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笼中（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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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十）
女人在梦中，也被浓烈的恐惧所缠绕着。
没有什么色彩，也没有形状，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而已。她看向自己，雪白的躯体不着片缕，是她最美的模样。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拂过肩头、胸口、小腹……如同一个雕塑家严格审视自己的作品一样，细细感受着这具美艳的躯壳。
这里什么都没有。但是黑暗亦或者本身就是一种存在，女人能感觉到自己在被侵蚀着。双足双手被染黑，毫无痛感，然而内心里依然涌现出了浓郁的悲伤。
已经……没办法再回头了。
窃窃的鸣叫声穿过黑暗，她痛苦的低喘一声，攥紧了被褥。这柔软的触感成为了现实与梦境唯一的区分方法，但是更多的，她也没办法感觉到了。
也许这就将会是弥留了。多么可悲啊，在这最后的时刻，竟然是如此的孤独，甚至连找个人说最后的遗言都不可能——
这时门开了。
有谁莽撞地冲破了什么，推门进来，却又在那儿驻足。女人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她想理一理睡得凌乱的发丝，只是身体无比的沉重，最后也只是低弱的挤出一声：
“已经天亮了吗？”
没有回答。
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渐渐地，女人还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与呼吸一样吵闹的、焦虑的……心跳声。
她一瞬间明白了过来，啊，是的，自己一定已经无法回头了，现在的自己，恐怕已经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人类了——
弥留之刻，早已经结束。
……
审神者追进了屋宅的深处。
四周忽然变得十分安静，只有她焦急的脚步声不住回响。越往里去，“大典太光世就在那儿”的感觉就越发强烈，只是另她不安的是，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妖异的气息。
那里有妖怪。
与她的刀在一起。
在这个满是会动的偶人、男人灵魂变成的鸟雀的庭院里。
为什么会这样，“真相”根本无需去多做思考了吧？
八成是妖怪藏起了她的刀，甚至还对刀做了什么，所以感应才会时断时续——
只是为什么还是感觉不安？当她撕开阻拦的结界时，这份心情发酵至巅峰——
那一瞬间，有什么从她的背后狂喜着冲了进去，席卷整个房间。而匍匐在房间一角的庞大阴影中，一个巨大的白茧发出细微的破裂声，有那么一刻，审神者将它误听成鸟的鸣叫。
完全不相干的声音，竟然重叠到了一起。茧块簌簌脱落下来，藏在里面的女人发出痛苦的喘息。
她伸出节肢，舒展双臂，攥住一块柔软的白茧。然而除此之外，她的绝大多数身体依然困在茧中。
饶是如此，也足够清楚了——
这个人，正在转变成妖怪。
审神者从未预想过、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她还看到另一侧墙壁的刀架上，被主人苦苦寻觅的天下五剑之一静置于此。喜悦涌出没多久，便被更多的惶惶所淹没。
我也许犯了一个错误。她想到，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A呆立在原地，茫然的凝视着白茧。而里面的妖怪似乎察觉到了，发出了孱弱的、似乎带着奇异嗡鸣的声音。
“……很丑吗？对不起，吓到了吧。”
尚未出生的妖怪温柔地说道。
“我不会吃人哦——你是谁呢？”
我是……
“主人！”
审神者不用回头，也知道她的刀已经赶来了。打刀额头微微出汗，挡在了她和妖怪之间。
“真是胡来啊，这样不管不顾的乱跑，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呢？”
龟甲贞宗说着责怪的话，语气里却只有懊恼之意。在之后，薙刀也来到了审神者的身侧，轻声叮嘱：
“主人。下次得带上我。”
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审神者过于莽撞。两位付丧神态度宽容，A非但没有松口气，还感到难以言喻的羞愧。
“我……”她刚说了一个字，龟甲贞宗忽而露出喜悦的笑容：“主人，看，您找到了大典太光世呢，果然是这个妖怪藏了起来，来，让我替主人斩下它的头——”
“不要！”
激荡在这胸腔里的，到底是什么呢？
想要询问，想要诉说，想要得到的答案——
龟甲贞宗顺从于衣角上的这股力道，即使它轻柔微弱，但是既然是从主人那里而来，那么它必然就是不可违抗的。
“主人？”他想要得到下一步指令，审神者朝他摇了摇头。
少女慢慢走到了太刀旁边，将它紧紧抱入怀中。她对着妖怪回答道：
“我……是这振刀的主人。”
“啊呀，原来如此，是因为它而来的吗？确实是振好刀。”
即使面对了打刀凛然的杀意，妖怪也毫不在乎，她露在外面的手肘处长出了骨刺——就像她伸出的节肢那样——她的妖怪形态正在更加完善。
“既然如此，物归原主，请把它带走吧。再留在我这儿，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另外，如果想杀死我，也是可以的哦，我不会反抗的。”
这个妖怪在说什么？
龟甲贞宗蹙起眉，引颈受戮？他警觉地看向外面，不知何时，外面已经是黑压压一片，偶人，还有停驻在它们肩头的鸟——
