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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诡道 ...

  •   几面象征司马家诸人的小旗子插在沙盘里,割据着盘中天地。顾舒推演完江州局势,拈起一面旗郑重地收在袖子里,又随手把结果抹去。
      打了个哈欠,才发觉已是四更天了。这场耗时数个时辰的谋算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头痛是老毛病了,可发作起来依然不好受。
      拿起温好的酒抿一口,顾舒揉着额头要去塌上小睡一会儿,一动之下又顿住脚,因为体力透支而显得苍白的脸上,飞快地凝结起一层冰霜。门外的动静有些不对头……在夜晚寻常的风吹树枝的声音里面,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呼吸声,他原地听了一会儿,却笑了,“南柯?”
      没人去推,门却开了。
      被识破行藏的人从大开的门中飞身进来,烛光下,南柯俊脸上的眉毛高高挑起,“你怎么回回都能猜到是我。”
      化名为顾舒的拂衣山庄小师妹长于见微知著,他或者说她笑道,“你的呼吸声那么重,隔着一座城都能听到。”
      “胡说。”南柯虽然时常被西迟讥讽不学无术,但他在百晓生十谱的暗谱上排在前三,江湖上最好的刺客之一,潜行的工夫绝对过关。
      “大师姐一定给你写了信,你是算着我的脚程猜到的吧。”
      他一转头瞧见案上的酒,拿起来倒了一杯子,酒香冷冽,是他最喜欢的古酒寒潭香,于是他的眉头挑得更高,“你从不喝寒潭香,说什么会冻伤肺腑简直糟心,这酒不是给我准备的还能有谁?你果然一早知道我要来。”
      西迟见她常用的那个杯子被南柯占去,重新拿了一个酒杯给自己倒满酒,不速之客南柯已经毫不客气地坐下,一壶酒眨眼就去了大半。
      “你这次到江州,是来杀谁?大师姐早就给我来了信,要我关照你。”
      南柯笑了一声,“师姐多事,我还要你关照?”
      “注意你的态度,你正在喝的可是我的酒。”
      南柯刚要回嘴,忽然竖起一根手指,“又有人来了。”
      西迟皱眉看了看更漏,此时已经将近五更,怎么还会有人来?
      门外的人已经开始扣门,“阿舒,我是司马显。”
      司马显正是西迟辅佐的主公,他半夜来敲门多半是有事。南柯对自家师妹做口型,“我要不要回避?”西迟回了个“不必”的眼神,起身去开门。屋子里点着灯,影子会透过窗户,司马显肯定早就已经看到了屋子里不止顾舒一个人,若是开门时另一个人不见了,反而显得可疑。
      窗上的确能够很明显看到两个人的剪影,一个轮廓秀致,是司马显所熟悉的顾舒,另一个人棱角峥嵘,却不认得。等自家幕僚开了门,司马显的视线先落在南柯身上,眼前的男子生得英气勃勃,长发高束,腰间插剑,浑身上下有一种不加掩饰的凌厉,习惯使然,司马显多看了他的剑几眼。他佩剑的方式很奇异,像是随手折下一根枯枝插在腰上,处处不合礼仪,显然是江湖人讲求实用的做法。
      顾舒引见两人,“舒达,这是我小师兄南柯,途经此地,顺道来看看我。”又对自己师兄道,“这位便是司马家千里驹司马显,我常与你们提的。”
      司马显心中暗道,这位顾舒口中的小师兄气质有如利刃出鞘,很难想象与斯文孱弱的顾舒同出一门,但这话只是放在心里想想,他笑着和南柯见礼,主宾坐定,又闲聊几句,才说到了他来的正事。
      “前几日拜托阿舒做推演,如今可有结果?”
      西迟从怀中取出小旗子给司马显看,司马显看了一眼,上面有个小小的“岷”字,他没再多说什么,连酒都没喝就告辞而去。
      南柯慢慢悠悠地给自己续酒,“真是辜负美酒。”
      “江州局势复杂,瞬息万变,何况他有那么多兄弟虎视眈眈,不得不急。”
      南柯看似不经意道,“那个岷,可是司马岷?”
