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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起 ...


  •   壹

      满月。
      八月十五,正是月圆之时。
      越是佳节时刻,人越是容易觉得孤寂难耐,便要往人堆里扎蹿。
      街道上人群熙攘,江南的细密烟雨也阻不了灯红酒绿,花天锦地。
      陆小凤站在青石桥上,左眺了一眼温香软玉所在的红阁。阁楼外挂着暧昧的艳红灯笼,阁楼内燃着旖旎的如豆灯火。倩影婀娜,映在纱帘上,引人遐思。
      本该是浪子流连忘返的地方。
      本该是陆小凤流连忘返的地方。
      他右望了一眼灯火阑珊的毓秀山庄。山庄隔得太远,烟雨之后,夜雾已起,山庄坐落在云间雾里,半遮半掩,欲拒还迎。
      红阁有春香满堂,佳人伴酒,红袖轻纱,清歌曼舞,可解天下愁绪。
      毓秀山庄有烟柳无边,公子抚琴,鲜花佳酿,欢谈畅饮,可断三千烦恼丝。
      陆小凤再未踌躇,便往那郁郁葱葱之处去了。
      中秋月圆,千里共婵娟之时,他纵是孑然一身的浪子,也有些想念朋友了。

      月明如水,月光似轻纱,将世间万物皆笼在其下。
      花满楼虽看不见,却感受到了月光的清凉。
      花满楼已未抚琴。
      月及正中,已近子时。
      他连麻雀都不忍心打扰,又怎会扰人清梦呢?
      他作息极规律,此时却仍未歇下。因为他在等人。
      那人一定会来。
      中秋团圆之时,他会想念家人,所以自小楼回毓秀山庄小住。他也会想念朋友,所以现在仍未休息。
      花满楼独坐在凉亭内,轻摇扇,丝毫不焦灼,丝毫无忧虑。
      满月终于落上柳梢。
      落上柳梢的不只满月,还有一道人影。
      山间送来一阵凉风,风拂柳摇,柳摇他摇。
      世上真有如此轻灵飘逸的轻功,如鸟翼半展,将落未落。那不是普通的鸟,是九天之上的鸟,是凤凰。许是自九天之上赶来,才到得如此迟。
      “陆兄,久别无恙。”花满楼道。
      温润公子笑了,笑如其人,暖煦迎面,清润入心,瞧着便令人舒爽。
      陆小凤也笑了,俏皮的笑,欣喜的笑,眼角眉梢皆是活泼灵动。
      他也道:“花兄,你总能发现我。”
      其实他们并未久别,上次见面约是在半月前,百花楼。他去那处赏花讨酒,与花满楼畅谈江湖世事,惬意非常。惬意得他都不舍得离开。
      但陆小凤是个浪子。
      浪子不能驻足停留太久,浪子注定要游迹江湖。
      他走了。半月之后,又回了。
      他知花满楼会回毓秀山庄与家人团圆,便直接寻来了此处。无所谓是否在百花楼,无所谓有无百花芳艳,他只是想与花满楼共饮罢了。
      好酒无穷尽,可要与朋友饮,才是真佳酿。
      他亦知花满楼会等他。
      陆小凤负手走到亭内,花满楼面前的桌上摆着五坛陈酿,足够他们喝个尽兴。
      泥封未开,陆小凤凑到坛口边轻嗅,一坛一坛点过去。
      “葡萄酿,杏花村汾酒,桂花酿,百花酿,竹叶青。花兄真是天下最体恤我的人。”陆小凤笑得更欣喜开怀。
      花满楼笑道:“我说过,好酒只请朋友。”
      陆小凤点头,道:“幸好我是花兄的朋友。”
      花满楼道:“幸好你是我的朋友。”
      陆小凤道:“不然花兄独饮可要闷死了。”
      花满楼道:“有你在。”
      陆小凤道:“有我在,花兄这辈子想要闷死也是件难事。”
      花满楼又笑了,如清风暖阳。陆小凤也笑了,似乎花满楼开心了,他便也开心了。
      类似的话,两年前他们便说过一次。他们的交情渐深,陆小凤的油嘴滑舌倒是没变。
      有些人天生就有缘分,就该一见如故。如陆小凤与花满楼。不过三两年的功夫,他们已像是做了一辈子朋友。
      有些人无论遇见得迟早,注定要成为知己至交。他们不必相见恨晚,因为无论相识早晚,他们都将是心意相通,亲密无间的挚友。
      花满楼为陆小凤开了一坛酒,满上杯盏。
      “陆兄,请。”
      “花兄也请。”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月在中秋时便只有圆满,陆小凤在花满楼身边时便只有欢喜。十五会过去,但总会再来。他亦会离开,但他们总会再见。
      只要陆小凤仍在江湖,兜兜转转后总会去百花楼小憩,寻寻觅觅间总会到花满楼身边。
      花满楼总是吸引着陆小凤的。并非如陆小凤心仪的美人般的吸引。却比那恒久,比那深沉,比那厚重,比那入骨。

