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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夜谈(六)【捉虫】 ...

  •   虽解决了这个奇妙的情况,但湿透的衣服还是未能马上就干掉。A又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打起喷嚏。

      在场的数人中,青行灯与理子浑不在意,朝利雨月的狩衣不便脱下,泽田纲吉有心照顾一下小姐姐,只是腰带难解,他正和死结奋斗时,毫无顾虑的狐狸大人已经脱下法披扔给了她。

      土黄色的法披对小狐丸来说是上衣,盖在人类少女身上,倒像个小毯子。她裹紧犹带体温的衣服,好奇的摸了摸上面系着的黑色绒球。

      土黄色的狐狸也很可爱啊。小狐丸心想。

      少女刚才的异状有些吓人,朝利雨月自然停止了说故事。只是他与泽田纲吉一样,根本碰不到她一丝一毫。

      好在事情最终还是解决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事情既然因他而起,他实在不想把无关之人牵连进来……少女投来的目光满含担忧,他避开视线,扫过同样忧心忡忡的泽田纲吉,最后落在了理子身上。

      小女孩满眼期待,就像很多年前那样。只是如今的她在天真无邪的笑脸下,藏着的却是恶意。

      那个夜晚,朝利雨月和那名投河的艺妓重逢了。

      恍若生时。

      她一定已经不记得他了,装作是活着的样子接近过来。他也当做未曾见过她,看她帮忙把孩子们带走,又领着他逃向山林之中,趴在他的背上的少女咯咯笑着,用袖子擦掉他头上的汗。

      她看起来很快乐,不像在花街时,笛音里仿佛背负着沉重的东西喘不过气来。在她的指路下,朝利雨月走上山路,然后遇见了八尺女。

      和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逃走的七重不同,面对食人的妖怪,朝利雨月没有什么理由不去下狠手。

      刀光细密如雨。

      误入青行灯的百物语后,他也曾担忧过,既担心自己,也担心理子。第九十九个故事时,所有人都闭口不言,然而理子主动说出了第一百个故事。

      他并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只是看到幽灵露出惊愕之色,如烟一样飘进了青行灯的灯笼之中。

      这一夜如同梦境一样。

      稀里糊涂的,朝利雨月被送回了人类的社会之中。然而每夜梦里依然会回到这里,从儿童拐卖的现场开始,带着孩子们逃到山上,重又参加百物语。

      无数相似的梦境重叠着。这一次是纲吉君与七重,上一次是阿翼与爱子,再上一次……他救走的孩子总在变化,只有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始终怯生生的牵着他的衣角。

      然后来到这里,看着蜡烛无数次吹灭。当第九十九个的时候,无人再说话,此夜告结。

      他不记得那么多次等待黎明时理子的表情,梦越接近尾声,他的意识就越是稀薄,只有主持百物语的妖怪得意的微笑起来,吹灭了手中的蜡烛。

      是青行灯在反复拉他回来吗?朝利雨月已经有些厌倦了这样的日子。理子应该也是吧?那个神隐的故事、催促着纲吉君的举动……他渐渐有所了悟。

      “她曾经的感激就变成了怨恨。”
      “她决定杀掉他。”
      “她发誓这一次……她一定要抢先把他杀死。”

      理子的话语仍在耳畔。那不是故事,而是她内心的呼喊,由始至终她都没有解脱,卷入青行灯的灯笼后理子越来越痛苦,她想要有人陪着,因而走上了错误的路。

      如果一定要有人说出这个故事,那么就让他来吧。

      第一百个故事宣告完结。

      极度的寂静之中,武士声音有些沙哑:“如你所愿,青行灯。”

      “妾身的愿望可不是这个呀,真是的,明明妾身才是救人的那位,怎么现在反倒责问妾身?真是负心呀。”

      难道不是吗?