      西迟变色,“你这次要杀的人就是他?!”
      南柯丝毫不意外她的未卜先知,扬了扬眉以示肯定。
      西迟来回急急踱了两步,“不行,这人你杀不得!”
      “他的头,价值千两黄金。”
      千两黄金倒还事小,招牌事大。南柯既然接了这个活,就必须带着司马岷的人头回去。否则口碑毁了,以后还怎么赚悬赏花红养山庄里的老小?
      西迟的脸色很难看,“这个人是司马显的亲叔叔,手里有三千死士,司马显需要这股势力的支持才能当上家主。司马岷一死,这盘棋也就死了!”
      她加重语气,“这人的命我保了!”
      两个人争锋相对地瞪着眼睛,良久,南柯的口气松动了一点,“你脸色这么差,多久没有休息了?先去睡一会儿,这事等你醒过来再说。”
      小师妹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小九九,我睡了,你好去杀司马岷?”
      “我保证先不杀,好了吧?”
      南柯说话还算话,西迟也实在是累了,“那你留在这里,不许出去。”
      南柯答应得好好的,但是等西迟真睡着了,他还是悄悄地摸出了门。其实他心里已经不打算杀那个司马岷了,只是习惯使然,打算去探探情况,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也有个准备。
      到了地方,绕过重重守卫,没想到又看见了司马显。这人当真是个急性子,南柯心里想,刚见过自己的幕僚,又急着去见自己的叔父,也不顾还是在夜里。
      这个时候月已西沉,拂晓在即,南柯趴在屋顶偷听他们议事,无聊地打哈欠。
      若是在这里的是西迟,一定可以听出不少门道,可惜南柯半点不懂,见天色快亮了,想要抽身离开,恰好此时司马岷与司马显说到了顾舒的名字,他犹豫了下,决定听完再走。只听得司马岷笑着道,“显儿的那位顾先生,我中意许久,不知道贤侄是否愿意割爱,让他到我身边来?”
      本来这只是一句平常的话。
      向来并没有不许幕僚另投他主的,何况又有原主的首肯,南柯却意外地看见司马显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
      似乎,这司马显还挺器重自家师妹?可念头未转完,就见下方的司马显一字一字艰难道,“叔父,我与阿舒并不是这种关系。”
      南柯听出了不对,屏息继续听下去。
      那司马岷笑意不变,“既然不是,那就更好了,就让他来我身边伺候,我这儿正少了一个伶俐人。”
      南柯既然来刺杀,事先当然做过功课,这司马岷素喜娈童,而且手段残暴,在他手里的美少年少有能挨过三个月的。刚才一时没有相到,只是因为自家师妹易容的面貌年已十八余,实在不算是司马岷会喜欢的幼童范畴。
      司马显显然也没想到他居然看上了顾舒,难堪道,“叔父有命原不敢辞,只是小侄身边就这么一个得用的人……”
      司马岷打断他,“他日你执掌江州,要多少心腹没有?顾舒嘛,我玩腻了以后若还有命在,还你就是!”
      这就是赤裸裸的暗示加要挟了,可即便交出顾舒真能得江州,可顾舒却是能助他得天下的良才啊!
      司马显做不来出卖朋友,外加杀鸡取卵的蠢事,刚要严词拒绝,就见天外飞来一道剑光,回过神的时候,滚烫的血喷了他一脸。

      *

      西迟愤恨地把自家蠢货师兄的血衣烧掉,心中盘算好了等他洗完澡出来,要用七十八种脏话骂他个狗血淋头,外加修书一封,让大师姐把这个坏她大事的东西逐出师门!
      越想越气,原本全盘计划已定,如今又要推倒重来!她近一年的心血就此付诸东流,未来添上许多变数,就因为里边这混账的轻轻一剑!
