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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华欣公主惴惴不安地端坐着。听到皇帝来了,心瞬时紧绷起来,手脚都没了摆处。大殿中极静,她觉得有人靠近自己,红绫幔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隐约望见一个影子——颀长玉秀,仿佛一株玉树,还没瞧见脸,就让她生出朦胧的好感。
      按规矩,此时皇帝未动,妃子也不能动。
      她只能偷偷地打量他,却也不能做地太过明显,免得落人笑话。心中柔肠百结,纷乱地想了许久,正想出神时,眼前忽地一暗,有人挡住了光芒,她猛地抬起头。这一抬头,她才想起这个举动不合规矩,幸好皇帝并不介意。
      下一刻,他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华欣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的手修长有力,稍有些粗粝,摩挲着她的肌肤,让她的身子轻轻颤栗。
      尚仪带了子虞等女官奉上酒,五谷,和龙凤成祥的团子,她浅浅吃了几口,趁着换酒樽时大胆看了旁边一眼。
      只一眼就瞧清了他的面容,侧面如剪影一般利落干净,长眉入鬓,眸色清润。他隐约含着笑,华欣心中一动,同样是帝王,她的父亲总是面色阴冷,叫人害怕。
      而他,怎么会如此不同……

      子虞奉完酒回到偏殿,四肢酸麻,骨头都似乎要散了架,回头一看,绛萼和穆雪也都是满脸疲惫地倚床而坐。
      见她目光扫来,穆雪噗嗤轻笑:“不知道男人是怎么打仗的,我觉得今天像是同人打了一架。”
      三人都有同感,子虞微微一笑,绛萼却是默不作声。穆雪讶然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们的面色好不对劲。”
      绛萼叹息一声,把公主在交泰宫摔碎吉牌的事和盘托出,穆雪听地胆战心惊。
      说完,绛萼低声道:“来的路上就已经遇袭过,不知道是谁这么狠心,非要针对公主。”
      穆雪更加惊讶:“难道碧丝城那次也跟宫里有关系吗?”说着看向子虞。
      子虞心知瞒不过去,点了点头道:“那次明显针对公主,南国自然没有必要,北国,也只有宫里才会有这么大反应。”
      绛萼和穆雪心中俱是一凛,在未离开南国时,她们都已作好了心理准备,却也没有料到危险来地如此突然,简直叫人措不及防。
      “也许明天……公主摔碎吉牌的事就会传出去,”绛萼道,“我们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摸到,就已经处在下风。”
      三人都深知北国典仪,吉牌的事可大可小,可她们年纪尚幼,经验也少,慌乱中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如,”穆雪提议,“今晚我们去交泰宫看看,吉牌是我们亲自保管的,一点都没有问题,肯定是有人在交泰宫做了手脚,现在所有的人都看着瑞祥殿,交泰宫自然就清静了。”
      子虞道:“交泰宫是皇后娘娘的住所,你以为想去就去的吗?”
      穆雪不服气:“你们随着公主行大典自然不知道,今天交泰宫派来的两个女官把大典的一套器物落下了,我还打算明天送回去呢。”
      绛萼听到这里,忙问:“什么器物?”
      穆雪取了来,子虞和绛萼一看,那是一套七巧玲珑杯,由独山玉所制,色泽如水,在宫灯映照下隐隐透着彩光,本是皇后最喜欢的,这次借给公主祭酒所用。
      绛萼想了一会,忽然道:“兴许真的可以,现在去交泰宫,就说发现这套皇后最喜爱的器物,不敢耽搁就送回去。”穆雪在一旁连连表态赞同。
      子虞见这平时最能争吵的两人达成一致,又好气又好笑。穆雪自不用说,连平时最为老练的绛萼都同意这个主意,也许真的可行。她细细想了又想,心道出不了大差错,便也同意了。
      又商量了会儿,子虞和穆雪换了一身普通宫女的衣裳。绛萼将她们送出瑞祥殿,一路避人耳目,口中叮嘱:“你们见机行事,可要千万小心。”

      大典过后天色已经擦黑,白日里金碧辉煌的殿宇仿佛落了尘埃,显得格外灰漆静谧。子虞和穆雪点了灯,挑着平时人少的道走,四月晚风犹带着春寒,呼呼地刮过她们的耳边生疼。宫墙中稀落地点着灯,却也照不尽眼前的路,只让人觉得黑如深井,一望看不到边。
      穆雪挨着子虞道:“你听这风声,真可怕。”
      子虞心中也有些惶然,却安慰她说:“南国的宫殿晚上也是这样的,你胡乱怕什么。”
      “哪里会一样,”穆雪悄声道,“在南国,晚上宫灯照耀地像白天一样。听说这里是因为皇后娘娘节约后宫用度,才省了这么多灯火。”
