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农民老木》韩小元

12、12

　　12
　　赵小良终究没来上课。
　　我是在集市上看见赵小良的。现在，我养成了习惯，每个集市的中午都要去转转，我的目的很明确——希望能碰见老木。
　　小镇的集市是方圆几十里最大最繁华的集市，一逢集日，人们就丢下手头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活儿，穿上自己最满意的衣服，绕过曲曲折折的山路，来到集上浪一趟；或者抱了一只老母鸡，牵着羊，到牲畜市场上去做买卖。也有媒人在集上促成了好多亲事，甚至每年都有几个不安分子的女子从这个集市上跟人私奔。
　　总之，在这样偏僻的乡下，这实在是一个令人心花怒放的场所。
　　在这个令人心花怒放的场所，我看见了赵小良。他穿着一件短得差点就露出肚脐眼的肮脏的蓝色粗布衣服。
　　赵小良正和他妹妹一起卖羊。赵小良是个结实得石头般的孩子，眼睛不大但很机警，鼻子比小狗的还灵，嘴巴阔阔的，上嘴唇生气似的向上翘起，他跑起来比羊还快。
　　正是当午，太阳仿佛在冒火，许是山路走多了，赵小良的妹妹又累又渴，喊着哥哥，我想喝水。
　　赵小良说，羊没卖了，你自己去牛肉面馆讨水喝。
　　妹妹不去，赵小良自己也觉得害臊，不敢去讨。妹妹说：“哥哥，要不我们喊吧，喊能把羊卖出去，就这样……”
　　她咳嗽了几声，咳出一口痰吐在地上，深吸一口气，伸长脖子，做出要高声喊的样子，但只喊了一声“哎——”就停止了，脸窘得通红。
　　赵小良指着妹妹的鼻子大笑，妹妹也笑，笑着笑着，就笑出眼泪来，这一回是真的呛住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小良朝妹妹扬了扬眉毛，转身勒紧布裤带，撩起小汗褂，一把抹去脸上的汗珠，大声喊了起来：“羊哩，卖羊哩，又肥又壮的乌山大羊哩。”
　　赵小良一口气喊完，因为紧张、激动和腼腆，而羞红了脸颊。喊完了，看见我，赵小良本来已经羞红的脸倏地变得更红了，火烤了般，红彤彤的。
　　赵小良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爷爷生病了，没钱治病，只好把家里的羊卖了。”
　　我请赵小良兄妹吃了饭，还给了他三百元钱。
　　我说：“把钱揣好，先找黄医生（乌山卫生所医生）给爷爷看病，老师隔几天再去一趟你家。”
　　赵小良的妹妹把身后的背篓提到我面前，拉开上面的青草，露出一只大白兔。她仰头看着我说：“叔叔，这只大白兔是我养的，送给你。”
　　大白兔很可爱，让我忍不住伸手摸摸它长长的、柔软的耳朵，摸着摸着，我的泪就要掉下来了。
　　我说：“谢谢，你先带回去好好养，等生了小兔崽，再送叔叔一只。”
　　赵小良笑着，不说话，趁我再次低头看大白兔时，他突然拉着妹妹的手，转身跑掉了。

　　回到学校，我的心情异常沉重。
　　崔博问：“你吃饭了吗？”
　　我不语，见到赵小良后，我的心情糟糕透了。
　　崔博说：“他（指康兵）把饭做好了，一直等你呢？”
　　我仍不语。
　　崔博提高了嗓门：“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我白了他一眼：“你还是早点滚回去吧！”
　　自从上次崔博撞见我和康兵在一起聊天后，就一直质问我和他的关系，崔博的嫉妒心让他变得像猛兽一样暴躁，而山里单调乏味的生活，更让他的暴躁像火山一样不易控制。
　　回房，关门，拉紧窗帘，崔博指着我的鼻子问我：“你说，你是不是因为有那个男老师你才不愿意回去？是不是因为他你才要和我分手？是不是……”
　　他还想问下去，我已经不耐烦了。
　　我说：“我来这里是因为什么你最清楚，我要和你分手也不是到这里以后才有的想法，我现在已经不把你当我的爱人了，你再纠缠也没用！”
　　我越来越反感崔博的存在，恨不能他马上消失。
　　崔博说：“我不同意分手是看重你的才华，换了别人像你这样对我，早就没机会了。”
　　我说：“我不需要这样的机会！在你背叛我的时候，为什么不想想我的才华？你太虚伪了，为了满足你的□□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不觉得可耻吗？”
　　我和崔博的吵架从黄昏持续到深夜，天气很凉，但我们心里的火气都很旺盛。虽然这样的争吵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似乎只有通过这样的争吵才能让我们有一些联系。
　　那晚，我和崔博都没睡好，因为躺在床上，我们才发现那只白兔吃草的声音是如此令人心神不宁。或许是白兔过于胆小，白天躲着在背篓里一动不动，到了夜深人静时，才开始不停咀嚼，那细细碎碎的声音像针一样直往人的心里钻。
　　崔博先忍不住了，怒不可遏地跳下床，猛地揪起装兔子的背篓，拉开门，狠狠地掼了出去。我叫了一声，赶紧爬起来去拉他，可已经晚了，背篓被扔到了院子当中。我狠狠推了他一把，冲出宿舍。
　　背篓被摔碎了，青草撒了一地，而大白兔早没了踪影。我返身从房间里取了手电，在院子四周到处找，但什么都没找到。夜更深了，我筋疲力尽地跌坐在一块石头上，夜凉如水，树影婆娑，有月牙在云彩间隐现。
　　我累了。回头看看，康兵的宿舍还亮着光，我突然想去找他，听他说点什么，比如，有关赵小良，可我什么也没做。
　　从有了上次的事情后，康兵一直在躲着我和崔博，他那样做是对的。
　　暗夜里，我睁大了眼睛，可我的眼睛里只有模糊成一片的黑夜。摸摸脸，湿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