      不知为何,泽田纲吉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觉得妖怪并非在用暧昧的言语误导他们,理子与朝利先生的故事,也并非是完全的真相。

      事情实在很奇怪。为什么当初的理子会说出第一百个?为什么朝利先生会不断梦回?他和七重来到这里的原因又是为什么?

      看似清晰的事态在少年看来乱如线团,但线头已经暴露,只要找到后轻轻一抽,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妾身只是一个喜爱怪谈的妖怪而已。”

      青行灯兴味的拾起蜡烛,它已经完全变成了青色,她拿起灯笼把蜡烛放了进去,小小的烛火摇摇晃晃着。

      “露宿的武士因为村民指引来到山上,所以遇见了八尺女。朝利雨月,你有没有想过,你又是为什么,会遇到这些事情呢?”

      “当然……只能是因为我。”

      曾经投水而亡的幽灵从容说道。

      线头终于可以抓在手心——

      “是你!理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朝利先生他从来、从来都……!”

      情急之下,泽田纲吉失声喊出,但比起这种“死者都躺在那了侦探才开始解谜”的尴尬局面,他更希望自己能在一开始就预见。

      他眼睛都不敢错开朝利雨月一下,深怕他就如过去的理子那样,消失在青行灯的灯笼里。

      理子微笑着——她终于可以真心实意的冲着朝利雨月笑起来。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怨灵害人有理由吗?妖怪吃人有理由吗?故事的起因何必要写那么多废话,我就是想要朝利雨月去死。”

      “在山中时,我就想这么做了。可恨青行灯戏耍我,偷添了蜡烛,让我阴差阳错说了第一百个。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朝利雨月?即使我无数次的将他召回来,他也不肯替我说出这个故事。”

      “可恨的家伙!”

      被指名道姓倾吐怨恨的武士苦笑着摇了摇头。就算到了此刻,他依然从容镇静,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下场。

      理子越发看他不顺眼起来,干脆撇开视线,少年满是焦急的蠢脸让她心中恶意几乎满溢。

      “有什么好在意的?反正是他自愿的,是他自·己·主·动要说出这个故事的,难道你不高兴吗?被代替的可·是·你。”

      “这种事情有什么可高兴的!说完第一百个的话可是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泽田纲吉难得板起了脸。总表现懦弱的少年,不苟言笑时竟有几分威慑感。

      他醒来时,因为环境昏暗,直接摔了一跤崴伤了脚。当时有几个同样被拐的少年与他一起,嫌他累赘,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是朝利雨月找到了他,明明背着七重、抱着理子,已经负担太多,却还是救了他。

      即使在最后的时候,也代替了他。

      “可怕的事?”理子似乎反问,又像喃喃自语,“你知道我在说出那个该死的故事后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比做一个没人看见的鬼更恶心,我永永远远、都只能回顾着今夜,不能离开,不能迎接明天。”

      那是你自作自受。

      青行灯悄悄撇了下嘴角,有些意兴阑珊,还要多久呢?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故事的结局了——

      她早就说过,理子的怪谈,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有趣。

      “其实我一开始选中的是你,七重。”幽灵看向野狐身旁的少女,她似乎打定主意要把所有人都怼一遍,几乎得意忘形起来。

      “哦?”小狐丸抱着手臂站了起来,勾起唇角露出尖尖的犬牙。“看来小狐也不算来晚来啊。”

      狐狸大人的维护算是这场剧情急转直下的局面中难得的安慰了。A好一会儿才问道:“所以你才会和朝利先生失散,然后遇到我吗?”

      不管理子原先想做什么,最后她都放弃了,但并非是出于好心,而是应该是因为狐狸大人吧。所以她突然转而黏上泽田纲吉,但是朝利雨月自己主动说出了第一百个故事。

      “那么我和泽田君来到这里,也是你的原因吗?”