      花平敲了敲仍亮着烛光的主室,门内传来年迈却内劲十足的声音。
      “何事?”
      花平道:“老爷,陆公子果然又到了。”
      那声音无甚起伏,却暗含了些微喜色。
      “知道了,下去吧。不必再去候着了。”

      贰

      陆小凤是个聪明人。
      聪明得讨喜,聪明得有用,聪明得恰到好处。
      所以花如令选了他。
      花如令手中还有不少人选。但他选了陆小凤。
      因为他已抓住了陆小凤的弱点。一个被他抓住了弱点的人,就能被他百般利用。
      花如令做事向来谨慎,步步为营,丝丝入扣。所以他能成为江南首富,能做到现今的天下首富。
      花如令不只是江湖侠士,他更是个富人。
      这天下间,做得成富人的,有哪个的心是干净的呢?
      做得成首富的,更是要有出色的手段和玲珑的心思。
      花家的产业与势力如今已密布天下,如同一张蛛网,将江湖河山一尽网罗,一震一颤皆逃不出他的感知。这张蛛网,他织了大半生。他的对手被他的网缠住,困死,沦为他的食物,让他织出更大的网。
      可网一旦织得太大,就再难隐蔽。就会令人恐惧。更会被人觊觎。
      这样大、这样密的网,普通人怎敢觊觎,有那个野心与魄力的,天下间也唯有龙椅上的那一位而已。
      花如令早便料到了,他的网迟早会令那一位感到威胁,更会被那一位觊觎。怀璧其罪,花家有这样的势力便已然免不了会成那一位的眼中钉、肉中刺。帝王向来难有广厚宽仁的胸襟,龙椅上从来坐不得能容下肉中刺的人。皇帝朝花家伸手时,便是花家满门尽灭之时。
      花如令不会让花家灭门,亦不会让花家失势。
      所以他要先下手为强。
      他已下了无数的暗棋,只需要一道明棋作引。
      一道完全在他掌握中,容不得丝毫闪失的明棋。
      如今,花如令终于确认了,陆小凤便是他等的那一道明棋。
      极乐楼原本就是他暗中授意后才建起来的,花家能凭空多出大笔的收账,何乐而不为?
      可惜洛马和钱老板实在是担不起大事的人,朝廷很快就发现了端倪。花如令只能弃车保帅,主动配合朝廷查处极乐楼。
      正好,他还能用极乐楼的案子试探出陆小凤的能力。
      他暗中斡旋将朱停安排进了陆小凤以前的牢房,顺势引蒋龙洛马去找陆小凤帮忙查案。更是让七子花满楼参与其中,以药胁迫,让陆小凤难以脱身。
      陆小凤果然聪慧机敏。还有许多难得的朋友。灵犀一指亦当真绝世无双。
      机缘巧合,他的七子花满楼还与陆小凤交了朋友。
      陆小凤是个重义气的人。有这份交情在,花如令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南平郡王已是花如令同谋,北方蒙古部族瓦剌鞑靼和吐蕃皆与他达成盟约,南方也已有安南、琉球为应。瀚海国王与花家世代交好,现任国王更是花如令知交好友,本该是花如令最坚实的后盾,却不想临时生变。
      瀚海国王子竟意图篡位。
      此时陆小凤与花满楼交情已深,花如令便有了一石二鸟的计策。
      他以花满楼心病为由,请陆小凤相助,虽然个中凶险异常,但陆小凤居然一口应下。自那时他已然清楚,他花家七童于陆小凤心中已有十分紧要的地位。
      花如令原本打算定下明棋之后,用蛊毒威胁驱使。但人总有想不到的傲骨与韧性,若是逼急了,难免会出些意外。况且,陆小凤朋友太多,谁知里面会不会有能为他解毒的人。
      但陆小凤与花满楼之间的情谊却让他有了些新的想法。
      一个人若是心甘情愿去帮你做事,难道不比受你威胁被迫去做更好?
      瀚海国一事陆小凤果然解决得十分漂亮,铁鞋大盗被擒,瀚海国内乱平息。瀚海国又变回了他的忠实盟友。
      此事之后,陆小凤甚至将自己的独门绝技交给了花满楼。
      花如令的几个人选中,陆小凤愈加得他的心。
      但陆小凤是个浪子。
      浪子总是能舍弃些旁人舍弃不得的东西。
      花如令仍不敢在他身上下如此重注。
      大金鹏王的复国宝藏是花如令早便盯上的猎物。他已围着它们绕了几层丝,只待收网。
      这宝藏既可以用来复国,又何尝不能用于立国呢?
      剩余三分之一宝藏的主人霍休是陆小凤的朋友,陆小凤就是助他侵吞宝藏的最佳人选。
      花如令有心要试花满楼在陆小凤心中的分量,便让他于青衣楼的内线暗示霍休,陆小凤便是最适合帮他夺得其余宝藏的人选,并引导他们将花满楼也一并拉下水。
      陆小凤不喜欢麻烦,却在见了花满楼的连心锁后,甘愿搅进了麻烦里。更是为了解决这麻烦,将四条眉毛剃了两条。
      严立本已死,严独鹤已死,霍休也已死。大金鹏国的复国宝藏与青衣楼的势力都失了主人,不会反抗的猎物蚕食起来最是轻松。
      这次,让花如令的网织得更大,更密,也更让人胆战心惊、寝食难安。
      如今花如令万事俱备,只差一道明棋。以他的谨慎,绝对容不得这道明棋出丝毫错漏。
      今日中秋满月时,陆小凤来了毓秀山庄。
      陆小凤舍了薛冰,舍了欧阳情,舍了许多与他有情的侠女美人,却来了花满楼身边。
      浪子放得下女人,却独独放不下这一位好友。
      浪子也有舍弃不下的人。
      花如令明了,花满楼便是陆小凤的蛊毒。
      明棋已定。