      子虞轻轻在唇边一比:“这里可不是瑞祥殿,我们说话要小心。”
      穆雪立时紧张地环顾四周。
      “你看什么?”子虞问她。
      “我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听我们说话。”穆雪一本正经道。
      “这里就你的样子最可疑了。”
      穆雪转头嗔了子虞一眼,两人相视抿唇笑了起来,刚才有的些许紧张也都消散了。宫道上零星有个几个宫人走过,却无人对她们有半分注意。
      不过一会儿,已经可以看到交泰宫的檐角,白日里祭礼的大殿就在眼前。这座殿堂其实与交泰宫有一墙之隔,只是历来由皇后殿的人负责,久而久之也成了交泰宫的一部分。
      两人悄悄转到偏殿,门口并无人看守,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穆雪捧着盛放七巧玲珑杯的盒子,说道:“我进去不方便,就在这里给你把风吧。”末了还加一句,“而且我怕黑。”
      子虞将灯一并递给她:“有人来了你就说话大声些提醒我。”
      穆雪不住点头。
      子虞推开偏殿的侧门时,心怦怦直跳,如捶鼓似的,往殿里张望一眼,点着烛火两团,在黑暗中如明灯。她吓了一跳,莫非有人在殿内?
      这一吓,脚不由滑了一下,匆忙间抓住门才稳住身子。殿中并无反应,子虞又仔细看了几眼,原来是香案上供着的蜡烛点着,并没有人。
      她舒了一口气,刚才那一会儿,几乎叫她渗出冷汗。走到香案前,那里摆放着几样法器经幡。子虞左右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吉牌。按理说,即使是碎了的吉牌也不会轻易扔走,而应该供奉在香案前才对。不死心地又找了一圈,这才发现一块吉祥莲花纹的褥子前摆着一个小方盒子。
      她打开一看,果然是碎的吉牌,借着灯火细细观察,似乎并没有不妥,子虞不由满腹疑惑。
      把盒子放回原处,她正想回去,忽听到殿外有脚步声接近,只因殿内幽静,故而听地极为清晰。穆雪和谁寒暄了几句,片刻之后,脚步声又走远了。
      子虞在殿中等了半盏茶的时候,殿外已经悄无声息,她正要离开,脚步声忽然去而复返。子虞顿时感到紧张,站在香案边不敢动弹。静下心来一听,这次的声音似乎有所不同,来人似乎故意放轻脚步,如果不是她太过紧张和敏感,还不一定听地出来。
      声音似乎停在了偏殿口,并没有听到穆雪的声音,子虞暗暗一惊,就在她疑惑不定之时,偏殿门已被推开。
      子虞站着手足无措,看到香案上垂地的长幡,她想也不想钻了进去。幸好,从偏殿到大殿也需要走一小段,在她刚钻进去时,对方也刚好迈进殿中。
      “你动作快些。”
      子虞听到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接着就是有人轻轻移动。她极紧张又好奇,什么人会在此刻来到这里,从动静来看,对方也是偷偷摸摸来的。
      她正猜测着,一道尖细的声音说道:“盒子有人动过了。”
      子虞一惊,心漏跳一拍,几乎都要忘了呼吸。她不敢动弹,撑在地上的手不禁有些颤抖。
      原来对方也是为吉牌而来。
      “动过就动过,”那年轻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烦,“就算是皇后娘娘,从这吉牌上也看不出什么,你快把龛架换下来。”
      又是衣料簌簌声响,过了好一阵,对方两人才做好了一切。
      子虞心中忐忑不安,心想,不能错过这机会。她一咬牙,鼓起勇气掀起香案长幡的一角往外看,入眼的是灰色衣袍和黑靴,一看即知是宦官的装束。那个年轻女子则穿着一双秋香色的绣花鞋,上面绣着石榴花,殷红的色彩如流霞,花心还缀着一颗珍珠。
      他们手脚一停,子虞也放下一角长幡,心跳急促。
      等做完事后,年轻女子一经催着离开,两人这就走了。
      子虞等到没有任何动静时从香案下爬出来,只觉得手脚都酸麻生疼。她忙转身去看那本来摆放玉牌的龛架,跟来时摆放的位置一样,几乎看不出有人动过。
      她揉了揉发麻的胳膊,知道再留下去也没有用处。
      出了殿门,犹寒的冷风扑面袭来,把她刚才渗出的冷汗吹干,黏黏地贴着肌肤,那丝丝的寒意就像要钻破衣裳似的钻进她的身体。
      守在门口的穆雪去了哪里?子虞担忧地想。
      “哪个宫的?”身后一道冷冽深沉的声音问道。
      子虞受了惊,猛地转过身,脸色苍白如纸。
      “是你?”樊睿定穿着石青的锦袍,身长玉立地站在大殿拐角处。见她回过头来,苍白的面容映着微弱的灯火,眉目柔美,皎皎如珠玉,心不由一软,声音也放地平和,“你怎么在这里?”