      理子无所谓的承认了这点,补充了一句:“我最讨厌的,就是你和朝利雨月这种人了。”

      来到陌生之地,不应当惊惶失措吗?就像泽田纲吉那样,软弱的只能依靠他人才能活下去。可是七重一开始就展现出了独立的姿态,哪怕她刻意分割开他们,让七重遭遇了八尺女,脆弱的人类少女依然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明明没用。明明废物。何不干脆放弃挣扎,与她一并坠入黑暗的水中?

      共情并非她刻意做的手脚,大概是这个少女的体质问题。如果她像泽田纲吉那样就好了,可是她可恶的心声都传递过来,“想要活下去”——那全都是没接触过真实的童话人物的空想而已!

      生前的记忆忽然涌出,裹挟着怒火,充斥在幽灵空荡的内心中。即使到了现在,七重还是那副该死的样子,就连泽田纲吉也是,明明现在都不关他们的事情!

      为什么不能闭上眼睛、捂起耳朵、闭口不言,就像生前对待她的那些人一样!

      还有朝利雨月。愚蠢的、可恶的男人。

      生活潦倒,只能靠友人资助才能进出花街,偏偏不管那些风花雪月之事,只一心想和她聊聊音乐。怎么会有这么无趣的男人?怎么又会有她这样的傻瓜笨蛋,以为自己的人生迎来了转机?

      根本没有那种东西。男人从此消失不见,小小的石子掷进水中,连浪花都激不起来。

      相约殉情的老爷是个温柔的男人,也是个可悲的男人。连真实的恋情都说不出口,妄图在她这种人身上寻求温暖。“即使是虚假的也好,只要在那个瞬间让我被骗就好”……所以她成了一个骗子。

      骗他说爱他,骗他说自己活不下去。请与我一同赴死吧,她说出了最后的谎话。

      也不算说谎吧。因为一个人去死会很寂寞。两个人的话,就可以牵着手去走过那座桥。各自饮下洗掉记忆的黄泉,这样直到记忆的最后一刻,也是有人陪着的。

      可是只有她自己成了幽灵。

      那个可恨的男人独自成了佛。

      朝利雨月也会是这样的人。一但确信了妖怪有害,就会毫不犹豫的下手。那么当理子再也没办法维持假惺惺的面具时,他也会施展那样灿烂温柔的剑术吧?

      妖怪害人是没有道理的。为什么非要去找理由呢?一个温情脉脉、深有苦衷的理由,难道还能让妖怪变成圣人吗?

      “狐狸啊,你尽管保护着她。终有一天,她一定会将你这种野狐斩于刀下。”

      或者是你杀了她。就像我一样,抢先的、遵从着妖怪的本性,杀掉她让她变成妖怪,或者彻底的让她属于自己。

      吐出这样的诅咒后,幽灵冷漠的将最后的疑问揭晓,今夜之后,她就要解脱了,那么就当是难得的慈悲吧——

      “朝利雨月有一张我生前的照片,以此作媒介,我呼唤了他和见过照片的人的灵魂来到这里,不管是谁说出第一百个故事,是接替我也好,陪伴我也罢,我都能接受。”

      “真没想到……最后依然是你,朝利雨月。”

      接替我吧、陪着我吧。你就永远的留在这里痛苦下去,看着一尘不变的风景,听着青行灯无聊的故事——连陷害自己的幽灵最后也妄图拯救,说什么“我的责任”,笑死人了。

      不过这样的你,就一定会永远的找不到下一个人了吧?

      幽灵几乎要放声大笑,只可惜现在的朝利雨月并没有露出她渴望的表情。不过没关系,时日久远,她总能见到的。

      那个时候的朝利雨月,会不会比她还要丑陋呢?

      一直坐上壁观的青行灯,凝视着幽灵身上几乎要实质化出来的邪气,袖遮半面,微微笑了起来。

      妾身,终于要等到结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青行灯:追文好辛苦。
    小狐丸:黄毛狐狸很可爱。
    鸣狐的围脖(?):呀呀小狐丸大人真是坦率!
    说的不是你啦,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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