      西迟把门窗打开让烟雾散出去,里面的水声停了。
      南柯湿淋淋地捉着一件顾舒的男装出来,一路走一路还在滴着水,把本就不算整洁的地面弄得更乱。
      他神情懒洋洋的,丝毫不见对自家师妹的愧疚。
      西迟面若寒霜看他,“为什么出尔反尔?!”
      南柯道,“杀便杀了,你再生气,那头也不可能再给你接上。”
      小师妹气极反笑,扣住手臂上的机括,一蓬银光冲着对面的人爆射而出,南柯情急之下挥出衣服一兜,还是被几根漏网之鱼扎中了手臂。
      赤着上身的年轻人抽着一口口冷气,抖着手拔了半天才拔下来。
      他这是为了谁啊,他心中腹诽,却无从解释,只得任由小师妹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直恨不得刺聋自己的耳朵才好。
      两人正剑拔弩张的时候,司马显直接推门而入,脸上的血迹还没擦干净,目光落在了还光着膀子的南柯身上,然后才对西迟道,“叔父刚被人杀了!”
      西迟露出仿佛刚刚知道这件事情的吃惊表情,连声追问,“是谁杀的?!抓到人了吗?”
      司马显阴沉着脸,摇头。
      他根本不曾看清究竟是谁下的手,只觉得那身形有些与眼前的南柯有些相似……这样想着,怀疑的目光就落在了大大咧咧站在那里的男人身上。
      “敢问半个时辰以前,南柯兄身在何处?”
      “睡觉啊。”南柯面上浑不在意地回说,其实心里已经悄悄绷紧了一根弦,他很确定当时自己的面容隐藏得很好,司马显这小子好毒的眼睛……居然怀疑上了他。
      “可有证据?”
      南柯道,“睡觉便是睡觉,能有什么证据?不信你问顾舒。”
      西迟道,“师兄一直与我在一起。”
      “从未离开过这里?”
      南柯笑了笑,显得根本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手却悄悄地挪到了剑柄上,却被自己师妹按住。他垂眸与她对视一眼,看见她在眼睛里说,“交给我。”
      小师妹一向鬼主意多,南柯心中暗道,可却不知她想要怎么说服司马显。毕竟睡觉能有什么证据可讲?这根本就是没办法证明的事情。
      顾舒眨眨眼,对司马显笑了一下。
      她易容的面皮虽然是个男子模样,但是因为骨象纤细,略失阳刚,笑起来很是女气。司马显心头不知为何警铃大作,就见自家幕僚拉下一边的肩膀,纤细的肩膀上,一个新鲜的牙印,恰如红梅落雪,暧昧之情昭然若揭,直震得他目瞪口呆。
      一个人是不可能咬到自己肩膀的。顾舒道,“这样可还能证明我师兄一直和我在一起了?”一面笑,一面把衣服拉好。
      司马显脸色涨红地点头,再也待不下去,没再说什么就告辞了。
      南柯面色古怪,看着自家师妹,“我咬你了?”
      西迟把一副石雕牙齿扔在南柯脸上,南柯凌空抓在手中,嘿然道,“我说以前师兄老是训斥我不该偷厨房里的东西吃,原来是你搞的鬼。”南柯有一边虎牙,齿痕特殊,也只有西迟这种无聊的人会专门为了捉弄人搞出一副假牙,让南柯平白背了不少黑锅。
      西迟冷着脸,“你净会给我惹麻烦,快滚回拂衣山庄!”
      南柯道,“那我可真走了?”
      西迟不耐烦地摆摆手,“走吧走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白痴。”
      南柯忽然语气郑重地道,“阿迟,你一个人在这里要小心。”他披上衣服翻出窗子,踏在门口的树梢上又回头看了西迟一眼,见她正在看自己,下一秒,一支银色小箭擦着南柯的脸颊过去,射落了他一缕发丝。
      西迟放下手臂,作了一个“滚”字口型。
      南柯抿嘴露出一对酒窝,飒沓流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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