      “殿下……”子虞讷讷喊了一声,刚才紧绷的心稍稍放松。
      樊睿定走近两步:“这个时候,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子虞垂下头,忽然瞥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黑色侍卫服,衣襟上却是羽林郎才有的天青滚边,她不安地看了对方一眼。
      樊睿定注意到她的脸色,说道:“不用怕,他是跟我来的。”
      子虞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她知道樊睿定在等她的答案,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最后只能说:“殿下,我随穆雪一起来交泰宫送东西,我在这里等她。”
      樊睿定看了她一眼,穆雪是公主身边另一个女官,可是瞧她身上宫女的装扮,心知她没有说真话,也并没有继续为难她:“天色已经黑了,女史也没有灯,就让我送你一段吧。”
      子虞一怔,半晌才想起女史是称呼自己,她出神片刻,樊睿定已经不由分说地让身后那个年轻的羽林郎点灯带路。
      默默地走了一段,子虞心里像是蜘蛛结了网,纠结不定。她担忧路上会碰到宫娥宦官看到她与大皇子走在一起,又担心这位大皇子会问她其他问题。
      她既不能实情相告,也不想欺骗他。
      “女史,”樊睿定唇畔噙笑,“你平日和别人一起,也是这么专心地走路吗?”
      “唉?”子虞微愣,听出他话里调侃的意思,脸上不由一红,“殿下不说话,奴婢当然也不敢说了。”
      樊睿定笑道:“幸好我开了口,不然这段路可真闷地慌了,”他偏过头,问道,“到了这里后,还习惯吗?”
      子虞心中一暖,道:“来了这里每日都忙地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也算是习惯了吧。”
      “宫中是很难习惯的。”他淡淡道。
      子虞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笑容慵懒,仿佛刚才那句并不是他说的。
      这时他们已经隐约可以看见瑞祥殿,人影绰绰不同其他宫的冷清。子虞心又绷起,这里有这么多皇帝的近侍,要是让他们认出大皇子,她就麻烦了。
      樊睿定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女史,”他望着她,浓黑如夜般的眸子犹如上好的黑曜石,蕴含着光彩,“已经快到了,这一段我就不送了。”
      子虞裣衽行礼:“多谢殿下。”
      樊睿定把灯笼递到她的手上,忽然靠近一步,吓地子虞不敢动。
      “宫里的危机不是你能想象的,”他轻轻在她耳边说,“千万不可像今天这样莽撞了。”
      子虞身子一颤,睫毛轻轻垂下,在眼下栖起一片淡青的剪翼,答道:“是,谢殿下。”说完,她转过身,稳住纷乱的心思,镇定地朝瑞祥殿走去。

      回到瑞祥殿,绛萼还没睡,穆雪也心事重重地坐在一旁。见到子虞回来,穆雪呼地一下站起来,她三步并两步上前接过灯笼,一看样式不对,而且出门时带的那只灯笼还是由自己带回来的,不由咦了一声道:“你遇到什么人了?”
      子虞疲惫地点点头。
      绛萼为子虞倒来一杯茶,柔声说道:“刚才只有穆雪一个人回来,吓死我了,问她她也不说,只说要等你回来。”
      穆雪道:“子虞,那时我守在外面,你进去没多久,就有两个交泰宫的宫女走过看到我,她们问我怎么站在这里,我就说是把七巧玲珑杯送回皇后,不认得路,腿又走乏了,所以在这里站着歇歇……”
      “她们相信了?”子虞问。
      “应该是的,”穆雪嘻嘻一笑,“我捧着个大盒子,又举着灯,难道还能做其他事。她们就带着我去了内殿,皇后娘娘已经歇着了,我把东西放下,又和她们说了两句就走了。”
      绛萼笑了笑:“看不出你也有点鬼机灵。”
      穆雪道:“那是自然,”转头又对子虞说,“那两个宫女非要送我出宫,我就没能回去找你,你那边怎么样?”