      叁

      陆小凤其实一直看不透花满楼的父亲,但他从未多想。
      他是与花满楼交朋友,又不是与花满楼的父亲交朋友。
      花如令如何高深,与他何干?
      其实他看不透的又何止花如令,花满楼何其温润清透的人,也总能让他惊喜、惊讶。他亦未看透花满楼。
      花满楼是个清雅绝俗的公子,纵是笼着一层迷雾,也只会更加引人入胜。
      雾里看花,许是比真切看来更多几分朦胧美的。
      已近岁末,天气初寒。
      江南的娇花弱柳素来受不得冷,早早地便枯谢了去。
      陆小凤啧舌,叹息,心道,没曾想已到了南方却仍赏不得花,只好去百花楼了。
      只好去百花楼了。
      陆小凤装的无奈,摇了摇头,又装不下去了,面上只余将见好友的喜色。
      到了百花楼,陆小凤还未开口,花满楼已发现了他。
      陆小凤轻功卓绝,翻过桅栏落地无声。
      但花满楼已嗅到了他。
      身上总带着女人香、酒香,却丝毫不令人生厌的男人,天下也没几个。
      花满楼道:“陆兄,正巧。”
      陆小凤毫无被抓了现行的窘迫,大方走近花满楼。
      “花兄倒是说说,如何巧?”
      花满楼道:“六哥喜宴,我正要回桃花堡,一起去?”
      陆小凤愉悦应道:“好啊!”
      他倒是忘了方才给自己找的借口——他本是来百花楼赏花的。
      到了花满楼身旁,赏不赏花已是次要。花满楼爱花、惜花、护花,本身已是花,是小楼里最温润清雅、风华绝世的花。
      你要是伴在这样的花身边,还想不想去赏其他花?
      至少陆小凤是不想的。
      此番回桃花堡坐的又是花平驾的马车。
      还未上车,陆小凤就先贫嘴了,“花平,这次车上不会再有迷烟了吧?”
      花平瞧见陆小凤笑眼,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便赔笑道:“不会了,不会了,陆公子放心上车。七公子请上车。”
      陆小凤玩笑,花满楼只是旁观,嘴角翘起。
      陆小凤是个很有趣的人,许多人与他一起时都会很开心。花满楼便是那许多人之一。
      这马车本只是为花满楼一人准备的,两人坐进去略微挤了些。两人靠得十分近,肩挨肩,肘接肘。
      花满楼道:“我还在想给陆兄的喜帖该往何处投,陆兄居然就自己寻上门了。”
      陆小凤道:“我这鼻子虽比不上你灵,但好酒的味道是断然不会错过的。”
      花满楼道:“这倒是,家父寿宴,家兄喜宴,你一次都未错过。”
      陆小凤沾沾自喜着,也未细想为何花家每有宴席,那消息似乎都会及时且主动飘进他耳朵里。
      陆小凤道:“花兄既答应了好酒要请与朋友,我又怎能轻易辜负你的好意?”
      花平隔着绸帘,听厢内陆小凤与自家七公子打趣,感觉自己的心情也雀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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