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珠》朵朵舞

51、续：第一章

　　康定五年六月十八，罗云翦大婚。
　　此时天气渐热，晚风熏然。
　　云麾将军府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大红的灯笼朵朵相连，铺成一路，似艳极的花朵，盛开在廊下，被那晚风一拂，摇曳出灯火繁华如梦。
　　罗云翦站在庭中迎接宾客，这晚排场甚大，京城中六品以上的官员就来了半数以上，不来的也送礼上门，十足应了那一句“车如流水马如龙”。即使是老成圆滑的罗云翦，也不禁露出志得意满的神色来。
　　总管罗先把宾客礼单递上前来，罗云翦细细看了一遍，挑起眉道：“玉城公主府何人送礼来？”罗先道：“是驸马亲派人送来的。”
　　罗云翦顿时释然，轻轻摇头，目光落在最后一排上，含笑不语。
　　罗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都是宫中赏赐，心下了然。
　　宾客满座自然热闹，与罗云翦交好的大多都是军中将领，年纪也不大，闹起来就难轻易罢休。酒过三巡，罗云翦已被灌地烂醉如泥。罗先带着一群奴仆左右相劝，总算将一群宾客送走。
　　回头一看，罗云翦已独自站了起来，脸上红润，双目炯炯，并非刚才烂醉的模样，缓步向内院新房走去。
　　喜娘掀起帘子迎了新郎进门，看着新人饮了合卺酒，吃了圆子，又掀了盖头，这才离开。
　　房中顿时就静了下来。
　　蒋玉菁刚才匆忙间已看清了罗云翦的面容，心里说不清感受，七上八下惴惴不安，一方面窃喜他正值壮年，容貌英俊，另一方面又因离府前父母的嘱托而感到一丝茫然。心里想的多，手就不自觉地攥紧了裙子。
　　罗云翦轻轻握住她的手：“小姐下嫁给我，实在是委屈。”
　　蒋玉菁心里顿时一酥，手里那一点热气仿佛就往胸口直窜，眼眶也有点热，低头道：“将军是英雄，怎么也说起妄自菲薄的话。妾能嫁你，是求也求不到的福气。”说到这里，声音已有些哽咽。
　　灯火观美人素来都是雅事，何况美人名副其实，罗云翦含笑看着她，目光专注，让她满面通红地低下头去。
　　罗云翦搂住她的肩，喜色稍稍一敛，说道：“罗家人丁单薄，我的亲人也只剩下妹妹，若没有她撮合，我怎么能娶到小姐。”蒋玉菁想不到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略想了一下，便猜到他的用意，于是也正色道：“妾也对湘妃娘娘歆慕许久了，见了娘娘金面，必要亲自答谢。”
　　罗云翦道：“小姐心里有我，有娘娘就足矣，今日之后，我也再无他求了。”
　　蒋玉菁似喜非喜地看了他一眼，心里也觉得大石落地，剩下的只有满满的缱慻。

　　第二日寅时就被人唤起。蒋玉菁起身，仍觉得身骨酸软，往旁边一看，罗云翦已经穿戴好，正指点下人事务。她脸色微红，想到要入宫谢恩，半点不能拖沓，急忙召来贴身婢女梳洗。罗云翦回头安抚道：“不必急，娘娘不是严苛之人。”
　　蒋玉菁点点头，等上妆换衣毕，天色尚早，灰蒙蒙的晨雾缠绕在树木枝头。她望了一眼，低头轻轻一叹。婢女含悦是郇国公府陪嫁，见状问道：“夫人还有何事忧心。”
　　蒋玉菁见罗云翦已走出房外，说道：“湘妃娘娘……”
　　含悦道：“夫人真是多虑了，那是将军的亲妹，还能为难您么。”
　　蒋玉菁不语，神色却未见疏朗。
　　一直到了宫门外，她还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罗云翦只当她入宫紧张，低头以两人才听到的音量道：“我的妹妹，日后也是你的妹妹，大可不必紧张。”蒋玉菁一颤，侧脸深深看了他一眼，想了又想，眼看接引的宫人已快要来到，才下定决心，轻轻说道：“妾出嫁前，听人说起，朝中有立新后的风声。”
　　罗云翦眉峰一折，目光骤然犀利，如刀一般。
　　蒋玉菁被他目光一刺，抖索了一下。罗云翦已镇定下来，脸色恢复如常。接引宫人来到近前，他无暇多说，只对蒋玉菁叮嘱了一句：“娘娘性子最是随和，你只管放心言论。”
　　他要去前殿，蒋玉菁只好随着宫人往宫内走去。
　　宫人对她态度很是谨慎小心，从此就可窥见一斑，湘妃果然如同传闻种那般身负圣宠。蒋玉菁对这位未曾见面，却传闻不断的湘妃，心中着实有些歆慕，更多的却是摸不到底的敬畏。
　　四个月前的厌胜案惊动天下。她在深闺之中也曾听闻，两百宫人身受牵连，宣王一系的官员也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压。事发后两个月，皇帝就不顾朝臣反对，亲自为玉嫔提了“湘”字为妃号，而至今还有人流传着废后一案是被诬陷。
　　她不敢深想，转眼已来到步寿宫外。石榴树枝头已缀满花朵，绿油油的叶子衬着点点殷红，色彩对比太过鲜明，越发显得娇艳欲滴。
　　秉仪秀蝉等在宫门口，笑着对她说：“娘娘等了多时了。”
　　蒋玉菁忙道：“是妾的疏忽，让娘娘久候了。”秀蝉道：“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快进去见见娘娘吧。”
　　殿内通亮畅透，微风穿梭其中，细细一品，也只能闻到院子里清新的气味。蒋玉菁在宫人指点下行了礼。耳边就听见主座上一个悦耳软糯，与北人不尽相同的声音道：“快请夫人起来。”
　　被宫人扶起坐到下首，蒋玉菁抬头向前看去，等看清之后，又暗暗赞叹。
　　子虞见她拘谨地很，便开始随意寒暄。问完了郇国公府，又问云麾将军府的情况。她刻意放缓了节奏，谈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蒋玉菁慢慢放松下来。
　　子虞这才问道：“哥哥对你好吗？”蒋玉菁脸上红云一片，看了看她，点了点头，动作极轻微。旁边的女官宫女见了，纷纷笑了起来。有大胆机灵的女官打趣道：“新妇面薄，娘娘问得鲁莽呢。”
　　蒋玉菁急忙道：“不是不是。”女官追问道：“那夫人怎么不敢抬头看娘娘哪。”蒋玉菁期艾道：“娘娘荣光慑人，妾实在是不敢多看。”
　　宫女们笑道：“夫人真会说话。”
　　蒋玉菁也不知应对是否得当，抬头去观察子虞的神色，见她眼波流转，含着分明的笑意，心里蓦然想到，刚才那句奉承说得早了，她笑起来才是真的好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