      子虞正在想该怎么说,脑中一个念头飞转而过,忙问穆雪:“你走时有没有看到一个灰衣太监和一个年轻宫女?”
      穆雪一怔,闭上眼想了想,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两个人走过,怎么了?”
      子虞把在殿中听到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绛萼对穆雪道:“你快想想,路过时有没有看清对方的样子。”
      穆雪直摇头:“当时我还紧张自己的事,根本没有注意,再说她们的装束也是一般宫人,自然没有注意这么多了。”
      绛萼不住叹气。子虞笑笑说:“我看到那个宫女穿的绣鞋,绝不会一般品级穿的,现在算是有了点头绪,不能心急。”
      穆雪揉着额角说道:“我们也是初来乍到,怎么宫里就有了这么大反应!”
      绛萼道:“南国今次战败,公主本就是求和亲来的,偏偏公主姿容美丽,北国朝中的大臣们都害怕皇帝因色误国,后宫的娘娘们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然着急了。”
      房中静了下来,如水碧的纱窗上透进些许白光,子虞望了一眼道:“天要亮了,快睡吧,今夜累坏了。”
      穆雪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们居然忙了一整晚,不知道有谁会和我们一样。”
      “当然有,今晚不知有多少人难以入睡呢。”绛萼淡然道。

      子虞醒来时发现比平日晚了半个时辰,心中暗道不好,起来一看,绛萼才醒来,穆雪还酣睡梦中,连忙将她唤醒。
      梳洗后赶到殿前,皇上与公主还未起身。
      尚仪对三人颇有微词:“你们是欣妃娘娘的女官,如果连你们都不懂规矩,还怎么管瑞祥宫的人……”
      子虞恍然发现,经过了昨夜,华欣公主已从南国的华欣公主变为了北国的欣妃娘娘。
      殿内传来声响,尚仪滔滔不绝的教训只好暂时搁下,早就等候的宦官宫娥依次进入内殿。
      子虞站在后面,等了半晌,听到尚仪喊:“起驾”,跪地行礼。
      这个早晨,瑞祥宫随侍的人最多,跪满了一地,子虞的位置靠近门旁,几人鱼贯走出宫门,几乎都要碰到她。
      子虞微微一皱眉,这时眼前走过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无人与他比肩,跨出宫门时衣角飘飞,在那短短一刹,擦着她的脸颊而过,隐约可闻悠淡的龙诞香。
      子虞眼前骤然一亮,那明亮的黄仿佛绚丽日光,刺眼欲盲。她知道是皇帝,把头垂地更低。
      皇帝走后,尚仪带着几个老练的嬷嬷又忙了一阵,这才轮到子虞进殿。
      欣妃坐在镜前,一见子虞就招手道:“子虞你快来。”
      子虞按规矩向她行了礼,欣妃扶她起来,惊讶道:“这是做什么?”子虞道:“您已经是娘娘啦,宫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欣妃牵着她的手笑着说道:“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
      “娘娘似乎很高兴。”子虞说道,上下打量欣妃,见她容色娇美更胜往昔,叫人移不开目光。
      “子虞,”欣妃忽然兴匆匆地问她,“你知道圣上是什么样的人吗?”
      子虞摇摇头。
      “我跟你说,他是这世上待我最温和的人,我真没想到,父皇咬牙切齿憎恨的皇帝是这样的人。”
      子虞笑了笑,欣妃的神态有些迷茫有些娇憨,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她甜美地一笑,说道:“昨天我紧张的不敢动,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说‘再忍忍,有朕陪着你呢’,声音低沉好听,好像是远处的金钟,我听到耳里才发现他坐在我旁边,子虞,你不知道,我大着胆子看了他一眼,他笑得时候真是好看,像是画上的人——我想,这样千里迢迢来到北国,见到他就不算冤枉了。”
      “公主已经嫁为人妻了。”子虞为她绾起长发,疏成发髻,从镜中看到欣妃神采飞扬的姿态,心想,公主与来时真是不一样了。
      欣妃倏地转过身,问道:“子虞你见到圣上了吗?你看到他的样子吗,和我说的一样吧。”
      子虞哑然,她虽然两次都在圣驾前,却都是行跪礼,哪里看地清他的面容,只好含糊地点了点头。
      欣妃抿唇一笑:“离开南国时,我那些姐妹们还笑我嫁了一个大我十八岁的人,现在真想让她们看看——圣上是个多么温和俊雅的人。”
      子虞取来一只金步瑶插在她的发间,悠然道:“那当然不同,圣上在你的眼里是丈夫,在其他人眼里永远是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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