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故事》弹指一挥间

1、明天在哪里

　　四儿与他
　　谁成全了谁的地久天长

　　四儿已经十八啦。
　　四儿上高中的时候，就已恋上他，只是那时他不知道，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那是四儿心中的一方土，掩藏的密密实实，不曾有半点流露。已记不清楚，有多少次回头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他一眼又立即转开。这段单恋是甜蜜而酸涩的，它伴随着四儿整个漫长的青春期。而现在四儿已经十八岁啦，她悄悄的寻思一定要在自己生日那天告诉他。
　　生日是在九月初九，当四儿刚刚下定决心的时候，日子就已滑到了九月九。四儿已记不清楚那夜是怎样的情景，在她的记忆里，夜风温柔渐有秋意，那条白天车流穿梭的马路入夜后变得寂静，她手心已有微微汗意，有些紧张的穿越马路，踌躇着走到他的门前，忽然变的胆怯，倚靠在门框上有了些犹豫，就这样静静地呆着，静静地想他，最后咬咬牙，身子微颤的转身敲了门。门开了，他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他们都没说话，那个时候谁也不需要说什么，她明白他，他也明白她。
　　四儿从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如此坚定的人，她只想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家人的咆哮劝解不能使她动摇，母亲的眼泪攻势也不能使她动摇，就在那一念之间众叛亲离。可四儿知道，他就是她的幸福，那个幸福就在她伸手可触的地方。她相信她会得到她想要的幸福。女人韧劲一上来，没有人可以扭转。
　　父亲将四儿囚禁在家。四儿温顺的没有反抗。谁也没想到，在某一天家人疏于防范的时候，四儿跑了，和她的幸福远走高飞。
　　父亲暴跳如雷，发誓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四儿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只是没人知道四儿根本没有走远，她和他就生活在那间小阁楼里，窗外那条车影川流的马路对面就是她为他放弃的家。
　　365天四儿不曾下楼，每天甜蜜的等着他回家，满怀希望的摺着许愿星，四儿希望有一天她的家人会承认他。她就这样守着希望从日暮到黄昏。每日黄昏是她最快乐的日子。那时她的他会轻快地叫着四儿的名字回家，而她一脸温柔的将他迎入门来。他们会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夜深。
　　四儿怀孕啦，渐渐有了忧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能从容的走在阳光下。
　　父亲再见到四儿时，四儿已将临盆。父亲绝望的眼神显现出了苍老的疲态。父亲输了，输给了四儿的爱情。终于，亲朋好友见证了四儿婚礼。父亲在婚宴上沉默不语，急促的喝着酒。四儿霎时的心疼起来，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婚宴结束后，四儿与父亲长谈了一夜，于是有了初步的和解。
　　他是个难得的老实男人，是个孤儿，靠着自己的双手艰难的一步一步往上攀行。他从小渴望亲情，所以当四儿为他带来了那么多亲人，他忽然感到不知所措，却又满怀欣喜。他将全部的爱给了四儿和她的家人。他踏实的走着每一步，艰苦的为未来打拼。当他们孩子长到一岁时，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铺子。那时，因为他的孝顺和朴实，他赢得了四儿所有家人的喜爱。他每天都那么幸福，他是好女婿，好丈夫，好父亲，他终于有了家。
　　这样的日子已经十年了吧，这十年里，四儿和他恩爱依旧，心满意足的过着每一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都是重复，却没有人厌倦。
　　人说，快乐地日子总是短暂的。四儿以为他是她的一生，也一直相信他就是一生。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直到地老天荒。所以，当她拿着他的病情诊断书时，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狠狠捏着那一纸诊断，恨不得将它捏碎，可是最后四儿发现就算将它撕得粉碎也是无济于事，原来，拉扯得粉碎的是自己的心。这是一个笑话，他们说好直到白发齐眉也不分开，怎么会变成这样，青春未逝，却就要阴阳相隔。
　　现实总是残酷的，四儿怀着美好的愿望，带着他四处求医，每次得到的都是绝望。于是，四儿要他得到最后的幸福，在最后的日子里，留下最美丽的记忆。她用她最美丽的微笑领着他迎接为数不多的时光。搜肠挂肚的想办法为他逗乐。整夜不睡紧紧将他抱在怀里，总怕一不小心就再也见不到他。那时的他已被病痛折磨瘦弱得不成人形，只有那双眸子似乎变得更为清亮耀眼。他整夜象个孩子一样卷缩在她怀里，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四儿总是紧张的注视着时钟，怕自己不小心睡去后，会错过时间喂他吃药。直到现在，她还总是无意识的关注任何一个关于时间的物体，有些神经质，这可能是那时养成的习惯吧。每次看着他疼痛得脸颊抽搐，还隐忍不说，四儿心绞疼得几乎窒息。就这样，四儿常常躲进厕所，硬生生地将冲口而出的悲号堵在喉头里。用手紧紧握住嘴，发出受伤小兽般的呜呜声，眼泪却在刹那间决堤，宣泄一阵后，擦干眼泪，努力扯动嘴角，笑着开门走出去。他们不能有伤感，她要他在最后的日子里将那段幸福时光延续。就算是走，也能走得从容，尽管不舍，也没有遗憾。
　　他其实知道，这是最后的日子了。他其实也知道，四儿在强颜欢笑，好多次他都听到她在厕所里面压抑地呜咽声。她不知道在门外的他也滴下了眼泪。他明白她的苦，可能四儿不知道，他哪怕这一刻要走，他也是安心的，在这十年里，他享有了太多的幸福。在所剩无几的日子里，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去爱她，每天强忍疼痛笑着和她说话。他总爱回忆在阁楼上的日子，总是用玩笑的神情认真的语气对四儿许下来生。他说，四儿，我们还可以期待，我们还有来生可以等待,那时的你将是什么样的?他每天有说不完的话，他要用最后的日子圆她的一生，他希望用那些虚构的愿望来成全他们的地久天长。尽管他精神疲惫，生命流失。
　　那夜很惆怅，那路很漫长。四儿记得他脸上的抽搐，记得他还是在安慰她，记得他忽然就这么吐出血来，记得自己的慌乱。那时他哭了吗？
　　去医院的路不远，他很疼，却不要任何人搀扶。艰难地拖着脚步走着。四儿没有阻拦他。四儿知道，那将是他在这世上最后走的路。他也知道。
　　白色，一切都是白色。医院那个白色的房间象一个咒语，来的人注定不能出去。天渐渐明了，医院走廊被亲友们堵塞得水泄不通。他静静躺在那里，陷入昏迷。四儿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愿放开，神思不明的他似乎也无意识的五指收紧。呼吸机嗤嗤得响着，艰难地等着那瞬间的寂静。心电监护器上波纹迟缓波动。四儿在等他睁眼。
　　他醒了，不能说话。直直望着门外。他醒来之前，疲惫得快要崩溃的四儿已被亲友强行拉到门外休息。不知为什么四儿会忽然尖叫，在她冲进房内那一瞬间，心电监护器“嘀”的一声后变成了地平线。他，闭上了眼，于是，四儿还是没有陪他走到最后一刻。很久以后，四儿说，有那么一刹那，她听见他喃喃叫着“四儿，四儿，四儿。”，于是，她尖声叫了出来。四儿说,他没能陪她一生,而她已陪他一生.既然不能天荒地老,那这样的结局,似乎能算得圆满吧.
　　后来，四儿没有了一生。她的一生已被他带走。某个黄昏，她还会紧走慢走穿过那条马路，仰着头，呆呆地望着那间阁楼，听他轻巧的叫着“四儿，四儿，四儿。”然后，她一脸温柔。