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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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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小良不在家,他爷爷病在床上,听说老师来了,挣扎着起来给我们煮荷包蛋。我们过意不去,问清赵小良背煤的小煤窑的确切位置后,逃似的离开了赵小良家。
      乡野里一片秋色,远山像高大的墙壁一样立在我们四周,起伏的土地因为收割之后而显得空旷和寂寥,风在草间、泥土间一路滚过,空气便显得饱满而芬芳。我和康兵都无心欣赏秋后原野的景色,看看天到下午,不由加快了脚步。
      小煤窑到了。
      康兵却不愿走进小煤窑的院子,我以为他是怕脏,便让他在外面等我,我自己一个人进了院子。
      当我看到赵小良时,简直认不出他的模样,他穿着破旧的衣裤,整个人都是黑糊糊的,只有眼白和牙齿还见得出原色。
      他拖着背篓爬到地面上,一眼就看到我,他第一个反映是不停地拍打身上的烂衣服,衣服上的煤灰扑起来,呛得他直咳嗽。
      我喊他的名字,他尖叫一声,然后,放声大哭。跟在他身后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狠狠踢了他一脚,嘴里骂着什么,赵小良重重栽到在地,我赶忙跑过去拉他,手上立刻变成煤黑色。
      那个踢赵小良的男人是煤窑的帮手。
      我把另一个男人,赵小良的父亲叫到了一边。
      我们站在离小煤窑很远的地方说话,那里风很大,把那男人身上的煤灰吹起来,几次迷了我的眼睛。我说了很多话,想劝他让赵小良回去读书,可他除了默默抽烟,竟一声不吭。
      后来,连我自己都有些绝望了,我说,我带了你儿子的作文,你自己看看吧。说着把赵小良的作文本递给他,他接过去,却没看,半天才“嘿嘿”笑了两声,说,我不识字。
      从他满是煤灰的脸上我看不到尴尬的表情,但我能感受到他藏在黑色面孔后面的自卑,这让我心里无端地一疼,拿过本子,说,我给你读吧——
      “爸爸每天去小煤窑挖煤,一背篓只给5角钱,挖煤很危险,一听说谁家的煤窑出事了,我妈妈就哭,我和妹妹也跟着哭。”
      我再次抬头,看到那煤球一样的男人在捏鼻子,我没话说了,和他一样难受。他伸出手拿过本子,茫然却认真地盯着那些陌生的文字。好久他才说,家里穷,没钱让孩子读书了,韩老师,你是好心我知道。
      我不说话,心酸得不行。
      他把手里将要烧尽的烟头扔掉,下了决心似的说,韩老师,你先回去,我让他明天就去上学。
      康兵在外面等得久了,有点着急,就进了院子,我出来时,刚好见他和一个西装革履的大肚皮男人在说话。
      看到我过来,他立刻奔向我。我们一起往外走,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挥挥手说,等哪天带韩老师回家来玩。
      我很疑惑,边走边问他那人是谁?
      他迟疑了一下,说,是我爸爸。
      我猛地停住脚步,问,你爸爸?
      他点点头,我又问,这小煤窑是你爸爸开的?
      他又点点头。
      我接着问:赵小亮在你爸爸开的煤窑背煤?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他还是个孩子。
      他说,我不想说。
      我心里的火气一下子被他这话给鼓动起来,我说,你为什么不想说?他像赌气似的一言不发,他的沉默让我更恼火了,我甩开他一个人往回走。
      我没坐康兵的车,自己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了学校,一路上的复杂心情差点没把我折磨死。
      这些山里人怎么都这样,样子看着老实、纯朴和善良,内心却复杂的很。你看看这个老木,一脸憨厚淳朴样,和善的就像邻家大哥哥,都他妈做给你看的,心里惦记着你兜里的这点钱。
      再看看康兵,起初看见我,羞涩得像是一辈子没见过陌生男人,和他说话,口未开,脸却红了,像个小姑娘似的。都他妈装的,出门就是黑色轿车,走哪都有高大的打手跟随。那天说什么不能陪我去家访,家里突然有急事,八成是已经知道小良在他父亲开的小煤窑背煤,提前回家是不让我发现实情。
      虚伪的伪君子!
      本来,想到老木是那种人,我就够丧气,够万念俱灰的了。突然又冒出个康兵,我都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我可以信任的人。我不敢想,我害怕要是去想,会突然像个疯子般发起疯来。连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
      那晚,康兵没有回来,我睡得很不踏实,每次轻微的响动都会让我惊醒,几次跑到门口才听出那并不是他的脚步声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下宿舍楼,走到操场,我就看见一个人,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老木。
      看见老木,我就想,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太不可思议,这大清早的,这么个大活人,怎么说出现就出现了,像变魔术一般。
      我楞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回过神来,我就意识到,老木肯定是要钱来。
      本来,我是要说:老木,你还是来了,要多少,等着,我给你取去。这话我已经想好了,就等着说出口。
      只是,老木抢先了一步。老木抬头,怯生生看着我,说,先生,我来只是想提醒你,注射狂犬疫苗后一个月内别喝酒,记住了,千万别喝!说完,他掉头就走,走得很急,很火速,好象前面有一堆金条等着他去捡,不等我回过神来,已远离我的视线范围。
      一个月内不能喝酒?
      我嘀咕着这句话,拎着水瓶往水房走。下台阶,碰见了敲钟的刘老师,我问刘老师,注射狂犬疫苗后一个月内不能喝酒吗?
      刘老师反问:韩老师,你被狗咬了?
      我点点头。
      刘老师严肃地说:不能喝,可不能喝,一喝酒疫苗就失效了,山里狗多,你可得注意点!
      这时,校长过来,看见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校长说:韩老师,昨天下午有你电话。
      我很快想到了崔博,准是那个可恶的家伙打来的。
      校长说:是个男人的声音,昨天下午打好几遍了,还一个劲儿叮嘱要我转告你别喝酒,千万别喝酒。谁呢这人,真是的,年轻人嘛,喝点酒咋了,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校长后面的话与其说是说与我听,还不如说是他在自言自语。
      我倏地想起,离开时,老木顺着土路在轿车带起的黄色沙尘后面跑呀跑,双手还不停飞舞着。
      难道,他是提醒我别喝酒?
      想到这,我心一紧,鼻尖开始发酸。我为自己的小人而惭愧,为老木而内疚。而当我想到老木驾着马车,不停抽着马屁股,一大清早心急火燎赶到镇上,就为告诉我这句话时,我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
      二十多里的山路啊,准是天没亮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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