑海中跟着划出,也知,那是你的名。心被辱得没顶,透不过气来。是觉着没顺着你的意思,诚惶诚恐地迎合,还是没打碎牙往肚子里吞,高高兴兴地挨你给的刑罚。

      将离咬住胳膊,口里觉着咸腥,是咬出血了罢。但背上极疼,眼睛又酸。胳膊上反而不觉得疼,便觉着如何用力都不够,深深地咬进皮肉里,还想再深一些,再深一些,好压一压喉咙的梗痛。

      “今日外头是晴着,日头响亮,”萧青晗拈着银针,提起胳膊,收一收眼神,眼皮倒是睁得疲酸,便停一停动作,把沾满血迹的棉花团随手扔在一旁。

      将离身子伏着,褪了上衣的后背忽觉着冷。冷意又从后脊梁蔓延出去,止不住地钻进头皮。他松开咬着胳膊的牙齿,轻声道:“……与我何干。”

      那一竖画在皮肤上,萧青晗照着那样子,想余下的十画,眼前已出了那字。趴在眼前,任由自己刺上这个字,是那传闻中刀锋不染血的杀手。那一字,是自己的名,一个“晗”字。

      用了银针一针针地刺破皮肉,露出痕迹,再浸了浓墨,便再洗不去。像个标记,印在身上,属于萧青晗的标记。

      心头阴霾散开些,便将银针搁在一旁,又瞧一瞧他的神情,可还受得住。眼睛瞧见将离嘴唇下颔的血,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发觉不是口里呕出来的,便松一口气。低眼看见他胳膊上血流不止,原是用牙咬的。

      伸手捡了几团棉花来,攥住他的手腕,先擦了淌出的血。手心里硬骨清晰,又抬了眼看他的脸。尖尖的下颔,原本单薄的线条,更锋利了。将离的眼睛一动不动,半合着,任他摆弄。颈上大筋笔直地凸起,下头一道凹进去的锁骨窝。瘦的这样厉害。

      萧青晗叹一口气,手上棉花尽可能地避免碰着伤口,手背又与他抹了额头的冷汗:“疼么?”

      听不着回应,将离不作声。

      “过几日,就放你出去,”萧青晗擦净了他胳膊上的血迹,露出两道血肉模糊的伤口。是备着药粉的,怕后背上刺字时,化了脓。此时也正好用。

      听见这话,将离睁了眼睛看他,眼睛漆黑,眼珠不动地看着他,瞳仁里就映出萧青晗的影子来。这样专注,萧青晗知是因了那叫他出去的一句话,但此刻眼里只有自己,忍不住弯一弯嘴角,可叹自己心里止不住的满足感。

      萧青晗低头又用干净的纱布缠在他胳膊的伤口上,卡了力气。不能勒紧会束着伤口,又不可太松,会叫伤口暴露出来。缠了几圈,耳边低哑地一声:“为何。”

      “想在此呆一辈子,也可,”萧青晗声音里带了笑意,便瞧着将离又闭上眼睛。萧青晗包扎好那伤口了,又站起身,“你一直与我打听外头的气候,不是想出去么。”

      可有谁愿意在这里么,将离气堵,又觉自己竟是有些哭笑不得,便静敛下去,不再说什么。

      就是这时,虽未开口,但明明白白觉着他软化的情绪。萧青晗心里动了动,先前融了一角的冰凌又化开些,伸手握了他的脸颊,又与他擦嘴唇上头的血。将离只垂着眼,仍不动。

      擦了几下,透白的下颔又泛出红来。萧青晗便又放轻力道,到后头,拿衣袖拭过,动作轻得自己都不觉。擦干净了血,托着他下颔的手没放开,忍不住低头凑上去,蜻蜓点水似地一触,像极舔到偷来的蜜糖。那人唇角微微张了张,不声不响。

      “见不得风,等背上的字好了,便放你出去,”萧青晗没敢停地太久,退开身子,又笑道,“我保证。”

      复又捏了细长的银针,照着原本的痕迹,接着刺上去。萧青晗松了手腕,竭力地轻了力度,知道是疼。

      背上又是疼,将离看着胳膊上缠着的纱布,又看着上头洇出一小团血,再慢慢地扩大浸染开。听了他的话,是甘之如饴,不须怀疑自己。若是开口,求一求他,若真是求一求他,可得着什么。

      但求他什么,也想不出。从前的自己是死透烂透了,一日日地沉浸,只是些许随意的亲近,喜怒无常的施舍。忽然想看一看他的脸,凌迟也认了。

      完好的那只胳膊捂了眼睛,挡住了鼻腔里的涩意。病入膏肓,便是这般。真想此时死了,要么是我,要么是他。

      萧青晗呼出一口气,那一个血红的“晗”字终于成型。密密麻麻的针眼,浓恹恹的墨汁倾上去。云出岫,白骨横霜,夜色永昼,酣畅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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