“主人，它们过来了。”
“不要紧，大典太在这里，它们进不来的。”审神者声音平静，她抱着刀向白茧走去。“我不会杀你的，也不会带走大典太。你需要他，不是吗？”
“……已经猜出来了吗？真是可怕的小姑娘。”
妖怪呻//吟着，被驱魔的灵刀接近，她大概明白那些鸟雀的感受了，好在A很快便停了下来，这一点的不适感，妖怪还可以忍受。
或者说，正是因为痛，才感觉自己仍然活着。
“但是请别再过来了。”
“我已经，没救了啊。”
审神者抱紧了刀。她不肯谈论这个话题，自顾自的说起刚刚的想法：
“是几个多月前被那些东西缠上的吗？我听说你病了差不多这么久。”
那是百合子告诉她的，那时候A还遗憾的认为这是证明菅野与此处无关的证据。就算目睹了这里的鸟雀数量，也依然认为是这里的妖怪，摄取了男人们的灵魂。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也许是与菅野的短暂相处里，这个男人表现的十分洒脱吧。偏偏事实是相反的——
是这些迷恋这里主人的男人们，在死后也不甘如此，宁肯化作鸟雀，也要纠缠不休。
妖怪轻笑了一声：“啊，是呢，其实大概有一年了吧。真没想到这种乡野传说也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飞进窗户的那只鸟儿十分可爱。痴缠又乖巧，无论是谁都无法拒绝它的靠近。因此想当然的，觉得豢养作为宠物也不错。变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啊，对了，是那个下午——
她与一个男人做了。
那只鸟儿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她也没有在意。之后便听到了这个男人暴毙的消息。她对情人并不挑嘴，富裕或者贫穷，美貌或者健壮，她的守备范围一向广泛，而这个男人不过是个小角色，在这个时代里，这样的人死便死了。
庭院里多了一只灰扑扑的鸟儿。
有些蠢笨，但同样很黏她，总被前一只欺负得连羽毛都啄掉了，可怜的样子倒也别有一番意趣。逗弄一下也很可爱。再后来，又多了几只，来往的客人们都知道了她最近的新爱好，女人把玩着手中撒娇的鸟雀，那份宠爱就连床伴也会吃醋。
那时候起，以往来往过的男人的死讯，就变得频繁了——
“一开始总是发梦，”梦见和那些男人交///合的场景，不过这种话可不能对小姑娘说啊。“后来身体变得差劲，我疑心不对，就请了一个住持帮我看了下，你破开的结界，也是他帮我布下的。”
撕开结界后，A才意识到古怪之处。这是人类布下的阻绝恶念的结界，为什么这里面会关着一个妖怪呢？更不要说，里面还放着有驱魔力量的大典太光世。
“你的刀，也是他寻来送我的。有了它后，那些男人就不敢靠近过来了，帮了我很多。如果是他用了不好的方法从你这里夺走，我替他向你道歉。”
A摇了摇头，如此一来，她进入这个世界后身体不适也就说得通了，那正是大典太光世对抗这里恶灵们的损耗。
她爱惜的摸了摸刀拵，失去了审神者的能力支撑，太刀只能损耗自己的力量，如今必须得先让他好好休息。至于他怎么被住持找到，之后又是什么经历，也只能回到本丸才能询问了。
偶人越聚越多，大典太光世薄弱的力量已经无法阻拦，有几个试图冲进来，都被审神者的刀所斩碎。少女默然的看着它们一次次碎裂，又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喜欢偶人，不过我想有很多，其实是追求者送的吧？那些人没办法接近你，就控制这些偶人，它们同样寄托着追求者对你的爱，也足够成为一种浅薄的物怪了。”
“确实如此。虽然防住了它们，但是偶人的收藏室我还是经常回去的。就算后来丢掉了它们，但是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种事情，说出来还是觉得荒诞啊。
因为爱慕一个女人，所以变成了妖怪。因为被妖怪爱慕，所以女人也逐渐蜕变成一个妖怪。
这是志怪小说吗？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哼。”
战斗中，那个白发的男人闷哼了一声，妖怪察觉到少女身体紧绷起来。这一夜已经足够漫长了，但是被无穷无尽的爱//欲所驱使的怪物们，也是无穷无尽的——
“放弃吧。回去吧。不要再浪费在我身上了。”妖怪说道，白茧的破碎声越发频繁，“不要觉得是因为你打碎了结界，就算你不来，我的结局也不会改变。”
审神者沉默不语。她也曾修复着自己闯入时撕开的结界，但是事到如今也只是徒劳。
妖怪的声音就如丝一般，紧紧缠绕住审神者的心。她清楚的，就算自己不进来，这个人也会变成妖怪。自己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自己只是……
依旧感到难过而已。
无法改变，究竟是因为是历史，还是因为她做的还不够呢？
“我……啊……痛，你还想救我，是不是意味着，在你眼中我还是个人类呢？”
“那就听一听我……作为人类最后的遗言吧？我之前想啊，如果没人听得到，就太凄凉了——”
又是茧裂开的声响。这一次，妖怪探出了头，湿漉漉的头发搭垂在赤///裸的身躯上，一直蔓延到下半身的蜘蛛背上。
她轻柔的拂开长发，正那张面孔依然是人类的，美艳成熟，也是A十分不想看到的、属于天海镜子的面容。
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蜘蛛，如此窈窕曼妙，而又荒诞不堪——
这正是传说中蜘蛛女郎的形貌。
她出生了。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笼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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